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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站在那儿,看到芈茵正自最得意的时候,她的笑容忽然凝结于脸上,只见一寸长的剑尖在她的胸口出现,然后便是血花飞溅,芈茵便缓缓倒下。
芈茵身后,郭隗面无表情地拔出剑,用一条绢帕,轻拭剑尖的血痕。
他这剑一拔,芈茵便扑倒在地,一动不动,显见已气绝身亡。
郭隗却对芈茵连多余的一眼也不看,只是看着自己的剑,爱怜地轻拭着,长叹:“茵姬,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只可惜,你选择了不给老夫退路。”
芈月看着郭隗。她当时手已经解缚,以她的身手要抓点什么东西格挡芈茵的剑也并非难事,郭隗却只让芈茵独自上前而并不是叫侍卫先制住她,芈茵为仇恨冲昏了头脑,竟没注意到这点,她却是留意了。芈月淡淡对郭隗问道:“郭相这是何意?”
郭隗拭净宝剑,收剑入鞘,向着芈月一拱手:“老夫惭愧,治家不严,以至于放纵了小妾,假借老夫的名义而逞私欲。老夫奉大王之令前往碣石宫迎贤,得知此事,星夜赶到,幸而还能及时阻止。老夫有罪,已经惩治主犯,余下的事情也当一一解决之后,再自行向大王请罪。”他一转身:“退下,不得对公子歇无礼。”
侍卫退开,黄歇已经快步跑到芈月身边,将芈月一把抱入怀中,一时间哽咽出声:“皎皎……”
方才这大起大落,由生至死,又由死至生,饶是芈月心志坚定,也不禁精神虚弱,抱住黄歇,热泪盈眶:“子歇……”
两人紧紧相拥。
好一会儿,黄歇才放开芈月,转身向着郭隗行礼:“多谢郭相大义!”
芈月却站住不动,看着郭隗。
黄歇觉得不对,转头看向芈月:“皎皎——”不管郭隗出于何意,终究是救了他们,他们总要有所表示才是。
芈月的脸上却有一种了悟的微笑,看着郭隗,问道:“郭相,咸阳有什么新消息?”
黄歇一怔,转头看着芈月。
郭隗这时候才露出进来之后的第一个微笑:“果然不愧为芈夫人……”转而长叹一声,“唉,茵姬真不应该执意视你为敌。”
芈月整了整凌乱的衣服,肃然拱手:“还望郭相相告。”
郭隗肃然拱手:“洛邑急报,秦王荡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一个月前,洛邑城中。
城门大开,一队兵马旌旗招展进城,“秦”字旗下,秦王荡那张年轻英武的脸,更显得意气飞扬。
这一年,已经是秦王荡继位的第四年了。他自继位以来,便时常以征伐为念。一年多前,他与韩王仓在临晋城外会盟之时,曾经对站在他身边的甘茂说:“寡人欲容车通三川,窥周室,死不恨矣。”
甘茂知其心意,但却担心自己非为秦国公族,而只是客卿身份,若是执掌大军,会受樗里疾和公孙奭之牵制,秦王荡便与甘茂约誓信其不疑。甘茂于是率重兵与庶长封攻打韩国的宜阳,又恐楚国乘机攻打,再派冯章出使楚国,向楚王槐许诺割让汉中之地。半年之后,秦军攻克宜阳,斩首六万,乘胜渡过黄河,夺取武遂并筑城。韩王仓无奈,只得向秦求和,三川洞开,不敢再挡秦人锋芒。
秦王荡大喜,便亲率大军,引任鄙、孟贲等人巡视,然后直趋洛邑,以窥周室。
此时周天子虽在名义上为天下共主,实则困居小城,且执政的东周公和西周公不和,内斗频频,于是王室气象,更加衰微。
周天子派使者郊迎,向秦王致天子之问候,并称周天子欲在王城宫中盛礼相迎秦王。秦王逊谢,却提出欲在明堂一观九鼎。周室众人听话听音,均是大惊,但眼见秦国兵临城下,素日倚为屏障的韩国也是低头让步,也不得不答应此事。
于是两人便依约在明堂相见。
所谓的明堂,便是王朝先祖之宗庙,在夏朝时称为“世室”,殷商时称为“重屋”,周称为“明堂”,至后世,则称之为“太庙”。
秦王荡率兵进入明堂时,便见周室之人已经在高台之上相候了。
这一任的周天子姓姬名延,史称周赧王,年纪虽与秦王荡相差不多,但看上去却显得苍白虚弱,萎靡不振,虽然高高地站在高台之上,却是一脸的愁苦之相,与正在阶下虽以臣礼相见,但相貌魁梧雄壮,更带着意气飞扬神情的秦王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人见礼罢,秦王荡看了看周天子气色,再转眼扫视这明堂之中,建筑陈旧,朱漆掉落,甚至连旌旗也显出颜色残褪的样子,眼中轻视之意,更是掩遮不住,对身边的甘茂低声道:“周室气数已尽,在这明堂与周天子的脸上,都能够看得出来。”
甘茂也不禁露出微笑,压低了声音道:“而我大秦之业,便似大王,如骄阳凌空。”
秦王荡哈哈一笑,看着台上隐约可见的九鼎光芒,眼中露出不可抑止的野心,低声道:“从来王朝更易,就是九鼎迁移。寡人今日,就要把这九鼎给搬个位置。”说罢便昂首阔步,走上台阶。
他上了高台,与周天子再度见礼,相携走到明堂之上。但见殿前摆放了九只形状不同、大小各异的铜鼎,显然亦是久经风吹雨打,显出年代久远的青斑来。这就是象征着天下归属的九鼎。
秦王荡点头轻叹,转而问周天子道:“敢问周天子,此便是九鼎乎?”
他站在周天子身边,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更兼气势逼人,逼迫得周天子如受重压,张了张口,方想回话,却是一阵气虚,喘咳不已。
此时他身边便有一个大夫模样的人上前接口道:“正是,此九鼎本是夏禹收天下九州之金而铸成,有荆、梁、雍、豫、徐、青、扬、兖、冀九州,上刻本州山川人物、土地贡赋之数。九鼎列于朝,为天子掌九州的象征。”
秦王荡瞟了那人一眼,见他倒是一脸毫不畏惧的样子,眼光不由得在那人脸上多停留了一下,方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拱手:“小人东周国苏代。”
秦王荡哼了一声,没有理睬,径直走了下去。他却不知,这苏代便是苏秦之弟,虽然不如乃兄才智,但于这周室之中,已经算得拔尖人才,见这秦王荡如此骄横,心中怒气勃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瞧着这秦王接下来的举动,思忖着随机应变之法。
但见秦王荡走到九鼎之边,一只只看过了,忽然拍了拍一只铜鼎,叹道:“此雍州之鼎也,当属秦国。”说着忽然转头问周天子:“寡人欲携此鼎归我秦国,大王可允?”
周天子脸色都变了,这种“问鼎”的举动,昔年只有楚国才干过,楚庄王曾问鼎之轻重,楚威王亦曾索要九鼎,皆被策士以列国形势牵制,以计谋破之。
楚人自周建立以来就没被驯服过,可这北方六国,却真是谁也没干过这事啊。
当此之际,当然是名臣折冲樽俎之时,仍然是那苏代替周天子发言道:“鼎乃天子之器,重达千钧,自此九鼎铸成以来,除奉天子之命合力迁移之外,凡人岂可轻易举起?”
秦王荡转头,嘴角一丝冷笑,厉声道:“若是有人能举起又如何?是不是就能够把它给搬走了?”
苏代见他如此无理,险些发作,最终还是忍下气来,瞧了周天子一眼,这句话却只有周天子能答,不是臣下敢说的。
周天子终究是帝王之尊,虽然气虚体弱,但不能被人逼到这份上还不说话,见状也只有壮着胆子道:“寡人不信有谁能举得起这鼎。”
秦王荡忽然张扬地大笑起来:“那寡人与大王打个赌。大王说无人能举得起,寡人却说,有人能举得起。若是寡人赢了,那寡人举得起什么鼎,就把这鼎当成赌注带走,如何?”
此时秦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便连雍州之鼎也不再提,直奔九鼎而去。周天子被他这张狂之态所震慑,整个人站在那儿,气得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苏代亦是气得脸色发白,见状心生一计,扶住周天子,低声道:“大王,就让他来举。”
周天子只得壮起胆子,勉强应了一声道:“秦王无礼,九鼎非天命不可移,逆天行事,后果自负。”
秦王荡仰天大笑。自继位以来,一步步精心谋划,便是为了这一天,当下将手一挥,喝道:“任鄙、孟贲、乌获,你们何人能举?”
站于阶下的秦国诸臣相视一眼,有些人这时候才明白,为何秦王荡自继位起,便对这三个大力士厚赐高爵,却原来是为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