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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管当初分手时有多剑拔弩张兵戎相见,前任之间永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里面。
医院门口声音喧杂鼎沸,人来人往,车马如潮。像是电影里常出现的那种画面,男女主角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深情对望,仿佛下一秒便要拥吻在一起,为电影写上个最完美的结局。
此处应有bgm,沈琼宁在清晨的凉风中吸了吸鼻子,漫无边际地想。
像是人们从来不知道新闻直播间里主持人夏天时向来上半身西装革履下半身短裤凉鞋,美丽的抓拍照片都是摄像师跪着趴着在地上惨烈蹲守很久才能捕捉到的精彩瞬间,那些所谓呈现明星最真实一面的真人秀都是骗人的,剧本恨不得详细到每一句话,哪个地方不对还要重录。
而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自己展开,那些重大的事件都是背景,用以衬托自己或轰轰烈烈或平淡温馨的日子。受的苦,遭的罪,统统是精彩的波折,值得日后写进自传里宣扬四方。
但若是摊开来讲,回头去看,很多以为忘不掉的事,过不去的坎——
其实也就那样。
“陆老师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始乱终弃的当代陈世美一样。”沈琼宁无辜地摊手,对陆远书的话选择一笑置之,“当初说好的好聚好散对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随风散了多好,你去追求小鸟依人的新伴侣,我去找我志同道合的另一半,到时你要是还能念我半分好,也算我做人不算太失败。”
“就别说那些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的话了。”她抬手挽了下一夜过去有些散乱的头发,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灵动的笑意,弯起的唇角却不带半点温度,“别牵扯,别谈交情,别暧昧不清,谨记离婚夫妻八项基本守则啊陆老师,不然岂不显得当初坚决一拍两散的我们都像个傻/逼?”
时间真是良药,它能抹平一切伤痕与裂口,再刻骨铭心的疼都终将渐淡渐浅,被岁月遮上朦胧美丽的纱,远远看上去美好一如初见。
但她不是忘性大过记性的人,有些东西现在被记忆粉饰得再美,曾经的苦也绝不敢忘却半分。
就像她和陆远书,当初宁愿选择天各一方也无意继续维持摇摇欲坠的感情,而今再遇,久未相见,措手不及的重逢之后,她居然会觉得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初向她告白时那个强自镇定又难掩紧张的陆远书,是她的恋人。
让这些该死的错觉都见鬼去吧。
他们依然保持着相对而站的姿势,空气中涌动的气息却已绝无半点方才隐隐约约的情愫,相顾沉默片刻,无话可谈,也就一拍两散,各自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在心里划出道无形的壁障,从此你在这头,我在那头,老死不相往来,好过死灰复燃。
沈琼宁今天出来得早,躲过上班的早高峰,早早到了电视台。她一夜未眠,衣服没换,眼底青痕明显,淡妆遮不掉脸上的疲惫,看上去生生憔悴了两岁,在一群光鲜亮丽的早间节目主持人中间显得十分狼狈。
不过好在她是对颜值没有什么要求的幕后工作人员,沈琼宁到了办公室后就去洗脸刷牙。电视台里总有做夜间节目做到现在或是加班加到地老天荒的同事,这个点也差不多到了该休班的时候,一个个游魂一样飘着出来洗漱吃饭,沈琼宁混迹其中,画风毫不违和。
她甚至和一个剪《第一步》的后期正面撞见,对方看见她大惊,以为她昨晚留在电视台看着进度,一只脚刚迈进洗漱间就吓得缩了回去,扶着墙就要回去继续剪片子。沈琼宁把他叫回来聊了两句,安抚一下对方受惊的情绪后回了办公室,换了身留在办公室加班用的换洗衣服,看看时间还早,索性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实在太过疲惫,本来这些天拍外景就辛苦,昨天又一夜没有合眼,几乎是眼睛刚闭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甚至还做了梦。梦里她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当时刚上大学年方二十的自己,满脸的胶原蛋白青春无敌,笑起来恨不得把所有牙都露出来,走路时雷厉风行,马尾甩在身后像风一样。
她刚进大学时便因为被拍下来的一张扛着饮水机水桶大步向前走的照片走红全校,影视编导系莺莺燕燕扎堆成群,凤毛麟角的两个男生是全班姑娘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而她向来自诩我国高校普通男同学她能一对三不落下风,被柔柔弱弱的姑娘们推举着选出来成了班长之后更是义不容辞,扛水搬书,逗趣撩妹,号称电编最后一个铁血真汉子。
认识陆远书是因为一次跨专业的校级辩论赛,双方都是初进校门的大一新生,穿上正装大多显得怪模怪样,偏又初生牛犊不怕虎,对这场口舌之争表现得积极又热切,半决赛两个系狭路相逢时明争暗斗激烈无比,他们在台上站在相同的位置,一个冷静沉稳一个神采飞扬,都对己方信心十足,顺便嘲讽两句对手。
那场辩论赛的其他细节都有什么,她现在已经有点回忆不起来,只记得当时说到兴起,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面向站在对面的陆远书就开始放飞自我:“那么请问对方二辩这位小帅哥,我要是在这儿说我看上你了,强行要把电话留给你,希望发展点不怎么纯洁的男女关系,那非等你拒绝了我才是对你耍流氓,你要是屈从了我反而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了?”
在满场骤然爆发的哄笑与夹杂着口哨声的乱糟糟掌声里,陆远书愕然地看着她,整场辩论赛中第一次张口结舌,显然根本没料到一场严肃正经的辩论赛里会画风突变出来一个女流氓。而沈琼宁坐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在队友景仰的视线中气定神闲地保持微笑,对上陆远书看过来的视线时还颇玩世不恭地笑了一下,后者唯恐避之不及地迅速转开脸。
这一幕后来在两人大学期间被反反复复拿出来调侃打趣,还入选过当年校园十大经典画面,被称为影编系一霸沈琼宁和历史系高岭之花陆远书的世纪碰撞,说是天雷地火当然夸张了些,不过形容为孽缘由此开始,倒的确没有说错。
那场辩论赛最终果然是影视编导系赢了,沈琼宁带着本场最佳辩手的称号大大方方过去跟对方握手,握到陆远书时不怎么走心地弯着眼道歉:“这位同学真是不好意思,场上灵光一闪就拿你开刀了,别介意啊,介意的话记下我电话号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影视编导系沈琼宁,等你来寻仇呗。”
陆远书当然不至于找她寻仇,电话倒是真的记下了,本来估计也没有联系她的意思,但架不住第二天就被沈琼宁找来参与影视编导系新拿到的辩题讨论,后来莫名其妙地就被沈琼宁定位成了外援,全程跟进辩论赛直到影视编导系拿了这届的冠军,沈琼宁拿着奖杯证书带着系里的姑娘们下场时笑得花儿一样,拍着陆远书肩的动作显得豪情万丈。
“辛苦你了陆远书!这段时间谢了啊贤内助,军功章有我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沈琼宁。”陆远书看她一眼,“你再对我耍流氓我就要反击了。”
沈琼宁到嘴边的那句“以后我就不麻烦你了”差点吓得咽回去,拍着他的肩膀浮夸地大笑几声以掩饰内心惊悚。这人太不经逗了,她遗憾地想,做不来长久朋友,以后又得换个人调侃了。
十二年后的沈琼宁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当初的自己,连声叹气都没有给予。
她不觉得年少时分这样灿烂热烈的年岁有什么不对,像是场让人恨不得溺毙进去的美梦,哪里都值得珍惜回味,只是现实就在那里逃避不得,早晚大梦将尽,终究有醒的时候。
而那天两年前就已经到了。
被叫醒的时候沈琼宁茫然了两秒,视线聚焦后勉强看清了悬在她视线上空的脸。
“……江制片?”
“打扰你睡觉不好意思。”江烨朝她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她,差点戳到她脸上,“过来跟你说一声,《第一步》的资金出了点问题,投资方撤资了。”
“……”沈琼宁抹了把脸,“我好像没听清楚,江制片,你是说投资方追加投资了?”
“我没说。”江烨冷静地看她一眼,“沈导演,你脸上的面膜还会影响你的听力吗?”
“不会!”沈琼宁对江烨怒目而视,“你为什么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口气,你以为你刚才是在说母鸡下了个蛋吗?!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