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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尔嘉公然戴着“希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那条硕大的蓝色钻石项链,以及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已经很好地掩饰住了他所造成的吻痕。那是他对自己私有物品的拥有权的说明书,也是她遭受禁锢的。那“希望”是锁链,将她牢牢绑缚在他的左右,使她坚于呼吸视听,使她无法逃离。
她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搭救帕斯瓦尔的性命,她已经无法离开他了。
她尾随着宣读赦书的御使,一同前往监狱。未来王妃的同行令御使惶恐不安,然而国王——芙蕾雅下葬之后,塞巴斯蒂安亲王差不多已经成为实质上的国王了;尽管他仍谦虚地表示,只有他的儿子才是图灵国合法的继承者——国王陛下默许了海尔嘉的行为。对于一个正得宠的王妃来说,还有谁敢不听从她的命令呢?帕斯瓦尔面无表情听完了御使澎湃的演讲,然后,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便站了起来,连声“谢”字,都没有对面前的海尔嘉说。
为了确保帕斯瓦尔离开图灵国境之前的安全,海尔嘉亲自率领骑兵队护送着他。一路上帕斯瓦尔都对她冷冷淡淡,而她也因为心中对薇罗妮卡所怀的愧疚,找不出什么话来缓解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经过数天的行程,他们已将蔷薇之城抛在了身后,远远地,已经望见了图灵国与奈奎斯特交界处的连绵群山,翻过那座山头,就是奈奎斯特境内的约当河了。帕斯瓦尔猛地抽了胯下的骏马一记响鞭,马吃痛,猛地撅起了蹄子。
“公主,”趁着海尔嘉和他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便压低了嗓子“我们一起冲过国境线吧!”
海尔嘉闻言大吃一惊,怎么,在这紧要时刻,帕斯瓦尔终于原谅了她,要和她一起逃出塞巴斯蒂安的魔爪吗?她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她的牺牲不是没有回报的。于是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帕斯瓦尔。”
“但是,我得留下。”
帕斯瓦尔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他鄙夷地望了她一眼,声音中充满了不屑:
“是吗?看来,我是枉做小人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远方。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渐渐模糊,一股悲凉,忍不住涌上了海尔嘉的心间。她差点就为刚才的决定而后悔,那是她和帕斯瓦尔和好的最后机会,也是她逃离塞巴斯蒂安的最后机会了呀!然而她,却拒绝了他,选择继续留在塞巴斯蒂安的身边。她的心为刚才的回答感到灼烧的痛楚,她一定还在爱他,连帕斯瓦尔都发现了!就算遭到背叛,被欺骗,被侮辱,被愚弄她仍是爱他!明知道继续深陷只有自取灭亡,却仍忘不了曾经甜蜜的点点滴滴,并奢望在坠落而死之前能舔到树梢的一滴蜜汁,就算是掠过的一瞬也好多么愚蠢的女人的心,多么愚蠢的女人的爱!
然而,不!她警告自己,这并不是她真正的理由!在薇罗妮卡辞世之后,当着她的遗体,海尔嘉曾以帕斯瓦尔的剑发下毒誓,一定会为她报仇。就算找到天涯海角,就算凶手是海尔嘉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她都会
杀了他!
如今,该是她履行誓言的时候了。海尔嘉下了马,对着深沉的夕阳跪下,血红的晚霞将她的双眸燃烧得异常明亮。
杀了他!我发誓!
她终于回到了大约克城。刚一下马,国王就召她过去。
塞巴斯蒂安又重新躺在了御榻上,当海尔嘉见到他的时候,他那件白色清爽的晨袍正不耐烦地敞开着,他说“我好热。”
“不会是伤口又发炎了吧,陛下?”她问。
“是。”稀松平常的语气。
“御医呢?他们怎么不为陛下诊治?”她继续追问“我临走前,伤势明明已经得到控制,怎么又反复起来了?”
塞巴斯蒂安不做声,做作的眼神早已说明,问题的关键恰恰出在“走”这个字眼上。“谁让你丢下我,走了这么多天?我就是高兴,让伤口烂掉,怎么样,你看到我这个样子,雄了吧?”如果他的自尊心允许将这些丢脸的话统统说出口,他想说的大概就是如上这些吧?但是他偏不。
“御医顶个屁用!”他爆出一句粗口“你来。”
海尔嘉无法,只得为他上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裸露的肌肤,然而面对他瘦削而富有弹性的身体,她仍免不了有一丝羞涩,下意识地低垂着眼帘。不,现在哪里轮得到羞涩?她立刻打醒自己,正事,正事要紧!
两人闲聊了一会,无非说到风土人情之类,她假装无心地将话题引到了帕斯瓦尔身上。
“帕斯瓦尔临走的时候,您知道他说了什么吗,陛下?”
“哦。”他由海尔嘉归来所昂扬起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沉了。他不情愿地应和着。
“他要我向您道歉,陛下,”她只得假装兴致勃勃“他说当时是被人所骗,被人利用了才会脂油蒙了心,来行刺您的。当他发现事实的时候,简直都吓傻了”
“够了,海尔嘉。”他终于忍不住了“不要再说他了好不好?行刺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提起关于此事的任何人了。”
“可是陛下,”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蒙您的大恩大德,赦免了他,我是真心诚意想向您道谢呢。”
因为,本来她还以为,在塞巴斯蒂安答应了她的请求之后,会暗下黑手,将帕斯瓦尔斩尽杀绝的
“您‘真的’赦免了帕斯瓦尔,这才是‘真的’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塞巴斯蒂安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弦外之音,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什么意思?”
他转过了身子,双手牢牢捉住了海尔嘉的手腕。这次海尔嘉毫不畏惧,既没有叫嚷也没有挣扎,只是以针一般犀利的眼神与他针锋相对。
“你什么意思,海尔嘉?”
“说!”
她微微地笑了,那个曾长期处于他的保护之下,被他所环抱的女孩,此时发出了,宛如主人般居高临下的笑容。
“您真是生命力顽强呢,陛下。”
她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药膏,抹了一点,径直放入了口中,津津有味地吮吸着。这个动作令塞巴斯蒂安的脊梁发凉,他仿佛预感到,有什么爆炸性的消息,即将从对面那张樱桃小口中迸出。
“这两个多月来,像您那样严重的外伤,只涂抹加了麦芽糖的面糊,居然能恢复得那么彻底”她似乎发出了由衷的赞叹“我‘真的’,不得不佩服陛下的生命力呢!”
什么!他的心猛地一沉,面糊?
“你在骗我?”他的双手猛地用力,沉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
“欺骗我的人,反而是陛下您吧!”海尔嘉毫不后退地反击着“您假装遇刺,受到致命伤,不就是想把我骗到这里来吗?什么药方需要蓝色头发做药引,什么生命垂危,只想见我最后一面”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火大。
“统统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吼道“就连凯泽也在骗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他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哪一点引起了你的疑心?”他仿佛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海尔嘉分明不是个很精明的人,对于他所做的一切,并不会太注意的啊但是,他忘了,那个时候,是因为信任,无人可企及的信任,支撑在他和海尔嘉之间。而如今,当他的巧言令色已经在她冷漠的目光下失去了作用,所谓的破绽,自然一个接一个地表露出来了
“你真的把我当成傻子吗?”她不屑一顾“我好歹也算是个救死扶伤的赤脚医生,你在伤口上作的手脚,难道我真的看不出来吗?”
然而,为了拖延时间,获取他的信任,为了得到直接的证据,更为了救出深陷虎口的帕斯瓦尔,她并没有立刻揭穿他的把戏,而是将药膏悄悄换成了没有任何作用的面糊——然后,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眼看着他的伤势“一点一点”地好转,她对他惮度也“一点一点”地软化
“可是你现在,自己却把一切揭穿了,”塞巴斯蒂安问道“为什么?”
她不回答,于是他试着代替她的思路。
“帕斯瓦尔?因为他已经安全了?”
“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他的心中,免不了泛起这样一个疑问“你,大概另有什么计划吧?”
她咬紧了嘴唇,一声也不吭。他的观察力的确惊人,差不多已经发现了她另有目的,她该怎么应对呢?
“有什么理由,使得你在救出帕斯瓦尔之后,还必须回到我的身边?”他不紧不慢地,向她追问,他的气息离她如此之近,吹得她的耳朵痒痒的。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她昂起了头,无谓地直视着他黑漆漆的眼珠“没有弄清楚这件事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的心泛起了一阵涟漪,不,说是惊涛骇浪的前奏更要合适。他的心海如今是一片宁静,然而,却有大片大片乌黑的阴云,在上面靠拢凝聚着。
暴风雨即将来临。
“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她终于开了口,而那一句话仿佛是凭空里的一个霹雳,打得他心惊胆战“薇罗妮卡是怎么死的?”
薇罗妮卡?她怎么忽然想到了这个?他勉力一笑,却没想到自己硬挤出来的笑容是那么的僵硬;他柔声回答,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成那样,几乎不成语调。
“好好的,说起薇罗妮卡干什么?”
“请你告诉我,z,”她蓝绿色双眸里喷出的是严正的怒火“或者,塞巴斯蒂安陛下,由您来告诉我。”
“薇罗妮卡她,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他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那么坚定,好像确认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好像她是掌握了所有证据的法官,单等着面前的罪犯俯首认罪?他着扶住了头,强迫自己镇定,再镇定。不用怕,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知情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指控他。于是他迅速调整了情绪。
“你在说些什么啊,海尔嘉?”他一脸茫然“我怎么会杀薇罗妮卡呢?我和她之间,又没有什么特殊关系”
海尔嘉清亮的眼眸里涌出了晶莹的泪珠,但她刻意控制着,硬是不让它们落下来。
“是吗?”
“当然,你难道还不清楚,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何曾离开过。”
“可她却怀了你的孩子”海尔嘉黯然地回了一句“你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吧?”
天哪!塞巴斯蒂安顿感身体摇摇欲坠,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他的思绪,顿时飞回了一年多以前,那个狂乱、迷失的夜里,他和薇罗妮卡,在被人下药的情况下发生了比海尔嘉还要亲密的关系芙蕾雅已经死了啊!他疯狂地对自己喊着,早在他刚刚遭遇行刺的当晚,他就已经以“串谋犯上”的名义,赐她死罪——因为众所周知,刺客帕斯瓦尔,曾是她的部下。
难道是帕斯瓦尔泄露给海尔嘉听的?不,不可能。按照帕斯瓦尔的性格,若是知道他害死了薇罗妮卡,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他复仇,而且会将复仇的理由明明白白说出来——可是那天当他提剑向国王刺过去的时候,他嘴里喊着,竟是埋怨塞巴斯蒂安薄待了芙蕾雅,将那王妃置于失宠的边缘。
因此,帕斯瓦尔既然不知情,海尔嘉又是从何处,得知了他和薇罗妮卡曾经的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