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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汐云下意识地朝门外看去,紧接着便听到二夫人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你和云儿在里头吗?”
二夫人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头颇有些惴惴不安。
云儿和四皇子的事当时皇上便下了圣旨到沈府,她又急又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皇上只赐了个贵妾的身份给云儿。只是行宫消息难以传出,她虽然着急也没有法子,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云儿回府,她赶忙去了云意院想问个清楚明白,不料却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云儿被老爷叫到书房来了。
自家老爷什么样的性子,二夫人是最清楚不过了,生怕他一气之下伤到了云儿,也顾不上旁的,急急忙忙便赶过来了。
此时听得里头并无什么动静,手中的帕子被她攥得愈发紧了。刚待举手再次敲门时,房门被拉开了,露出沈司玄冷若冰霜的脸来。
“夫人,你来做什么?”沈司玄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悦。
平日里没要紧的事,沈司玄并不喜欢人到书房来打扰他,便是二夫人也不例外。二夫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对上自家老爷冷冰冰的表情,深吸了口气,勉力挤出个笑容道,“妾身听说云儿一回来便被老爷叫了过来,妾身多日未见云儿,十分想念,所以才急匆匆赶过来想瞧一瞧。”
沈司玄冷睨她一眼,“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是怕我为难云儿吧?”
二夫人面色一僵。
沈司玄侧了身子,转身朝屋内走去,气氛默了一黙,前头飘来一句硬邦邦的话,“既然不放心,便进来吧。”
二夫人忙抬脚进了房中。一进去,便看到沈汐云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一脸憔悴之色。
二夫人一向是把沈汐云放到心尖上疼的,现在见她这幅模样,心疼得紧,忙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我的云儿,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抬起头来让娘瞧瞧……”
沈汐云依言抬头,眼中的泪花虽已收住,眼眶却仍有些红红的。
二夫人的目光掠过她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心里一酸,知道是沈司玄方才打的,心下虽然心疼却不敢出声,只得拿起帕子细细抚摸着她略有肿意的脸庞,嘴里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见她这幅心疼不已的模样,沈司玄大步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抬头冷眼看她们一眼,“都是你惯出来的好女儿!”
二夫人手下一紧,只低头沉着嗓子道,“是妾身的错。只是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沈司玄脸色阴沉,说出来的话语似在寒潭中浸过一般,冒着森森冷气,“咱们的好女儿算计别人不成反被人反算计了去,我还当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如此愚笨!”
沈汐云低着头,又是眼眶一红,心底的屈辱之意却似燎原之火一般不断蔓延。她虽然没有证据,但早已认定是沈溶月所为,面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二夫人闻言一惊,急急抬眼朝沈司玄看去,“被人算计?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敢算计云儿?!”
沈司玄冷然睨了沈汐云一眼,端起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大口茶水才勉力压下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瞧见沈汐云一脸惨白的模样,终究还是有些许不忍,软了口气道,“云儿怀疑是七丫头。”
“沈溶月?!”二夫人一听,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冒了上来。她眉心一皱,语气沉厉,目光倏地落在沈汐云面上,“云儿,你把来龙去脉给娘说一遍。”
沈汐云定了定心神,将方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沈司玄坐在一旁听着她的话语,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眉间夹着一抹阴翳。
二夫人听罢,气得浑身发抖起来,“这个小贱人,真是枉顾姊妹之情,我若不把她做的事抖出来便不信梁!”
“胡闹!”沈司玄狠狠斥道,“你别看云儿说的笃定,她连半点证据都没有!你这样冒冒失失地抖出去,七丫头那般伶牙俐齿的人,若是被她反咬回来你要怎么说?!何况这是到底是云儿算计他人在前,便是说出去不占理的也是她!”
二夫人犹是不甘心,一咬牙面目狰狞道,“那便这么便宜这个小贱人了?!我……”
“现在你给我什么都不要做!”沈司玄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还嫌云儿丢的人不够大又要闹一遍?你知道我今日在朝堂上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是怎么说的吗?!”
二夫人满脸错愕,“风言风语?怎么会……”
“怎么不会!”沈司玄看着眼前的母女二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京里有什么事是瞒得住的?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传得人尽皆知,何况是这种丢脸的事请!前脚行宫里的人回京,后脚这事便传了出来!”他一说,又有些气愤起来,“上次云儿在赏花宴丢的丑还不够吗?这会竟然还出了这种事!”
见沈司玄渐渐又激动了起来,二夫人忙上前两步陪着笑道,“老爷,此事也不全是云儿的错,那个四皇子也不是什么好的,居然只让皇上赐了个贵妾的名分下来。”
听到“贵妾”二字,沈汐云的脸色又是一白,心中像是长了一根刺,怎么拔也拔不出来了。
“你给我闭嘴!”沈司玄冰冷的目光寒剑一般射过来,“皇上怎么行事,也是你能置喙的?!还想不想活了?在外面你也这般口无遮拦吗?”
二夫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一张欲分辩,对上沈司玄通红冷厉的眼眸,身子莫名一抖,口中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良久,她才抬头觑一眼沈司玄,斟酌着道,“老爷,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究是谁之责也没有用了,不如想想为今之计该如何办才好。”
沈司玄目色深沉地盯着沈汐云的面容,破天荒的没有开口斥责二夫人,面上只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见他这幅表情,二夫人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了,正想再趁热打铁多说几句,突然听得耳畔沈汐云开了口。
“爹,你怎么看四皇子?”她的声音冷然阴森,像是从冰冷彻骨的寒潭中传上来一般。二夫人莫名又是一颤,顺着声音看去,便瞧见沈汐云面上森寒冷厉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司玄。那眼神,宛如一道白色刀光,刺得二夫人一僵,脊背不由一阵发凉。
她心中一惊,只觉沈汐云这眼神,像极了现在的沈司玄,阴森寒冷,眼中带着算计和势在必得的神色。什么时候,自己心目中那个遇事只会找娘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有着阴毒眼神的女子了?
沈司玄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汐云,话语中带着浓烈的审视,“你是什么意思?”
沈汐云微微扯了扯唇角,面上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如今诸位空悬,爹爹觉得,哪一位皇子最有可能入主东宫?”
沈司玄闻言,脸色一沉。他看一眼二夫人,话语中含着不容忤逆的坚持,“夫人,你先出去吧。”
二夫人早在沈汐云那话一出时便白了脸色,只觉手脚冰凉得很,如今听得沈司玄让她出去,嘴唇翕动刚想说什么,沈司玄便一记眼刀扫来。
她怔愣了一下,无奈地应了是退了下去。
见二夫人退了出去把门合上了,沈司玄这才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又昂了昂头示意着下首那把黄梨木交椅道,“云儿也坐吧。”
沈汐云依言坐下,双手交握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
瞧见她这般谨然自律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吊儿郎当不成器的儿子,沈司玄的面色和缓了一分,沉沉的目光看向沈汐云,“云儿方才那话是何意?”
沈汐云自信地一笑,倒显出些志在必得来,“如今朝中大体分为两大派,支持大皇子的大臣为一派,支持二皇子的大臣又是一派。”她抬眼看向沈司玄,“爹爹觉得,哪一派会最后胜出?”
沈司玄本想呵斥她不要妄议朝政,但对上沈汐云那灼灼发光的眼神,这呵斥便说不出口了,毕竟,他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啊。
沈司玄抚须沉吟。论背景,自然是大皇子胜出,后宫中有惠妃撑腰,朝中有慕容佐执掌兵力。可是二皇子胜在得君心,他肖似明熙帝,能力和性子比大皇子更胜一筹,更何况,明熙帝疑心病重,一直防范着外戚专权的情况出现,从皇后无子便可见一斑,说不定二皇子的薄弱背景却正是他获得皇上青睐的契机。这么一对比,倒真的分不出孰优孰劣来,这也是他一直不选择站队的原因。毕竟,这一站队,若选错了人,日后可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见沈司玄沉吟半晌也未出声,沈汐云开口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均力敌,各有优劣,爹爹也觉得很难抉择是不是?”她顿了顿,见沈司玄看了过来,接着道,“爹爹有没有想过,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斗得这么凶,若有一日他二人拼了个两败俱伤,会不会出现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出来?”
沈司玄乃官场老手,沈汐云一开口便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了。果然听得沈汐云这么一分析,沈司玄的目光又沉了一分。
他定定地盯着沈汐云,眼中似笼了一层黝黑的浓雾,深得望不见底。良久,他开口问道,“云儿,这些话是谁同你讲的?”
沈汐云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没人同我说,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沈司玄便不说话,又盯着她看了一刻,突然抚掌笑出了声,“云儿,你若生为男儿身,必然有一番大作为。”真是可惜了,云儿遗传到了他的性子,杰儿却是半分也未遗传得到,若二人能调转过来,他还用得着眼睁睁看着大房坐大吗?
沈汐云心底重重舒一口气,知道爹这一关已经过了,接下来,便是如何游说爹站到四皇子那一面去了。
她垂了头羞涩笑笑,“爹爹说笑了。”又抬头接着道,“爹爹觉得云儿说的可有道理?”
沈司玄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那云儿觉得,剩下的皇子中,谁最有可能成为这渔翁?”他自然知道沈汐云最后肯定要说的是四皇子,只是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女儿是如何分析剩下几位皇子的。
“五皇子生母非大齐人,他自身又是纨绔不堪,不得皇上宠爱,所以首先可以排除的便是他。六皇子生母只是宫女,位分卑微,他本人虽然性子温润颇受众人好评,但到底并未受过什么历练,皇上对他也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感情,所以他——自然也是不可能。”沈汐云顿了顿,接着道,“最后剩下的……便是四皇子了。四皇子母妃虽然不如惠妃得宠,但越是这样,反而没有了外戚专权的威胁。而四皇子,平日对皇上是言听计从,最为孝顺,世人暗地里只道他愚孝,女儿却觉得,这恰恰是四皇子韬光养晦的表现。”
沈汐云这番话一出,沈司玄对她有高看了几分,原以为这个女儿,不过是听话懂事一些,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敏锐的政治触觉。
他紧紧盯着沈汐云的眼睛,“云儿想让为父支持四皇子夺储?”
沈汐云目光不躲不闪,也直直回望过去,“不瞒爹爹,女儿在行宫之时,便同四皇子达成了协议。”
居然玩起了先斩后奏的把戏来了。沈司玄突然觉得,今天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女儿,原来她同自己一样,也有着如此可怕的野心。
想到这里,看向沈汐云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接着说。”
“爹爹想想,若四皇子最后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女儿怎么说也是四皇子第一个迎娶之人,日后的位分自然不会低。更何况……四皇子向女儿许诺,若他能成功当上太子,太子妃之位他不敢保证,太子侧妃之位却一定会是女儿的囊中之物。到时女儿再生下皇长孙,还怕我沈家日后不会飞黄腾达吗?”沈汐云娓娓道来,面上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不过她这般心机深沉的人,也许那一开始的慌张不安也只是装出来博同情的罢了。
沈司玄果然心动了。不管他支不支持四皇子,女儿被赐婚给了他,沈家从此就同四皇子绑到了一块。若四皇子最后不能坐上那个位子,自己一家的下场已经可以预见也不会有多好了。
然而不管他支不支持四皇子,这事也不能这么草率地决定了,沈司玄思忖片刻道,“云儿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容爹好好想想才是。今日和你的谈话内容,不要同任何人讲。”他又沉吟一瞬,接着补充道,“就算是对你娘,也先保密吧。”
“女儿明白。”沈汐云恭谨低头应下,并未觉得失望,毕竟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这么容易便说服爹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现在看样子,爹已经有些心动了,过几天再找机会加把火也不迟。
沈司玄挥一挥手,“云儿舟车劳顿想来也是累了,先回房休息吧。”
沈汐云应诺,转身朝外走去。
“云儿。”身后又传来沈司玄语气肃然的声音。
“你这事……估计是瞒不住了,日后你怕是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爹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是。毕竟,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女儿知道了,谢谢爹的提醒!”沈汐云没有转身,只是决然回道,袖中拳头紧握,隐隐露出青筋来。见沈司玄没有其他吩咐了,她便又抬步朝门外走去,面上表情沉然如水,瞧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
*
因着溶月和沈汐云今日回府,晚饭照例是要在荣喜堂用的,以给她二人接风洗尘。
傍晚,见差不多到开饭的时辰了,溶月便换了衣裳,带着云苓和玉竹出了门。
如今快到夏末秋初,傍晚的风已带了些凉意,凉风一拂,便觉得身上渐渐有了凉意。溶月哪曾想到温度降得这么快,只穿了件寻常的夏装便出了门,如今走了一会,被凉凉的夜风这么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玉竹见状劝道,“郡主,晚上渐渐有了凉意,不如回房加一件衣服再去荣喜堂吧。”
溶月抬头看了看时辰,摇摇头,“时辰已经不早了,我总不能回来第一次去荣喜堂便迟到,祖母那边也不好交代。”老夫人那般睚眦必较的性格,必然会抓住这事大做文章,她不想自己有把柄落在她手中,还是快点走到荣喜堂为好。
想到这,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玉竹和云苓无法,只得跟上。
又走了一小段路,经过莲清池时,一阵凉风夹着水汽而来,溶月只觉鼻子一痒,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云苓一见,连连念叨道,“郡主,您不加衣服,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何况晚上从荣喜堂回来的路上只怕更冷。”她见溶月还是不肯回梨落院去,想了想,又道,“要不奴婢先折回去给您取件披风来吧,这样您晚上回来的时候也不至于着凉。”
“也好。”溶月搓了搓手,心里想着若为了去荣喜堂吃顿饭便着了凉的确有些不值得,便不再反对,嘱咐云苓快去快回,自己又带着玉竹朝荣喜堂而去。
几房主母照例是到得早的,二夫人面色自然不是很好,低着头坐在一旁,沈沁雪也在,依旧是怯怯的神情。出乎溶月意料的是,沈滢玉居然也早早地到了。
溶月敛一敛衣裙,踏入了房中,冲着众人一一行过礼,便在侯夫人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沈滢玉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溶月察觉到她注意的视线,也抬头冲着她笑笑,却并不先开口。
沈滢玉笑眯眯道,“七妹妹这趟行宫之行可精彩?是不是见到了很多以往见不到的事情?”
这话一出,二夫人的脸色便白了白,只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没有出声。
溶月自然明白她想问什么,却并不接她的话头,只略微点点头,避重就轻道,“能随驾去行宫,我自然是感到无比荣幸的。”
沈滢玉撇撇嘴,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瞟到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眼神一亮,视线便转到了来人身上,声音清脆透亮。
“二姐姐也来了!来,快坐这边来。”她一脸殷勤,目光切切地看着门口的沈汐云,眸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沈汐云面色如常,只是不见笑意,斜斜看一眼沈滢玉,也没往她那边去,只沉然走到二夫人身边坐了下来。
沈滢玉被人当中拂了面子,刚想开口讥讽,便听得沈汐云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多谢四妹妹好意了,只是我好久未曾见过娘了,这顿饭,想陪在娘身边坐着。”
沈汐云抬出了孝道来说,沈滢玉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收回了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恨恨的神情。
沈汐云只作不见,端端正正地坐在二夫人身侧,不再说话。沈滢玉本想拿话激她,瞧见她如老僧入定般无悲无喜的面容,不知为何便觉得心中有些怯,纠结了半天也未曾开口。
溶月在一旁冷眼瞧着,心中喟叹。沈汐云的道行,比沈滢玉高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前世自己败在沈汐云手中也就罢了,居然连沈滢玉这样的草包也能在自己头上踩一脚,不由得有些慨然。
正沉思间,人已陆陆续续到齐了。不一会,便听到了外头丫鬟打起珠帘的声影,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溶月侧耳一听,便知道老夫人来了,拿眼斜瞟一眼沈汐云,果然见到她方才还淡定自如的脸上露出一丝苍白之色。
老夫人在碧锦和翠绮的搀扶下进了屋,扫一眼一大家子人,目光在沈汐云面上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情,这才入了坐,开口道,“大家也都坐吧。”
一阵窸窣声过,大家便都坐了下来。
老夫人今日瞧着气色并不大好,面容露出一丝憔悴,素来故作挺直的脊背也似有些佝偻。溶月知她一向对沈汐云期望甚高,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是有些接受不了。
她默了一黙,沉声道,“传菜吧。”
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上了桌,老夫人便宣布开席,竟没提沈汐云之事。一时间房中半点人声也无,只有楠木筷子同瓷碗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大家这么沉默地吃了一会,沈滢玉眼珠一转,放下了筷子,端起面前的果酒,冲着沈汐云遥遥一举杯,笑意盈盈道,“这杯酒,我敬二姐姐一杯。一来,是欢迎二姐姐归家,二来,是恭喜二姐姐得了一份好姻缘。”说着,面上带着浓浓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汐云,手中的酒杯高举,似乎沈汐云不出声她便不喝这酒一般。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转到了这一边。
沈汐云笼在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暗暗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恨意,也端起面前的酒杯,面上带着一抹浅笑,淡然道,“那我便谢过四妹妹好意了。”说着,一仰头喝完了那一杯酒。
沈滢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淡然处之,愣了一愣,颇有些不甘心,又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还请二姐姐帮我解解惑。”
沈汐云冷冷地睨她一眼,沈滢玉被她看得有些瑟缩,很快便回过神来,停一停胸膛,面上一副挑衅的神情。她也没管沈汐云接没接话,接着又道,“二姐姐性格柔顺,又是才貌双全,为何皇上只赐了个贵妾的身份下来?”她说这话时,刻意提高了一些声调,邻桌的男人们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二老爷眉头拧成川字,只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饭碗。三老爷瞧见他浑身散发出的森寒之气,不由有些埋怨自己女儿的多事。
这一桌各人的心思,沈滢玉当然没空管,只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沈汐云,似乎不得到她的答案却不罢休。
沈汐云心中熊熊怒火在燃烧,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神情,只觉得快要憋出内伤来了。她伸出筷子夹了一筷面前的猪肚丝放入碗中,这才闲闲淡淡看向沈滢玉,语声带了一丝冷冽,“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摩的?四妹妹还是好好吃饭吧,免得这话不小心传入皇上耳中,还以为四妹妹质疑他的决定呢。”
“你……!”沈滢玉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心中的怒火“噌噌”的往上冒,做了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事情,沈汐云居然还这么嚣张!当下心里就有些不爽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嘴一张刚想说话,却听得又是“砰”的一声响起,盖过了她方才拍筷子的声音。
沈滢玉下意识一抖,刚想站起来的双腿便软了。她循了声音望去,果然看到一脸怒意的老夫人,额上青筋爆出,似乎气得不轻。她颤抖着提气道,“都给我闭嘴!食不语寝不语的祖训都忘了么?!看来得再让你们学学规矩了!”
老夫人一发话,沈滢玉到底有些怵了,只得闷闷地扒了几口饭,不敢再出声。
一顿饭便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过去了。
吃过饭,老夫人发了话,各人便各自回房了,老夫人看一眼沈汐云,“云丫头来我房里一趟。”
沈滢玉闻言,扬了扬眉,面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以她对老夫人的了解,老夫人这么好面子的人,一定不会轻易地就放过沈汐云。可惜自己不能亲眼见到素来颇受老夫人欢心的沈汐云是如何被老夫人斥责的。
今日自己没在众人面前落在她的面子,不过没关系,她们,来日方长。想到这,不由有些高兴起来,连带着看溶月也顺眼了些,临走时还笑眯眯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溶月一哂,并不往心上去,同娘和哥哥打了招呼,径自出了门。
云苓和玉竹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云苓手中拿了件XX披风,见溶月出来了,忙把披风给她系上,溶月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
此时已天黑,玉竹打了灯笼在面前开路,云苓则跟在溶月身边走着。走了一会,见身边没了旁人,云苓才凑近一些小声道,“郡主,奴婢方才瞧见李嬷嬷了。”
李嬷嬷?溶月皱了眉头,她去行宫之前,特意吩咐了院子里的坠儿帮她注意着些李嬷嬷,若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便记下来,待她回府之后一一禀告给她,只是今日还未来得及见坠儿。
“李嬷嬷怎么了?”
“奴婢方才是在琼芳园看见她的,瞧见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奴婢心下好奇,便偷偷跟了上去,却发现李嬷嬷悄悄进了绵福斋。”云苓压低了声音道,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太姨娘住的地方?”溶月颇为吃惊。
云苓点点头,“奴婢本想看看李嬷嬷要在里头待多久,只是等了一会也不见她出来,奴婢怕自己在那里待久了被人发现,只得又回了荣喜堂。”
溶月不由沉思起来。李嬷嬷好端端的去太姨娘院中做什么?她同太姨娘可是半点交集也没有。难道……李嬷嬷是太姨娘安插在自己房中的人?
她本来怀疑李嬷嬷是三房的人,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证据,如今却发现她同太姨娘暗中有往来,莫非自己一开始的方向便想错了?
她敛下心思,决定等回了梨落院先问过坠儿再说。想到这,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些。
又走了一会,便瞧见了梨落院的灯光,溶月先吩咐云苓去瞧瞧李嬷嬷有没有回来,又让玉竹去将坠儿请了过来。
坠儿很快便来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溶月磕了个头,“奴婢参见郡主。”
“起来吧,不用多礼。”溶月淡淡道,“玉竹,拿个小杌子给坠儿坐下吧。”
“奴婢不敢,奴婢站着便是。”见玉竹搬了小杌子过来,坠儿忙上前接过放下,只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坐下。
溶月满意地打量了她一眼,她这些日子瞧见坠儿机灵,有意地让她做一些自己交代的事情,就是为了看看她的心性如何,因为前世坠儿是怎么样的人,她已经记不清了。现在瞧着,还算满意,起码知道自己的本分,不恃宠而骄。
想到这儿,她便道,“坐吧,玉竹也坐。”
坠儿这才恭恭敬敬地坐了一半,身子端直,面色诚恳,“不知郡主找奴婢来有何事吗?”
溶月坐在梳妆台前,取下耳畔的流珠耳坠,闲闲地看向坠儿,“我让你这段时间盯着李嬷嬷,可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