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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再抬头的时候却见他居然还在笑,扬着眉,飞扬的、意气风发的笑;却又暗带着纯净若水的温柔涩意,那样明媚飘逸,那样惑人心神。
他动唇:还有十天是你的生日,我为这个而来。
为霜顿了好久,呆愣的同时眼一眯,好久才开口:“娄蒹葭,你是真心的?”
男子依旧浅笑着,只是眉角微微压低,他伸出一手紧握住她的手,搭覆在自己的心口,他不动唇,更不会出声,他看着她,用心凝视着,薄唇边的浅笑不褪,一直笑,温柔的,张扬的,也青涩的……
无法开口承诺的一份情谊,只是一个安心的笑,却让女子感动的注视了好久好久……
她的注视,让他俊脸微红生起涩意,茫然无措的,他低下头去。琥珀眼眸在低垂下去的那一刻,泛起金银色彩的幽光,那样沉重,那样哀戚……
他本是一个飞扬明媚的少年,可时光荏苒,历经艰辛人世,他褪去了张扬轻狂,不得不逼迫自己变得沉静稳重……
桑为霜,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的人生早就不该奢望太多了,他不能再拉上她万劫不复的……
好久,他才抬起头,琥珀色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他轻轻动唇:跟我来。
即便这样的交流是无声的,即便她要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唇,她才不会错过他的意思。可是桑为霜觉得即便她这一生都要时刻专注的注视他的唇,她也会觉得是幸福的。
一生……
想到这里她不禁浑身上下猛的一震。
他们一起骑马离开桃花庵,临走时桑为霜回首一望,不禁又想起那个老人讲述的故事,娄蒹葭并不知情的故事。会心一笑。
他们策马行走在回洛阳城的路上,桑为霜在前,娄蒹葭在后。
灰色的纱幔在眼前飘动着,他的眉目沉静却又惬意,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开心过了。那日长安醒来的那刻,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敞开胸怀去接纳一个人了……
可想起阿素他的眼角眉梢又带上一抹轻愁……
洛阳城老街,一间坐北朝南的店铺外。
“小娄,没想到你会来洛阳开花店,要开店,也该是玉石店才对啊……”她轻勾唇笑,花店没有名字,只是一个花店而已。好像意义不在卖花更不像是为了赚银子……
娄蒹葭只是轻笑,伸手扶住桑为霜进店。店内走来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正是七侍卫之一的燕丙,燕丙笑望向桑为霜,晶亮的大眼犹自含笑。
“好久不见,桑当家。”
桑为霜诧异于此人的态度,与十七个月前那些侍卫对她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彼此彼此。”她含笑回应他,又望向店铺里面,只看到一个侍卫,难道七侍卫并不是全部都到姚国来了?
燕丙见她张望笑道:“此番我,二哥,魏己,秦庚跟着来。”
桑为霜知道燕丙所说的“二哥”自然是楚乙。
桑为霜了然点头,又环视店内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簇,笑道:“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你们这里为何全是假花,这可都是绸布做的,我以前可没见过这种手艺……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秦王闻言浅笑,燕丙听后笑道:“那是因为主子爷说了,若是卖真花,也是被人折枝剪叶插在花瓶里,主子爷那是心疼百花,于是将这绸花手艺带到这里……”
桑为霜望向娄蒹葭,她知道他的善良与纯净,尤记得那日。
别宫隐逸殿。
他一袭雪衣,濯濯清华,云烟蓝外袍琼花成雪,片片清晰,月光下,他伸手为一株海棠梳理枝叶。那样温柔绝艳的眉眼,即使银甲遮住了他的笑容,也让人感叹到惊心动魄的美。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就是她心中的满月,心中最纯洁的一方净土,是她的彼岸,是她的灯火阑珊。
好久,桑为霜才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盯着一个男子看了很久……
清俊的脸颊微红,挪看眼,别过脸,再望向燕丙,只见他身后一个身着月季红纱裙的妇人,唇齿含笑,柳腰拂风的从水晶帘后出来,她妆容妖冶,浅浅起唇:“主子爷回来了啊……”
桑为霜惊愕地盯着那个女人,瞬间双颊惨白。
那女子妩媚的笑意由是刺眼,那笑容像浸毒热烤的铁索,将她的心紧紧地缠住,然后拽着她的心一上一下,上至嗓子眼,下至胃囊之中……
两年不见娄蒹葭,难道……
她不敢想象,因为越想,她就越没有勇气站在这里。心在滴血,即使心中明镜似的明白这个道理,他贵为秦王,又是二十二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像洛阳城内的公子哥儿们,他们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有长辈为他们挑选婢女,教导那些男女之事。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及笄那年被母后派来教导她那种事情的女尚宫也被她轰出华阳殿,但是不可否认她也是一知半解的。
桑为霜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影响”成什么样子了,她浑身震颤却全然不觉,她用那种愤恨的目光盯着那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妇人,她自己也浑人不觉……
燕丙很诧异的望着桑为霜。娄蒹葭更是不知道桑为霜为什么会失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他伸出一手温柔的抓住桑为霜的手臂。
而只有那个小妇人知道桑为霜眼里的情绪是怎么来的,那是属于女人的妒火,只是这个女人比普通女子冷静自持了一点,她动怒却没有让人反感的阴狠,似乎还有一点浅浅的自卑感……
蛮蓝媚笑,虽然这个黛青衣裳的姑娘误会了,可是她不介意逗一下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蛮蓝再看一眼秦王,却见秦王一脸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还用浅笑来安抚这个姑娘。她微惊讶,素来不食人间烟火,谪仙一般的秦王竟然会有动情时温柔如水的神态……太罕见了。
“这位姑娘,是一路送我家主子爷回来的吧?”她浅笑妖娆,举止尽量大度。
我家?
简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桑为霜脑门子上!
我家!我家!我家!
十七个月。她才刚刚和小娄会面,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一个小妇人,一个娄蒹葭的侍妾,当着她的面,说“她家的主子爷”……
桑为霜凄冷的目望向娄蒹葭,她若是足够孬,才会站在这里“忍受”。
“娄蒹葭,你到底什么意思?”她淡声道,唇角一扬,手抚上他平整的衣领,“你何苦这样……伤我……”
伤我二字,那样清,那样浅。
浅笑,笑得神采飞扬,冷静自持的目光扫过那小妇人,也扫过燕丙,“为霜出来时日已久,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她转身,孤绝的黛青色背影,沉重的扎在众人眼中。
“……”娄蒹葭在震惊之中伸手紧紧地拽住她的臂膀,若是他能出声,他一定要大声唤她的名字,可是他是个“残疾”,一个哑子。
“放手。”决然冷静,她抽吸一口气,她想她该先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哪怕是一会儿也好。她不想见到他,她不想见到她苦心思念的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温存。她不想这种“不想”再“发酵”成浓重的恨意,那样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她会杀人饮血,会走火入魔……
快放手!快放手!
她在心里急切的呼唤,恨的磨牙允血,恨得血脉膨胀。
小娄,你何苦这样对我?
即便她不再是公主,可皇室的血脉传承,皇族的教识,容不得她自甘堕落,容不得她最后的骄傲也被人践踏在脚底下!
她不是贵族了,请让她保留一份传承的贵族血骨……她不想在黄泉路上,奈何桥后,忘川彼岸再见父皇母后的时候,自己已被沧桑世事磨灭的没有半分傲骨……那样的自己连自己都瞧不起。
娄蒹葭……即便她能为他放弃很多东西,可是她做不到,做不到大度到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喜欢他,喜欢得纯粹又简单,纯粹到不想看到任何尘埃,简单到容不下其他的“内容”。
她何其可悲,又该如何嘲讽自己?
她的悲与喜,都因为他而起。
她疾步想朝店外走,却发现那个人始终不曾放手,她眉头一皱,牙一咬狠狠地甩开那只手。
她本想简单干脆的离开,可娄蒹葭竟然不让她洒脱。
她脸上的通红蔓延至耳根,她不想让别人看出什么,若是看出什么一定会认为她矫情又不可理喻。她丢不起那个人。
回头,浅笑着望着娄蒹葭,眉目张扬又自信,“娄公子,是想留我吃晚饭吗?恕为霜不能了,镖局里还有要事。”
这样的解释,合该可以了吧?娄蒹葭,他能不能给个让她清静一下的机会。
娄蒹葭一脸懵懂,又一脸伤怀,他不知道桑为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不清楚她为什么急急忙忙地要离开,他能感受到桑为霜在生气,至于为什么生气,他并不清楚。
看着他一脸无知懵懂的样子,桑为霜胸口简直要“气滞血瘀”了。
深吸一口气,扯出微笑的唇抽动了三下。
“呵呵……”冷冷地笑,毫不犹豫地甩开衣袖,简直他妈的要疯了!
娄蒹葭……娄蒹葭……
桑为霜不顾身后的男子是否因她的大力一甩,给怎么样了。冲出店去……
“娘!小奴回来了!”一个小小的白影从店外冲进来正巧与桑为霜相撞。
“嗷呜!——疼死小奴了——”
小白影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完全没有看清撞他的人是谁。
“呜呜呜……娘……”因为疼痛小奴大哭起来。
这一来也惊醒了桑为霜,低头望向地上的小白影,认出来这孩子是谁,这不是桃花庵前拦下她,要卖花给她的那个小兔崽子吗?
“是你?……”
“是你。”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两个人一起开口。
“呵呵呵,小兔子这叫因果轮回。”桑为霜扬唇道。
小奴听不懂她说什么,竟然捂着头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哥哥你竟然能找到主子爷!主子爷说的没错,哥哥是对他有请有心的……嘿嘿嘿嘿……娘你说是不是?娘……”白影往桑为霜身后跑去。
桑为霜闻言笑容僵在脸上,想到之前的事顿时愤怒无比。
“小兔子,再也不见了!”说着抬腿就要走,等等,这小兔子叫谁娘来着?
桑为霜愕然回头就见那小兔子往月季红衣裙的小妇人怀里跑去。
靠之!娘之!踹之!
娘可忍,叔不可忍!
“娄蒹葭,你丫丫的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儿子了?!”怒不可遏!恨不得掀房揭瓦!
她明眸燃火,面色铁青。
而闻言的众人,包括才走到花店门口的杨焉、过雪都是一愣,众人简直可以用“惊掉下巴”一词来形容……
桑为霜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感受到了不对。
娄蒹葭二十二岁未满,这小孩七八岁……娘之!是她无理取闹了?
清俊的脸殷红无比,猛地转身,朝大路上冲去。连杨焉过雪都给忽略了。
桑为霜脸红后,额头冷汗直冒。
——让她静一静,最好是再静放“一千年”都没问题……
“哈哈哈……”
桑为霜一走,蛮蓝抱着小奴大笑起来。这女人古怪又有趣,“简直笑死我了,她好经不起逗弄来着……哈哈哈……”
娄蒹葭这方面就算是再“蠢”,这个时候也该明白过来了,他一声不响的追了出去。
燕丙对这些事情不大明白,见蛮蓝大笑,也不明白,挠了挠头道:“蛮蓝夫人,您在笑什么啊?”
蛮蓝笑的一噎,望向燕丙道:“七个里面,就你最蠢,估计以后就你一个找不到媳妇。”
“……”燕丙无语,“这和娶不到媳妇有什么关系?再说蛮蓝夫人您也别这样咒我啊……”
蛮蓝望着燕丙,笑着解释道:“那个姑娘,她把我当成主子爷的女人了。”
“啊?!”屋里的几个男人一致一惊。
“我说了,夫人什么时候敢同主子爷搭腔了,刚才还对主子爷眉来眼去的!原来夫人你……”燕丙用怪异又豁然的眼神望向蛮蓝。
蛮蓝也不再理会他,抱着小奴朝水晶帘后走去。
“小奴啊,快帮娘亲扎花去,今天要扎大牡丹,可是洛阳的大牡丹哦……”
“哦……”小奴摸着被撞疼的头,疑惑的问道,“娘亲为什么要和主子爷‘眉来眼去’啊?”
“嗷呜!”
“嘭”的一下敲在他刚好了没多久的小脑袋上。
恶狠狠地瞪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怒吼道:“小兔崽子,燕大人说也就罢了!你老娘还用得着你来教训?”
小奴眼泪直往下掉,嘤嘤的就要哭出声来。
“哭?你丫的再敢哭,老娘把你放你老爹坟头上一年!”小妇人威胁道。
眼泪被迅猛地收回去,小奴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让他老娘的心抽疼无比。
想到这个孩子当初跟着她受的苦,她又不忍心责骂了,说他的老子不是东西,可他到底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
“娘……小奴听话,小奴不哭,小奴要跟着娘,小奴不要去爹的坟头……”小奴胳膊紧紧的搂住蛮蓝,泪水又不自觉的往下掉落。
哎呀,眼泪又掉下来了,娘说了不能哭的。他赶快伸手擦掉。
*
桑为霜骑马很快离开了洛阳老街,她是没有看到杨焉和过雪,所以才走的那么急快。
却没有想到娄蒹葭会跟着她一路。
快行至风华门,车马行人渐多,桑为霜将帷帽压低,不想让一些人认出她来。
等走过了风华门这一段路,就是四季园。
那一段相较清静一点,所以行人较少,桑为霜想去那里静一静,今日一整日发生了太多让她难以“消化”。
从风华楼匆匆行过,桑为霜与一辆马车擦身而过。
马车内的人正巧伸手轻掀车帘,桑为霜也正巧被疾行的风掀起帷帽上的黑纱。
那一眼,眉峰皱蹙之间;那一眼,清冷一瞥之间;那一眼,青丝飞扬之下……
那一眼疾风丽影,电闪雷鸣。
琼楼玉宇倾塌,九重之高覆落……
于桑为霜只是一场行色匆匆,连人影都未曾瞧清。
于马车中的那人,却是山崩地坼,丘峦崩摧,日月偷辉……
马车中的那人竟然掀起文竹车帘,从马车中钻出。
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人海之中。
车外下属望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又回头望向那男子,“公子?”
男子剑眉深蹙,厉声道:“你去跟着刚才那人。”
属下很是为难,方才那黑影已消失在人海,而且他压根就没有看清。
男子未曾再说什么,从马车上优雅的走下。
一个打扮妖艳的男子,对,确实是男子,着女装打扮妖艳的男子从风华门正大门走来。
“音公子,两年不见,方才我可是在楼上盯着这马车瞧了许久,简直是不敢相信,您还会再出现……”
男子优雅孤绝的浅笑,伸出一手在那妖艳男子的脸颊上轻划一下。
“萧掌柜依旧和两年前一样明艳。”
“音公子,您的客房两年来无人住过,方才已叫小厮收拾好了,音公子进楼上座吧。”萧掌柜红扇遮面,笑得妖娆妩媚。
就在二人转身朝风华楼而去的时候,一云烟蓝的身影骑马从风华门前走过,消失在人海里。
桑为霜下马,牵着马从洛阳四季园内穿过。
未走上一刻钟,行至樱花纷落的流樱溪前,就听到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还有哒哒的马蹄声。
来人的气息,是娄蒹葭无疑。
她微有恼怒,却不曾回头。
娄蒹葭也难得乖张,不吵不闹,紧随她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从溪流的上游走至下游,整个四季园都快走遍了。
她以十分平静的心态,侧看流水落花。
“世人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故‘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我怎生觉得,是世人眼里‘流水’太过无情了?而世人终究不懂‘流水’?”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后的那个人。
她听到也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于是轻轻抬眸,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面前,他的神情那样紧张。
桑为霜对他此刻的神情微生笑意,突然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了,她突然很赞同薄彦说她“古怪”,的确再没有比“古怪”更好的词汇来形容她了。她恨得快,恨意消散的也快。可欣喜于她,也是这么简单。
她望着他,皓齿微露,“若流水当真无情,何以如此长远相护?情深不过几许,流水或许是最无言的相伴,于落花不过是一夕一朝朱颜辞镜花辞树的记忆,而于流水却是天荒地老的刻骨铭心……即便落花付出生命,全力的跃下流水,只为这一瞬间的亲吻,而又何尝不曾让流水心动?”
她以流水落花,暗指华阳,娄蒹葭。
她用旁观者的心态,再次分析自己的棋局,竟然说出一番这样的感慨来。
娄蒹葭于她,是那一刻无意间闯入她的生命,用热情,用少年的张狂,与年轻的生命,来唤醒她无畏冷静的心。他是无意间闯入她的天地里的落花……
而华阳过去的生命里,独自缱绻,独自伶仃,独自随波,独自沉吟独自行……她的轨迹是由大禹皇室堆砌而成的河道,所有的轨迹都是被人为规划的……
世事难料,是娄蒹葭无意间闯入了她的生命。
他的出现,那样张扬,那样刻骨,那样明艳……
她薄唇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意。这个笑意味深长,就像她的话一样,让娄蒹葭茫然好久,他沉静的眼眸,微涩微幽。
是,他并不完全明白,她的话。
桑为霜并不介意他此刻的茫然,她不过是一时的感概,为一段前缘做下注解。也终于明白姻缘际会,不过是冥冥之中,最契合的人,最不解的缘。
春风煦暖,她会心一笑。
“这次来,要多久回去?”她问他。
娄蒹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琥珀色的眼眸微动,唇动道:我会多呆一段时间。
“怎么办,我想你多留一段时间,可是不大,现实。”为霜浅笑道。
没有什么不现实的。
他笑。
她愣。
“你,等牡丹花谢了后再走。”
嗯,好。他点头。
而女子眼波流转,玉面微红。
这一眼凝视,他心一柔,微红的面上涩意升起,竟然有些把持不住,猛地他伸出手将女子带入怀中。
手臂圈紧,紧紧地,再紧一点。
他心跳如鼓,气息微显急促。冰凉的薄唇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浅淡一吻……
这一刻,漫天纷飞的雪白樱瓣,化作长亭古道,清水河塘的烟雨图——
——七年前的一段记忆,又在眼前浮现。
*
清晨,三两个少年从古道长亭处走过。
他们穿着月牙白绣着青竹的长衫,一看即知是谷风镇圣风书院里的学生。
他们有说有笑的结伴而行,谈论着书院外的长亭处的岑夫子家中,一个月前住进的一个极美极清的女子。
*
她又站在那里,一个人,那么冷,那么孤寂,总是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淡淡哀愁。
就像她眼里只有她面前的一池清荷,再也没有其他。
“娄蒹葭,你还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跟上,迟到了夫子会用尺子罚的。”
一个黑瘦的少年伸手一拽那个容貌清秀俊美十四五岁的少年。
“不对,蒹葭你在看什么呢?”那黑瘦的少年问道,他相貌平常,身材高大,只是一双眼特别有神。黑瘦少年顺着娄蒹葭的方向望过去,就瞧到一个灰白色麻布衣袍的女子。
“嘿,你是在看她啊?”
“她来了一个多月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娘说她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受了好重的伤呢!不过听我姐说自见到她起就没说过话,大概是……有问题,好在村长和书院大人怜悯她让她留在了我们这里。因为只有傅夫子府上还有空房子所以就让她住在夫子那里。”
娄蒹葭从来不知道,这个突然来到他们村子里的女子,有这样的身世,他还以为她住在傅夫子家里,应该是傅夫子从外面带来的未婚妻子。
原来不是……真好……
他心里有一丝窃喜,突然间觉得周遭的空气好闻了许多,天色也明亮起来。
“走吧。”那清秀少年浅浅一叹,笑着朝书院走去。
*
娄蒹葭总会在每日路过的时候在那长亭前望上一眼,直至进入立秋后的一天夜里娄蒹葭相依为命的长兄娄渊突然病倒了,他出门披上一件外套去医馆抓药回来,又看到那站在长亭处的……那个素衣女子。
他心尖微颤,步子慢了下来。
都戌时了,她还在长亭处,是偶然,还是一直如此?
缓风吹起娄蒹葭的发丝,站在古道边,他失神了片刻。
他们这里的人每每到了酉时就会闭门不会再外出,只有遇上要紧的事情才会出来。
想起要紧的事,他眉头微皱了下,移开爱恋的目光,微有些不舍的朝家走去。
给大哥熬了药,娄蒹葭又喂大哥喝下。
“蒹葭,难为你了。”娄渊握着他的手虚弱的说道,“我好多了,这么晚了,你快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学堂呢。”
“是,大哥。”娄蒹葭给兄长掩好毯子,又将蜡烛吹灭了才离开。
他回了房,却睡不着,披上外套又往长亭处走。
那女子还在那里,清秋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远远地映衬出她清丽的五官,还有一身素雅白袍。
蒹葭的心狂跳着,他是第一次远远地好好地看一眼她。
以往,都那么匆忙……
她无疑是他见过的最美、最特别的女子。
就像第一次,他漫不经心地张望,就瞧见了她。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只一眼,心就陷了进去。
原来她在每日戌时的时候会独自一人,坐在长亭处。
蒹葭想她是爱荷的,即便是如今一池残荷,她的眼里也只有荷啊。
她会从戌时坐到亥时初刻,绝不会过了这个时间。
看来离她最近的傅夫子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想到傅夫子蒹葭的眼神有些改变,总觉得夫子有点不对劲,是眼神有时太凌厉了,还是面色太过阴沉了,他答不上来。但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傅夫子儒雅的外表下,有杀意四伏的肃杀涌动。也正因此他不希望引素姑娘与傅夫子走得太近了。
如此已过了白露。
每日戌时的时候蒹葭都会偷偷出门,已多月,日日都是如此。
那长亭处的荷都看不到影子了,为什么她还站在那里呢?她究竟在看些什么呢?
而他庆幸,她还在那里,他还能这么远的望着她。
也正是那一日,他又发现了她的另一个秘密。
她从长亭处的座椅上站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飞扬,那张脸美得让他窒息。他看着她缓缓的走向亭前的空地,拾起一只木条,舞动起来。
那是剑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一个秘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属于她和他的秘密。
他痴痴然一笑,觉得很开心,至少发现这个秘密的只有他。
*
次年春天书院里的很多学生行了束发礼。
娄蒹葭听聂斛说起,有许多学生都去过了春风观,问起他的意思。
他们这地方地处偏僻,虽然很多事情都有强硬的规定,比如卯时方能出门,酉时必须闭门等等。但是男欢女爱之事并不迂腐。
春风观也就是旁人所说的青楼,他们谷风镇只有一处春风观。
里头多少苦命的女子,以尼姑道姑自居,做的却是伺候人的事情。那里一门春风,夜夜旖旎,他也曾略有耳闻。
束发后家里也可以说亲了,若是娶得到老婆,又不懂欢爱之事,恐怕被人瞧不起。
娄蒹葭家里穷苦。兄长娄渊供他读书已是不易,他的兄长至今已十八仍无人敢来说亲。
思及此处,蒹葭摇摇头,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这日,娄蒹葭下学路过长亭,习惯性望了一眼,没见到她。
自发现她的秘密后,白日里很少能见到她,但他知道若没雨雪,她夜里一定在这里。
他稚嫩青涩的脸庞上爬上甜甜的笑容,他朝家里走,想到,可以等着戌时的时候再出来。
*
等回到家中,蒹葭惊讶的发现家里来了一个女人。
原来是半个月前有媒婆给兄长说亲了,没有三媒六聘,那女子就住进了娄家。
蒹葭微有不解,却也没说,他不想让兄长和嫂嫂难堪,毕竟他们两家都不富裕,听说嫂嫂只有一个寡居老母亲,不过尚还有几亩薄田,却是一眼就看中了他哥。
虽说他两兄弟在外人眼里长得完全不一样,但他兄长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听说姑娘们就喜欢他大哥那样的。
蒹葭随便用了几口饭就回房了。
戌时的时候从房里偷遛了出来,路过他哥哥的房间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他惊吓住,想要开口,却发现那声音有些不对。
不像是受莫大的痛苦时所发出的声音。
“娄大哥……”
那声音像喵呜一般,从女子口中呼唤出来,带着一丝扣人心弦的魔力。
“环环……”
蒹葭的脸由滚烫到惨白,耳边的声音逐渐成了他的兄长的纵情呼唤。
平日里温柔内敛的兄长,竟然也有忘记自我的时候。
过了好久,蒹葭惨白的脸才渐渐恢复一丝血色。
他迈着踉跄的步子离开,又不敢惊动屋内的男女,屋内的声音,也在耳畔化作寒风的嘶吼声。
也是这日后,每日戌时,娄蒹葭站在长亭处望着那众人唤作“引素”的女子时常发呆,满脑子里想着那些羞人的场景……
如果是……每当想到这里,他的血脉都要喷胀了。
他再也不能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她了,他想离得她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怎么办,若是再近一些,她就会发现他了,他不会忘记她是习武之人,虽然他也是习过武的。
虽然藏匿自己在这十几丈开外不必她发现,日复一日,他期待着离她更近些儿,但是却不知道被她发现的时候该怎么面对。
好想亲口一诉衷肠,好想诉说对她一日一日的爱慕。
可她一日日的眼里,心里,只有荷塘,只有月色,哪里知道这里有一个卑微的他,有一个默默痴恋着她的稚嫩少年郎。
*
六月,荷花又开了。
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到引素了,她会坐在长亭里,望着那些荷花,她的眼里只有那些花儿。
蒹葭想,那些被伊人凝视着的荷花也是幸福的。
这日,他们很早便放学了,从学堂里出来,路过长亭,他再未迈开一步,有些痴傻地站在那处。
“蒹葭你怎么了?难道是中暑了?”身旁聂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抚摸蒹葭的额头。
他瞧见了什么?!他都瞧见了什么?!
他博学多才,严肃沉厚的傅夫子竟然为他日夜痴恋的人撑伞,还……握着她的葇荑?
而她,还唇边带笑。
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她笑。
她那么一个清冷的人,他痴恋着她一年了,也没见她笑过,她竟然会对傅夫子笑,就像在上集市买菜时那些爱慕傅夫子的女孩子的笑一样……
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她怎么可以对傅夫子这样笑?
那么他娄蒹葭又算什么?
如草芥一般,飘零孤独的人,就该在一旁朝她投去卑微的注视,一辈子躲在角落里?
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他痴痴的恋着她,而她呢?是否在岑夫子那深宅之中和他做着那等事?
娄蒹葭脸色惨白,双目无了焦距,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没一会儿晕了过去。
聂斛吓了一跳,还好手快抱住了娄蒹葭。
“喂,蒹葭啊,你可不要吓我,你中暑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啊?”聂斛又急又慌,还是身边一个人同他说要他快点将娄蒹葭背回去,他才回过神来。
娄蒹葭醒来听到的消息,让他恨不得从此沉睡不起。
——三日后傅夫子大婚,将迎娶引素姑娘。
等娄蒹葭的大哥大嫂从他房里出来,娄蒹葭将脸深深的埋在枕头上,咬唇痛哭。他如瀑的墨发遮住如画的容颜,泪水从琥珀般的眸子里汩汩而出,有一股惊心动魄的凄美之感。
那个荷花清浅,独自浅吟,对月舞剑的女子,她要嫁人了。
他暗恋了一年的人,就要嫁人了!
他生来一无所有,所以就不该肖想那些美好的东西。
可是,胸膛内那颗心就像被人捏住了一般,好疼……
她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她的生命里,从来都不会有他。她不会知道夜夜陪着他练剑的人是谁。不会知道是谁替她在戌时初刻过后,再给那长亭荷塘的锦鲤洒上一把鱼粮。更不会知道,是谁在那静寂无声的夜里将那长亭打扫的纤尘不染。
想着想着,稚嫩的少年,泪水如泉水般涌出……
——七年前的记忆收回。
同那年一样,此刻,在流水潺潺的溪水前,在漫天飞舞的流樱前,他绝艳的凤目水雾晕染,他冰冰凉凉的唇在她的额头停留了好久好久……
一段年少时候刻骨铭心的暗恋,他想即便不忍,他也该将那个叫做“阿素”的女子收放在心底了……
他想,由心的想,对眼前这个女子好。
他突然想起,桑为霜之前提及的“流水落花”,绝艳的眸,又一瞬幽寒。
恍惚间,桑为霜抬滚烫的脸颊,用惊奇而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
只见他在茫然无措中收回神识,浅浅的笑,动唇:对不起,我轻薄了你。
*
三月初,皇上下来宫宴请帖,朝中三公一品之类的政要在列不提,淮西王,淮阳候之类皇亲不提,竟然薄彦军师“徵羽大人”也名列其中。
有意思了。
城东茶楼,长安城嗜赌公子哥们最长呆的茶楼。
“任西扬,你大爷的!两年前想出重华公主的赌注赚了几万两就算了,非得折腾出‘徵羽大人’的赌注来!”一人咆哮,其他人跟着哀嚎。
“就是,这赌期未到,爷我不赌了,那什么人啊,爷玩了一辈子的女人,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女人,爷这一张人见人爱的脸,那女人竟然看都不看一眼!”一个美艳的公子哥哀嚎道。
“任西扬,除非你改赌局,不然我也不赌了。”
“对,这赌局给改!”
话题公子哥任西扬终于抬起头望向这群人,淡淡道:“这赌局都他娘的改了四五次了,随你们怎么折腾,反正这几年你们的‘赌品’是一年比一年差。怎么改说来听听?”
这头,见顾家的抬起头来,是顾太保他家的小儿子,还是嫡亲的,算是这一伙公子哥中身份较高的。
“不如改成‘徵羽大人’进宫是横着出来,还是站着出来,还是不出来?”
其声略带暧昧,顾公子说的自然无人反对。
“哟……有意思……”美艳公子第一个出声赞同,明艳的脸上笑得有些“猥琐”,“就这么定了,赌注不变。我押不出来。”
他一起头,几个公子哥们都开始押了。
押完了,他们齐齐望向任西扬。
“任西扬,你呢?”
任西扬一愣,想了想:“你们不是押不出来,就是押原封不动的站着出来,爷不想和你们一样,还剩下一个没人押的,就那个吧。”
“嘎?横着出来?”明艳公子眉峰一皱,脸一青无语道。
“……”这要怎么样才能横着出来?众人浮想联翩。
*
洛阳林少保府中。
一个黑纱白衫的人从正堂外匆匆走过。
正是在外奔波了一年未回的宋秾桦。
*
“如何?”堂内男人问道。
“大人,洛阳城四周已经打听了一年没有任何消息,属下想前朝辛者殿或许已经被毁,或者已经更名了。”宋秾桦沉声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林景臣并没有多惊讶,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对了,大人,我查到了那个同样在打听‘辛者殿’的人。”宋秾桦不禁紧张上前数步,声音也变得郑重低沉。
林景臣闻言眉目一寒,望向宋秾桦。
“是徵羽镖局的当家……”
“知道了!”林景臣厉声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徵羽镖局的当家,不是桑为霜又是谁?!
她怎么知道辛者殿?她为什么会知道辛者殿?!她为什么要找辛者殿?!
一个长得像华阳的女人,一个……
林景臣突然从座椅上站起,同宋秾桦道:“我要见她,你去给我安排!”
宋秾桦愣了一会儿,方道:“大人……三月初不是有宫宴吗?”
林景臣突然想到这一点,缓了会儿才道:“那宫宴过了再说吧……”
“你们继续查辛者殿的下落,若是查不到辛者殿的下落,打听到太傅的半点行踪也行!”林景臣转身同他吩咐道。
前朝太傅至大禹亡国后消失于史册,无人问起,也无人见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简直比一桩悬案更可怕……找不到辛者殿找到太傅也好啊……
------题外话------
O__O…某君无语了,我怎么感觉有人要成赌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