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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谢远重又回到马厩,同马儿一一话别,这些马儿与他朝夕相伴,谢远把他们当自家兄弟,如今出征,一年半载想是见不了面了,心中极是不舍。他挨个儿抱了抱马儿,忽觉不对,仔细一数,马厩里竟多出一匹黑色的马来。那匹马着实不同,不愿与其他马儿一处,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它毛皮油亮,肌肉壮实,四蹄矫健,两眼炯炯有神,见谢远靠近,它乖巧地屈了屈身,像是在对他敬拜。
谢远摸摸它的脑袋,忽觉熟悉,想到妙笔生昨晚送他那副《耀跃青离图》,忙取出打开来看,眼前莫名出现的马儿果真同画中是一样的,如此说来,竟是画上的马儿成了真,在他的马厩里活了过来!
天下竟有这等奇事,怪不得人说“鬼手画圣”妙笔生花,传言果真不虚。谢远抚摸着马儿的柔软的毛,越看越喜爱,这个马厩原本是李大将军的,马儿都属他所有,自己再喜爱,也不过是他人珍宝,带不走的。可这匹从画上下来的马儿不同,它是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想带到哪儿去就带到哪儿去,用不着看别人脸色。
“你既是从画儿上下来的,就叫青离如何?我就要出征远行了,你可愿随我同去?你我相伴随行,也不会觉得孤单,可好?”
马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头略点了点,屈了屈身子,就算答应了。谢远当下命小厮寻了个好马鞍来,牵马而出。李大将军府外,十万大军已然集结,正原地待命,谢远抬眼扫过一众将士,扬声道:“儿郎们,匈奴人侵我土地,祸我黎民,我泱泱大国,岂能容这群西北蛮子的铁蹄践踏。我谢远此次出征,不复边关誓不还,定叫他匈奴人挫骨扬灰,以慰生灵。”
一时间,众将士热血沸腾,纷纷举了拳头怒喊道:“挫骨扬灰,以慰生灵,挫骨扬灰,以慰生灵……”
谢远翻身上马,扬手一挥,喊道:“出发!”
十万大军,在谢远的带领下,肩负着皇帝的重托和天下黎民百姓的期望,出了城门,浩浩荡荡向塞北行去……
骁勇大将军谢远与匈奴的那一场战役打得着实漂亮,十万铁骑犹如洪水来袭,势不可挡,几乎要将塞北辽阔的疆域踏平了去,几座沦陷的城池在五个月内先后被收复,匈奴人被打得溃不成军,不得已弃城而逃。匈奴王眼见大势已去,亲自前来受降,发誓效忠天朝,再不敢有作乱的心思。
据说,骁勇大将军谢远凯旋归来的那天,京城内外十里夹道欢迎,四处锣鼓喧天,全京城的人都跑了出来,想要一睹骁勇大将军的风采。众人一大清早便翘首以盼,直等到了午时,还不见大军的身影,皇帝等得着急,派了三四拨人出城迎接。终于,军队在全京城人的千呼万唤中浩浩荡荡地出现了,只见队伍的最前面,一众士兵簇拥着一个威武的人儿,他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胯下一匹黑色的骏马,雄姿英发,威风凛凛。队伍末尾,是匈奴进贡的金银珠宝,整整几十车东西,绵延望不到尽头,每个人都看得眼花缭乱了。
谢远进宫拜见皇上,皇上甚喜,在宫中摆宴三天,并大赦天下,庆祝胜利。谢远威名远扬,皇上厚赐其府邸、良田、家仆、珠宝,数不胜数,谢远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门槛都要被前来示好大献殷勤的官员们踏破了。
谢远自得胜归来后,除了白天上朝,剩余时间不是在书房里会见其余大臣,就是往返于各家酒楼应酬,连一点空闲的时间都不见有了。那匹叫做青离的马儿,自回来便被牵到了谢府后院的马厩里派了专人养着,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待遇自与别的马儿不同。青离虽是谢远的掌上宝,但奈何公务烦身,虽在自己府内,谢远也不得空去看它,日子久了,谢远甚至都快将这匹从画上下来的马给忘却了。
青离自然不是普通的马儿,它是由“生花”笔画出来的,天生就具有灵性,并且极为通晓人性,见谢远多日不曾来看它,知他将自己忘了,心中郁郁寡欢,连饭食也不肯多吃了,每日恹恹地躺在马厩里,全没了往日的活力。
马夫见青离一天到晚都没有精神,很是着急,忙去禀报谢远,没想到还没开口说明情况,便被谢远给赶了回来,谢远被公务缠得焦头烂额,忙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闲工夫管府里的事情,于是吩咐了管家,府中大小事务皆由管家定夺,酌情处理,莫要再来烦他。
管家哪知青离在谢远心中的分量,听马夫说明了情况后,只摆了摆手,没好气地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爷都忙成什么样子了,你又不是看不到,这会子还拿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他,真真不长眼睛。依我看,到医馆里去寻个大夫来瞧瞧也就罢了,能治好就治好,治不好了就找个地方给它埋了,爷如今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一匹好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会子早有人巴巴地在外面排队等着送来呢。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再过来碍爷的眼了,倘若触怒了他,你我可担待不起。”
马夫听了,悻悻而返,自去城中医馆寻了大夫来瞧,大夫看了,却说无妨,这匹马儿天生健壮,身体康健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只需主意休息就是了。
马夫这才放下心来,从此越发上心,守在青离旁日夜照料,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
谢远家里的这个马夫,名叫谢倌儿,也是个极爱马的人,青离见他没日没夜地照顾自己,对自己上心,因此也将对谢远的心转在了谢倌儿身上,不仅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每日与谢倌儿嬉戏打闹,活力更甚从前。
但是好景不长,一日,谢倌儿见青离整天呆在马厩里,难免闷得发慌,便带了它去郊外遛遛。青离许久未见自然,这一次出去,撒了蹄狂奔,好不快活。谢倌儿骑在马背上,看着两边急速倒退的风景,享受着舒爽的风,亦是惬意得很。不料行至一处平原,忽然从旁边的林子里跑出一个女子来,谢倌儿急拉缰绳,青离长嘶一声,前蹄高高荡起,虽是及时刹住了,但蹄子却是从女子后背扫过去,将女子甩在地上,当下不省人事,而谢倌儿也被震得跌下马去,恰摔在青离的身下,待青离前蹄落下,不偏不倚踏在谢倌儿身上,谢倌儿当场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
青离悔之晚矣,仰天长长地哀鸣了许久,徘徊在谢倌儿身边不肯离去。说来也怪,这荒郊野岭的,离京城还有几里地,青离的声音竟生生传进谢远的耳朵里。彼时他正在书房里写奏章,忽然胸口一痛,一声马儿的哀鸣在耳边响起,他立刻唤来管家询问,不料管家却说未曾听见任何声响,谢远纳闷,想起青离来,便问管家青离现在如何,管家也答不出,谢远便亲自去了马厩,见那里空荡荡的,当下着急了,传了看门的小厮来问,小厮说谢倌儿早早就带着青离遛马去了,只是不知为何,都快一整天了,却还未见归来。
谢远急了,遣了府里的人出去寻,自己也命人找了匹马来,亲自外出寻找。刚刚出城,天便全黑了,众人举着火把,没头苍蝇一样在郊外寻找,许久都没个结果。正着急时,谢远耳边又传来一声鸣叫,他立刻辨了方向循声而去,总算在一处树林旁找到了它们。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奄奄一息的女子和早已咽了气的谢倌儿扛上马车,先行一步回了城寻大夫去了。谢远则重重地将青离抱在怀里,萧瑟夜风中,青离的眼睛淌出一串悲伤的泪来,却是鲜红色的。
那女子在谢远府上昏迷了整整七日才悠悠转醒,谢远问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如何会跑到荒郊野岭去的,女子只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百灵儿,其余的事情如何也想不起来。谢远也不强迫她,留她在府中住下,慢慢回忆,待记忆恢复了,再将她送回家中。
百灵儿是个活泼的女子,没多久便与府里的人混熟了,谢府里因为有了她的出现,整日里欢声笑语不断,原先死气沉沉的宅子顿时有了生气。谢远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对百灵儿愈加欣赏,心中也渐渐对她有了些许好感,并不如同一般女子对待。
百灵儿通晓音律,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常坐在府里的清池边唱歌。一日黄昏,谢远从宫中回来,疲惫不堪,刚行至后花园入口处,忽然飘过一串美妙的声音,他驻足,侧耳倾听,一个柔柔的女声清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砦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段柔情催得谢远骨头都化酥了,他偷偷向花园里瞄去,只见百灵儿正坐在清池旁,一双雪白的纤足在水中荡着,如同洗净的莲藕段子,让谢远心中生出无限绮思来。百灵儿浑然不觉有人偷窥,仰头望着天边变幻的红霞,小脸亦被霞光染得红扑扑的,煞是可人。谢远心神荡漾,不知不觉间走到百灵儿身侧,悄悄坐下来,也脱了鞋袜,一双大脚探进水里,激起一串水花。
百灵儿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见是谢远,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我一跳,我还当是谁呢!”
谢远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打趣道:“小丫头在想哪位王子呢,如此忘我,说来与我听听,我替你看看这人如何!”
百灵儿脸上飞红,低了头再不说话,谢远心中一动,忘情地伸出手去,勾了勾她的鼻子。
不料百灵儿抬了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