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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英听她这般恐吓,却笑得温温,转过身去:“好啊,那等着你掐死我。”
孟景春走在后面伸指戳他的后背:“相爷别不当回事,我说到做到,有本事试试看。”
沈英却又忽地转过身来,与孟景春撞了个满怀。借着灯笼光,他侧头去看孟景春脖颈上的红肿淤痕,手指轻覆上去:“去我那儿找瓶药膏去涂一涂罢。”
指腹温度暖暖的,孟景春觉着痒痒的,便道:“我有的。”说罢又挪开他的手,想了想道,“我瞧伙房隔壁那间屋子空着,我一直想有个药室,做些膏药啊药丸什么的,不知能不能用。”
沈英当她是不想荒了家传的手艺,便也不多问,只道:“随你。”
孟景春点了点头,沈英便又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会儿,孟景春忽问道:“近来朝中都没什么动静了,可是在酝酿着什么事?”魏明先与废太子均还关在狱中,也没有给出个结果和说法。这一拖已是拖了好些天,也不知到底会如何处理。
况她听说,陈庭方自二殿下殁了之后,便再也未去过翰林院。她不敢去陈府探望,朝中也无人议论这事,就连襄王进京这么大的事情,朝中到现在仍旧是风平浪静,这平静得实在有些不大正常。
沈英并没有正面回她,只说:“有是有,但无伤根本。”
孟景春点点头。
她还记得在政事堂看到的那些堆成山的折子。当时太子余党纷纷上书劝谏皇帝慎废太子,若将来大权当真落到襄王手中,这些人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结党这等事,素来为朝中大忌。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彼此牵涉,无法独善其身。襄王继位阻力重重,他若要真登上这帝位,朝中难免要有清洗。
孟景春担心的是皇帝或者襄王会让沈英来当这把清洗朝堂的剑。陈韫年事已高,且陈庭方之事对其打击巨大,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如今连政事堂都是不常去,因此这事情很有可能会让沈英来做。
她思来想去总觉着有些不安。
沈英似是看穿她这样问的心思,便在前头说了句宽慰她的话:“笨蛋,我不愁的事情你愁什么?”
孟景春了然,回说:“我哪里愁了,我就随便问问。”
沈英笑笑,也不理她,便接着往前走。
然孟景春问过这事后,还没过几日,她一直担心的朝中大清洗便毫无预兆地开始了。六部尚书接连下了三个,御史大夫致仕,宋皇后幼弟车骑将军被免兵权,其侄被直接外放至楚州,驻防京城的禁军十二卫长官被换掉大半,就连东宫六率的印绶都被全数收回。
一连串的人事大变动引得朝内人心惶惶,外戚更甚。
皇帝虽说是已不理政事,但一道道盖好印的敕令却自宫中发出,连一丝一毫的预兆也没有。关于皇帝身体是否还康健的各种流言,在朝下越传越不靠谱。甚至已有谏臣质疑这诏书敕令是否当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矛头径直指向了沈英。
人人皆知沈英乃皇帝近臣,这些敕令均由沈英带出来,皇帝却迟迟不露面,实在是很难令人信服。又有人传出沈英与襄王早年前便有私交,其妹夫严学中亦是襄王眼前红人,那一次皇帝病倒沈英所传的“急召襄王入京”口谕,亦极有可能是沈英与襄王联手做的一场戏。
眼看着便要被冠上谋逆罪名,沈英却忽然变悠闲了——每日在府中逗逗鹦鹉看看闲书,居然连政事堂都不去。
孟景春看他这样子,一方面相信他深知其中分寸,另一方面却又担心稍有不慎真的会引火烧身。
而一心想要替沈英做媒的沈时苓亦是说到做到,这日见沈英恰好在府中,竟当真让媒婆过来了。那媒婆在京城中口碑甚好,据闻是说一对成一对,气势直逼月老。
这一日孟景春也正好休沐,她正在药室里捣鼓药材,牛管事过来敲敲门,小声告诉她说:“孟大人,今日媒婆来了,现下正在前头呢。”
孟景春闻言赶紧搁下手中的小秤,锁上门便匆匆忙忙往前厅去。
孟景春进屋时,那媒婆正将一堆画像摊开来,与沈时苓一一说着姑娘们的家世条件、样貌人品。
媒婆不嫌累地说了一大堆,沈英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沈时苓末了只问了一句:“好生养么?”
那媒婆一愣,说:“这姑娘看着敦实,应是个好生养的。”
沈时苓略嫌:“太敦实了累赘,不好看。”
媒婆又看看沈英,一想到业界所传的那些流言,便越发没信心接下这活。虽说沈时苓开的这谢媒礼高得离谱,但万一人姑娘嫁过来要是各种不相谐,最后和离了,岂不是砸自己招牌?
沈英转头瞥了孟景春一眼,伸手指了指地上,道:“那幅画像我看看。”
媒婆一喜,竟还真有这冷面相爷看得上眼的?便赶紧将地上那画像拾起来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沈英淡瞥了一眼说:“挺好看,不知道年方几何?”
媒婆答:“已有十八了。”
“妙龄啊。”沈英仔细端详那画像,又看了一眼沈时苓,“你既这么急着替我找,那就问问这家的八字,合个贴看看?”
媒婆闻言,心中大喜。
站在他后面的孟景春,暗暗伸了手,屈起两指贴在他后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沈时苓却道:“拿给我看看。”
沈英便将那画像递过去。
沈时苓只瞥了一眼,便说:“眼光真差,这样的也算得上好看?”
孟景春暗暗点头,很是赞同。
媒婆心道这家子眼光不一样真是忒难伺候,正静候下文时,却听得沈时苓道:“我都瞅过了,这些不行。你下回记得打听打听聪明些的姑娘,长得太矮的不要,太敦实的不行,瘦不拉几没福相的也不可以。”她忽地顿了一顿,目光移向孟景春,说:“同那位小公子身量差不多高,稍稍胖一些,脸上也有酒窝的最好。”
孟景春闻言忽地黑了黑脸。
媒婆立时将目光移向孟景春,仔细端详一番,道:“老身记下了。”
沈时苓紧接着又道:“这位公子也尚未婚娶,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媒婆思量着,这小公子长得肤白清秀,骨骼纤细,个子也适中,若去唱戏,兴许还能成个角儿。她将思绪扯回来,望着孟景春道:“不知小公子是怎么个意向?”
孟景春很是从容地回说:“近来确实想求一贤妻,媒婆愿帮我这忙,甚好。”
沈英回头睨她一眼,孟景春得意洋洋地昂着头笑了笑。
媒婆又啰嗦了几句,这才收拾了地上的画像,匆匆忙忙地告辞了。
孟景春见媒婆已走,觉得无趣,便打算撤回药室接着钻研父亲早年前的札记和方子。然她刚走到拐角处,便被沈英给拖了过去。
待她站稳,沈英语声却是淡淡:“你娶个夫人回来当摆设?”
孟景春昂着脑袋:“谁说是摆设,闺房里有的是乐趣。娶一妙龄姑娘,每日……。”
沈英直接伸手拍了下去,孟景春一捂脑袋:“我说的是真的,相爷不懂!”
“我不懂?”
孟景春跟个纨绔似的笑两声:“哎,只怪相爷看的****太狭隘。”她迅速说完,还未待沈英反应过来,便脚下抹油似的飞快跑了。
沈英追了两步:“你给我回来!”
孟景春却理也不理他,一口气奔至药室,将门闩插上,把自己关在里面大笑不止。
不过这玩笑开大了,她也怕沈英揍她,便一直闷着不出。沈英拿她没办法,在门外矮着声道:“你出来,我不怪你。”
沈英说了好几遍,又过了许久,她等门外没了声儿,这才揉揉空空的肚子出去吃饭。她还很警惕地四下看看,怕沈英忽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捉住她,然她却只看到牛管事黑了一张脸匆匆走过。
她喊住牛管事,问道:“相爷呢,见着了吗?”
牛管事回说:“方才宫中来了人,相爷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孟景春闻言,心陡然间沉了沉。她到了餐室,与沈时苓面对面坐着,见严学中的位置亦是空着,便料想有什么事,顿时连晚饭也没有心思吃了。
沈时苓餐间仍是不说话,孟景春便在她还未吃完时告辞先撤了。
沈英一夜未归,孟景春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着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但她又摸不透这朝中局势,只能默祷。
次日她一早便起了,匆匆忙忙往衙门去,希望能听到些消息。然同僚之间却连句闲话也没有,各做各的,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想想有哪里不对,忽然惊醒过来,徐正达今日没有直接到衙门!
难道是上朝去了吗?可是自从皇上病倒,已停朝数日了。
孟景春这猜想并没有错。就在这渐暖的春日早晨,皇帝换上朝服,由赵公公搀扶着,很早便在太极殿上等候群臣了。
不是朝臣等皇帝驾到,竟是天子开门等朝臣。
不合礼制不合规矩,但他坐在御座上,便能堵了这殿下悠悠之口。
皇帝显然有些强撑着的意思,赵公公接过一道道诏令,一一宣读。
——废太子贬为庶民,改立襄王为太子,左相陈韫仍为太子太傅,拜右相沈英为太子少傅,拜戎彬为骠骑大将军,符清为辅国大将军兼十二卫统领……
诏令一道一道宣读完毕,殿下已是跪了一片。封赏贬谪,均要谢恩。
襄王跪在最前面,亦最是不露声色。
老皇帝低头看了一眼,眸中衰疲之态已尽显,声音极其低哑地说了一句:“散朝罢。”
赵公公直起脊背,与群臣高声宣道:“散朝……。”
群臣的“恭送陛下……。”声还未响起,老皇帝便已起了身,佝偻着身子朝南侧的过道走去。长长的通道里连风也没有,老皇帝伸手捂住唇,试图掩住咳嗽声,喉间却已是腥腻非常。
前殿脚步声交谈声渐渐响起,这位老人,却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