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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秋闱最后一日。落日熔金之时,峨冠博带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走出贡院,或成竹在胸兴高采烈期盼金榜题名,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只待三年之后卷土重来。
纳兰崇一身靛青色圆领长袍,头戴一顶嵌玉银冠,脚蹬祥云纹乌头官靴,身姿修长挺拔,掩去平日里几分夺目的翩翩风姿,添了几□□为翰林院院士的严整肃穆。此时,他与考场中陆续离去的应考举子们一一回了礼,虽是文质彬彬的模样,却比平时清冷淡漠不少。
沈天玑远远瞧着,只觉得这男子怎么看都很是爽心悦目。
此刻她只一身简单的妃色襦裙,头上挽了个垂挂髻,不用珠钗银环,只在院中摘了两支小巧而清雅的粉色木芙蓉插着,竟是清丽可人之极。
此番出门,她本是不想引人注意,才作了这么一番姑苏府寻常人家姑娘的装扮。奈何天生丽质,就这样一身装束也有一番别样的动人,已引得不少人注目。
聿钦走出考场时,一眼就看到了贡院门口处立着的沈天玑。
平静的眼眸立刻露出淡淡的喜悦来。他朝她疾走几步,口中唤道,“沈小姐!”
沈天玑这才发现来人,想到今日碧蔓所说的和田玉之事,心头有一瞬间迟疑。
“沈小姐怎么就出门了?病可好了?”年轻男子一身素净的学子衣装,月白的宽袖袍子显出几分雪莲的出尘来,眉宇间满是担忧关怀之意
沈天玑心头微叹,终是露出一个微笑来,“聿公子!”
聿钦瞧了她半晌,见她脸色红润,眸光有神,这才放心道:“瞧着是好了。可是初秋的天儿已经开始冷了,沈小姐可要多加小心。”
沈天玑点点头,朝聿钦微微福了福身子,“多谢聿公子关心。”
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他心头涌出一阵难言的不舒坦,一时竟不是说什么好。
沈天玑思忖着纳兰崇还要一会子才出得来贡院,便当先抬脚,离开熙来攘往的贡院门口,走到不远处一排高大苍翠的桂树旁。
大昭风俗,各州府贡院门口总要种上一排桂树,讨个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的好兆头。如今桂树正是繁茂之期,枝叶间已隐约有些米粒儿大的花骨朵儿。
桂树旁,女子绯红色的身影纤细窈窕,声音娇脆甜美,“聿公子,和田玉之事,妍儿在此先谢过了。”
聿钦一愣,继而笑道:“原以为沈小姐不知道此事……”
“聿公子,我记得你说过,那块玉原是你们家的传家之物,”沈天玑抿抿唇,“那玉已经被雕刻过了,下次定还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给公子。”
聿钦微微一凝眉,慢慢道,“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那玉留在我家中本也派不上用场,听闻沈小姐需用一对玉麒麟护体,能帮上沈小姐的忙是我之幸。”
沈天玑却坚定摇头,“不论如何,我总会还给公子的。”
聿钦沉默了一会儿,却听到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原来是几位一同应考的知己好友拉他去吃酒庆贺一番。
聿钦拒道:“还未曾张榜,何来庆祝之说?”那几人却笑起来,其中一人言道:“若是连你聿九道都上不了榜,只怕整个姑苏府都无人能上了!”
“聿公子,我等下还要去街上玩一会子。许久不出门,早闷得慌了。这便先走了。”沈天玑笑着道。说完,就转身离去。
聿钦瞧着她湘妃色的背影,心头无比期待金榜题名那日的到来。
到那时,他离她就更近了。
沈天玑隐约听到身后那几位公子的笑谈,“九道兄,方才那位美貌姑娘可是你的红颜知己?”心中愈发羞恼起来。
聿钦离去后,贡院外面的人逐渐散去,待纳兰崇走出时,外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三三两两坐在院外一排石凳子处,似乎还在激烈讨论着今日的考题。
南边角落石凳上坐着的沈天玑,尤其引他注目。
此刻她正静静坐在那里,手上拿了一卷书静静读着,妃色的衣裙犹如安静而美丽的海棠。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贴身丫鬟。
纳兰崇远远瞧了一会儿,沈天玑似有所觉,抬眼来看见他,绝色的容颜绽出一个让人连呼吸都忘记的笑来。他蓦的想起一句古语,道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大人!”沈天玑站起身来,身姿婀娜如柳。她朝纳兰崇福了福身子,笑道,“大人出来得好晚,妍儿可是等候多时了!”
“哦?”纳兰崇笑得温和,“叫沈姑娘多等,倒是明宣的不是。”
纳兰崇的出现以及和沈天玑的交谈,已经落在周边人的眼里。纳兰崇走近一步,道:“沈姑娘,此处说话多有不便。此时天色已晚,明宣欲邀姑娘前往丰宁楼一叙,不知姑娘是否赏脸?”
沈天玑微微诧异了一下,心道,虽说这的确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可他这也太上道了吧?
她收下神思,微笑道:“本是想与大人打探一番此次秋闱的考题,既然大人有此一邀,妍儿刚好也想与大人仔细讨教一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昭虽也注重男女大防,但比之前朝已是宽松许多,未婚男女坐在一处吃个酒倒也算不得什么。
纳兰崇吩咐身后跟着的随从:“去和苏公子说,今日我就不去他府里了。”
那随从应了声,就低着头离去。
二人到达丰宁楼时,那楼子里十分热闹,竟有不少公子小姐们立在外头等待雅间。沈天玑本以为他们也要等座位,不想纳兰崇一出现,那一楼里与各位公子小姐赔礼哈腰的掌柜的就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一张脸比十月的菊花还灿烂,“大人,您的雅间早已经准备好了,您楼上请!”
纳兰崇当先在前,沈天玑紧随其后。
等待的公子小姐们难免愤愤,可不少人都认得纳兰崇,也都默不作声了。只有一位小姐低低对身边人问道:“跟在纳兰大人身后的姑娘是?”大家不由得都屏息凝神,都想知道答案。可是那被问的人却也是一头雾水,道:“不曾见过,但瞧那身装束,想来只是普通官家。”众人不由得失望。
姑苏两年,沈天玑俱是低调行事,从未在官家小姐的宴席中出现过,也难怪大家都不知道了。如今也是因即将归京,她才稍稍放松。
进入雅间时,沈天玑见跟在纳兰崇身后的几个侍从也一同进屋,这才领着青枝和碧蔓抬脚进去。
若她与纳兰崇两人独处,便是有失妥当了。
那掌柜的拿了菜谱来与纳兰崇,纳兰崇看向沈天玑。掌柜的倒也伶俐,立刻就弓着身子将菜谱呈到沈天玑面前。
大昭物阜民丰,如今酒楼里都时兴以竹简刻上菜名儿以供客人挑选,沈天玑瞧着这丰宁楼的菜单,竟是由生翠干净的凤尾竹制成,上面是风雅古朴的蝇头小楷,十分别致。
她点了几样江南一带特有的精致小菜,旁边的掌柜连连赞叹,道是姑娘好眼光云云。
那掌柜走后,沈天玑又问起科举考题来。
纳兰崇瞧着她双眸放光的模样,笑道:“没想到沈姑娘对诗词策论之事也有兴致。”
沈天玑尴尬笑笑,“祖父时常说我诗词蠢笨,比起两位姐姐来差得远了。我是最不喜欢诗词的人,策论更是全然不懂了。如今打探这个,也只是凑个热闹。每每秋闱考题总要被谈论上许久。我先找大人了解一番,日后与姐姐妹妹们说话,才不至被她们笑话呢!”
纳兰崇道:“沈姑娘若真当明宣是朋友,便无须大人大人的喊。就同苏公子那般,唤我一声明宣如何?”
沈天玑一愣,从善如流唤道:“明宣。”
她音色本就甜脆,如今这两个字又糅进了淡淡的娇软笑意,纳兰崇只觉得天籁般动听之极。
“不知明宣可否告知今日考题为何了?”
“秋闱三日,每日一场,考的分别是诗词、判文以及策论。今日考的正是策论,题为:为官之道。”
沈天玑满眸惊奇,“原来秋闱考题这样简单?”
纳兰崇摇头道:“正是因题目太过简单,才难以撰写出彩。为官者本应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叹却有不少人并未真正参透这个道理。当今圣上对吏治清明极为看重,才钦点此四字为秋闱最后一场的考题。”
沈天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看吧,我果真是对策论全然不懂的。”
两人正说着,外头却忽然生出一阵嘈杂。
纳兰崇皱皱眉,示意身后的侍从出去看看。那侍从出去看了一眼,回来回禀道:“是苏公子和苏小姐来了。正与掌柜的询问有无雅间。”
话音刚落,外面一声清脆的茶碗碎裂之声。
询问?这询问的方式未免太过奔放了一点吧?
沈天玑道,“明宣与苏公子和苏小姐本是旧友,便邀他们一同进来如何?”
楼下,苏云若正对着那掌柜的横眉怒目,方才那茶碗就是她摔的。
一旁的苏墨阡连连皱眉,开始还劝了几句,可到现在却是劝也懒得劝了,只由着她闹。心里想着,不知这位姑奶奶什么时候才会回京!
“楼上那么多雅间,怎么就全满了?便是真全满了,也得给本小姐挪出一间来!”苏云若气呼呼道。
她本以为今晚纳兰崇会去苏府,谁知道她准备了半日,他竟然没去。本就心里不爽快,如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民竟然还要她等?
掌柜的连连道歉,只道实在没法子把雅间的客人赶出去。
旁边本在等待的几位公子小姐见到这等情景,也都看起热闹来。只其中一个小姑娘好奇道:“我们都等的,怎么她就等不得?”
小姑娘一旁的公子哥儿压低声音道:“妹妹你不知道,那位小姐可是京里来的,晋远侯苏府的嫡出小姐……”
苏云若听到这声音,神色立刻愈发倨傲。
这时,楼上的纳兰崇已经立在门外,他朝楼下看了眼,声音淡淡,却瞬间止住了所有吵嚷。
“苏姑娘,你且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