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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萧琰收回真气,攒眉蹙额。
心道:这怎么可能?
倒非沈清猗的身体有什么异常……相反,挺正常。
她的经脉中已有内息,虽然很弱,仅是武道的引气境后期,但她修的丹道不是武道,三品黄丹境丹师只有引气境后期的修为,这并不是特异的事。她的脏腑也很健康,没有暗伤或虚弱不足,论生机也比普通人强,这是当然的,毕竟她已经进入内家武境,有引气期修为。……但也或许脏腑有问题,但她没查出来?——毕竟萧琰不精于医道,真气探视能力再强,也只能“看见”显象,而推不出种种细微之间的隐性关系:她虽然随沈清猗学过医道,但药理学得颇通,医理就不算精了。她的真气进入沈清猗的丹田,见到一颗黄色的内丹,外面包绕着一团黄色的丹火,的确是三品黄丹境,而且火焰隐透出绿色,看来是要晋阶绿丹境了。萧琰见那内丹浑圆有光泽,不暗淡,也无裂纹之类,可见凝丹过程中是没问题的。
唯一有问题的,可能就是她的经脉脏腑和肌骨都挺弱,当然这是以武道修者的标准衡量,丹道是主修丹火、神识和灵魂,肉|体强度当然不能和武修相比。
总之,以丹师的身体来看,似乎是正常的,没有什么问题。
但萧琰总觉得是有问题的,那种隐隐不安的直觉,让她无法忽视。
沈清猗忽地冷哼一声,眸如寒雪,面笼寒霜,声如寒冰,“还不放开?”
萧琰打个寒战,心道要糟,修者的识海和丹田是最重要之地,她不经沈清猗同意就擅自进入她的丹田,这是修者的大忌,纵然她和沈清猗关系亲近,也是越过了界。赶紧解除了对她的身体禁锢,连声道歉道:“姊姊,我一时情急,对不住,对不住。”
沈清猗理也不理她,寒着脸起身,便往外走。
萧琰拉了她衣袖,边走边赔笑,“你别生气。”沈清猗斜眉瞪她,萧琰立即改口,“你生气是对的!是我做得不对。你消消气。生气会老的。”沈清猗又瞪她。萧琰唉哟道:“不是,你一点也不老,冰肌玉骨,美貌如花,如松如柏,万年长青……”萧琰连说着好话,可沈清猗寒霜面色半分不减。眼见到了书房,萧琰扫见西面乐器槅子上摆着笙,立时有了主意,柔声软语道:“要不,我给你吹小梅花?我的笙还是吹得可以的。”
“嗯?”沈清猗怀疑的半挑眉毛。
萧琰心中一喜,看来这个道歉的法子有门儿,立即认真道:“我跟阿娘学过。虽然比她老人家差远了,三四分功力还是有的。”
沈清猗看她一眼,脚步一转,走向乐器槅子,其中一溜槅子上摆放着大小七八只笙,“你选一只。”
萧琰见这些笙俱是笙中最上品的邹山筱竹笙,质清气亮,众管莫伉,笙斗和吹嘴则是响铜,音振声最佳,便知沈清猗在笙上是行家,心里便有些忐忑。过去选了只三十六簧的大笙,因她内息悠长,吹大笙比小笙有优势。沈清猗随手拿了只十七簧的小笙,回头看了眼高座摆钟,又将笙搁回去了。萧琰看一眼,哎呀笑道:“已经午时了呀。那咱们先用午膳吧。下午再去花园。”
两人回膳阁用午膳。之后在后花园散步消食,沈清猗回内寝换了件半长寝衣,就在讌息室的湘竹榻上小憩了一会。如同在承和院时一样,萧琰倚着隐囊坐她身边看书,看的还是诗词,却是沈清猗的诗词集——萧琰为让她消气,从她书房专门拿了这部集子,说要好生拜读,一字一句都记的。
这部集子是去年新出的,收录的是沈清猗这些年的新作,有山水诗词,也有她行途中见到的民情风物。萧琰极喜欢她的山水诗,清新、韵致高远,如“朝浮旭日辉,夕荫清月华”她就读了好几遍;而有些诗的意境深远,必得胸怀寥阔才能写出。萧琰读到后面几首民情诗却是格调一转,极为冷峻,给人剔骨三分的感觉,没有洞察世事的格局和眼光必定写不出来——萧琰便觉得姊姊不为政真是大唐帝国的损失……必然如她的山水诗格局阔大,就像这首,搬到元合庭之前写的《青居观雪》:“谁家扫雪满庭前,万壑千峰在一拳。”——萧琰觉得这气势,呵!读着时眉毛都飞起来了;可惜后一句就是“吾心不觉侵衣冷,曾向此中居几年”,显露出心境的澹泊宁静,像她的山水词一般清丽淡雅,有一种闲逸萧散的意趣,萧琰不觉摇头一笑,心道姊姊这种性情,不从政才是最好的……她抬头看向南面长窗外,天光明朗,徜徉其间是多美好的事,遨游自在,天地寥阔,岂不比拘于朝堂来得自由?当然像高宗皇帝这种以天下为道的,天下就是她的乐趣,那又不一样。
沈清猗小憩醒来,拥着薄衾侧了下身,便见萧琰唇角含笑,神色悠然的样子,微抬了头,一手支颐笑问她:“想什么这般悠然神往?”声音清丽中带着些慵懒。
萧琰笑,“在想你的诗……”眸子看着她,煜熠流采。沈清猗有些眩,支颐的手一滑,头便跌了下去,萧琰疾手托了她后脑勺,噗声闷笑。沈清猗白她一眼,跟着脸色一板,表示“我还在生气”。萧琰忍了笑,伸手拿了一只隐囊小心垫她脑后,侧身翻了诗词集给她看,说哪几首哪几首最喜欢,又笑指其中道:
“姊姊就应该过这种,‘蔷薇满院香,菡萏双池锦。……闲时近绿荫。清风台榭开怀,傍流水亭赏心’的日子。……还有这种:衮香绵柳絮飞,飘白雪梨花淡。怨东风墙杏色,醉晓日海堂酣。多闲逸自在啊。”
萧琰话里隐着劝喻:姊姊这样的闲逸萧散心性,正该过得清闲自得才是,若被情困于心中一隅,那真是太可惜了啊。
“怨东风墙杏色……”沈清猗曼吟,看着她悠悠道,“写此句时我想着你趴东墙头摘院里的杏花,其实你比那枝头杏色还春浓啊,即便晓日我也醉得如海棠春睡酣了……怨那杏色不入我怀,只能醉酣中相拥了。”
萧琰:“……”
所以……这是首相思词。
萧琰一时色窘。
沈清猗噗哧一笑,身子微起,侧入她怀中,手臂轻绕了她腰,柔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我想你太久,都要发癫了。再好的景,都有你在。若无你在,这里就是空荡荡的,哪还得安闲自在呢?”又直坐轻笑,“这首东墙杏色只有我知。……我思你了,就止不住落笔尽是相思意,那些只能给你看,我封在了给你的信匣里,搁到你的书房里,想着是寄给你了。”
萧琰听得心中情潮起伏,又见她浅笑轻柔,话里道尽思慕,脸上却无幽情之苦,仿佛这会看着她,说着那些辗转反侧的思念,也成了快乐的事。
“姊姊……”萧琰不由叫了一声,只觉有一种欢喜又酸胀苦涩的感觉涌在心口,低眸看着沈清猗,久久不能语。
沈清猗静静的和她凝视。
情意脉脉,似无声的流水。
萧琰听见血管里汩汩流动,听见心脏缓慢又咚咚的跳动,心里问自己:这是心动吗?……她不知道,但心口那种酸胀苦涩,又有着欢喜的感觉是真实的。她为沈清猗对她的思慕之苦而心痛,也为她的情蕴于无声之中,蕴于这种种细微之处而感动,那些情意仿佛一点一点渗入,在自己的血管中汩汩流淌,随着自己的心脏缓慢的一下一下的跳动……就好像,经过感情岁月酝酿出的醇醪,开坛后加入了馥郁的桂花,被它渗入酒中发酵,一点一点渗入,渐渐芬芳馥郁,萦绕悠长。
萧琰想起她第一次喝桂花酒,就是在承和院与沈清猗一起,比她在清宁院喝过的樱桃酒更芬芳馥郁,入喉后还余香长久,那馨香久绕在心里不去,从那以后,她就爱上了这种酒。……她喉间不由微微动了一下,似要体味心里隐约有的那种喜欢感觉,是不是如桂花醇酒般绵甜馨香。
沈清猗的脸忽然红了。
萧琰见她白如雪似的脸庞上微微的晕红透出来,让她油然想起后花园中那玉白色的蔷薇中透出的粉来,不由眨了下眼,心想姊姊脸上多点晕红的血色果然是极好看的,却见沈清猗移开眼神转过脸去,那如雪似的耳根下也是一抹晕红……
萧琰眨了下眼,忽然明白了。
刚刚……刚刚,姊姊该不会是以为她想……她想……
萧琰脸一下红了。
她刚刚……刚刚那个吞咽的动作,确实,确实容易生出误会。
现在该怎么办?
说我刚刚不是想吻你?……太直接了吧,而且让人生恼。
她上午惹了她生气还欠着一曲小梅花呢,这句话说得不对肯定又惹她着恼了。
但也不能让姊姊误会自己是想吻她……她还没想清楚,不能生出误会啊。
“我,嗯,刚刚,”她有些结巴道,“是想到桂花酒了……就是在承和院,第一次和你饮酒的时候……馨香馥郁,甘醇柔和,我有些想念它的味道了,”她越说越顺,“我们晚上喝桂花酒吧?”
沈清猗眸光移开她后,心口怦跳两下就冷静了,想到萧琰的性子,不可能在没想清楚前就想吻自己……
果然……
沈清猗有些无语,拿过自己的诗词集,就在她额头上敲了下,嗔眉恼道:“你的意思是,我还比不上桂花酒让你想念眷恋?”
萧琰捂着头心里嘤嘤嘤。
这话要怎么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