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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出了关州。
往北去便是威州,河西威胜军的驻地。
威胜军的统军接报后派五百骑兵驰往关州与威州的边界,接过在威州境内的护行任务。
途经威州三个县,入城后所见普通百姓都是佩刀或挂弓,形容慓悍,街市上看起来人流不多,但喧声闹劲儿不比原州、关州的县城差,因为这些人的嗓门洪亮,一人说话抵得上普通三人,就连妇孺都吼得更有声气儿。
萧琰兴致勃勃的陪着沈清猗逛集市。
萧琮一听说逛市就呵呵说去茶楼体察民情,萧琰觉得茶楼枯坐着听说唱才没意思,还是逛街市有趣,可以看到不同的铺子,不同的商货,不同的风俗,还有形色各异的着装。威州这地儿的着装是胡风甚渐,很少看到有穿宽袖长袍的郎君和大袖长裙的娘子,男子多是箭袖及膝袍或短胡装配马裤,女子多是翻领对襟系绊扣的胡装,头上戴一顶尖锥帽,脚上都穿着高筒皮靴或高毡靴,整一个儿飒爽利落。
这里的汉胡混血也很多,威州鼓励汉胡通婚,一百多年下来,许多胡族早就与汉族融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连信奉的教派也是一家子混杂,有信佛的,有信道的,也有信袄教、景教、摩尼教的。
给沈清猗和萧琰做向导的莫贺三娘就是羌族大姓与汉族士家的混血,左腕戴道珠,右腕戴佛珠,脖子的衣领外挂着景教十字架,两边衣袖上用金线绣着绚丽的袄教火焰,说话的时候一会儿“无量天尊”,一会儿“阿弥陀佛”,一会儿“光明神尊”,一会儿又蹦出句“哦,上帝!”萧琰听得大乐,开玩笑说,你们一家子吃饭的时候这些仙佛神不会打架么?莫贺三娘嚯嚯的笑,“咱们是大唐呀,天空一样的广阔,海水一样的浩瀚,神仙佛都有位置,各占各的,打架做什么。”又冒出句,“咱们家阿郎说,要讲以德服人。”萧琰噗笑,这句是儒家的。
“这就是威州啊!……”萧琰回来后向兄长感叹,她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的慓悍气息,这种气息涌动在人们的血管里,他们身上有一种粗犷的野性,活力张扬,即使是讲究礼仪诗书的士家,也是优雅与豪迈并存,还有一种包容的宏阔气度。
萧琮听完她的感叹,声音里带着幽邃道:“这不是威州的气度,是大唐的气度。”
因为大唐的存在,才有威州的气度。
“这是华夏的气度。”沈清猗补充说道,声音带着悠远,“不是每一个中原王朝都能称为华夏。大唐的气度在于它是华夏。”
萧琰听得半懂非懂。
萧琮清和的声音道:“衣冠华夏,礼乐文明,大唐融合了华夏的精髓,并将这种精髓发扬光大,所以夏商周为华夏,秦汉为华夏,大唐为华夏。”
在传世悠久、底蕴深厚的世家心中,只有这六个中原王朝才可称之为华夏。
萧琰想了想,道:“那我们萧氏先祖建立的梁朝也不算吗?”
萧琮沉默了一会,道:“只算半个华夏。”
萧琰听得一头雾水,约摸觉得兄长话里沉重,便看向沈清猗求解。
沈清猗因为萧琰陪她逛了一上午心情甚好,看了一眼她横在膝上的秋水刀,用她更能体会方式说道:“华夏就如武道上的强者,自信,恢廓,求索。武道强者,海纳百川,兼容并包,没有的,学,不足的,改进,再融合创造新的。而强者武道的精髓不会变,反而因为吸收变得更加强大。华夏,是文明的强者,它的躯干可以接受天空海洋任何一处的风,但进入它的肺腑后,吐出来,就是华夏的气息。——大唐能做到这点,所以它是华夏。”
“自信,恢廓,求索……”萧琰心里一遍遍琢磨着,只觉灵台的水滴更加澄净,金光更加通透,心境不知不觉又向前进了一步。
她跽直身,向沈清猗行了一礼,道:“琰承教。”
沈清猗见她郑重的表情,调侃她,“怎么,又成你的佛钟道罄了?”
“是。”萧琰很正经的点头,又笑,“天上的北斗,启明的星辰。”
沈清猗哧一声,又忍不住一笑。
萧琮欣慰十七终于懂了“女人那几天”是心情烦躁的,知道怎么说话讨人欢心了。
这真是美好的误会。
***
次日,行近威州城。
距州城以南三十里地的驿铺,驻有百骑,军容威肃,竖有一面“韦”字大旗。
韦蕴率百骑在此迎接萧琮。
萧琰抬目望去,见一位头戴乌纱软幞头、身穿儒服襕衫的四旬儒者,从白竹檐子上下来,温文尔雅,朗朗如君子。
这就是威胜军统军大将、归德将军韦蕴。
她听四哥说,这位韦将军在大军作战时,也是穿一身儒服,由健卒抬檐子而行,手执竹节指挥,看起来就像是战场上的书生。
但要以为他文弱那就错了。
韦蕴三次败燕周军队,成就了他“韦虎”的称号。
骁骑军统军曹元度在河西军五军演习战中曾经吃过这位儒将的大亏,看见他就牙疼,说“二虎一遇,必有一伤!”
萧昡曾评点韦蕴说:“京兆韦怀睿,三吴周公瑾也。”
史书说周瑜周公瑾儒雅超群,仪表不凡,韦蕴年四十有五,也是貌相俊雅,气度恢廓。
萧琰将他与父亲梁国公比较了一下,觉得父亲的威势更重,而韦蕴的君子风度更胜一筹。
韦蕴上前揖手行礼,笑容温雅和煦,道:“世子一路辛苦。”
萧琮穿着国公世子的紫色圆领公服,双肩和袖摆上又绣着武阶的麒麟团,腰系十三金銙带佩武官横刀,气质却是文俊,眉眼清雅似水墨,抬手回礼,“有劳将军出迎。”
韦蕴似欣赏他的文雅气质,捋须笑道:“听说世子儒学出众,某已在书房备下宽榻,欲与世子抵足夜谈也。”
萧琮清笑,“琮焉敢不欣然乎?”
一老一少相视,哈哈而笑。
萧琮侧身,向韦蕴介绍:“这是某十七弟琰,字悦之。”
萧琰踏前一步,行礼,“萧琰见过韦将军。”
她因为杀胡贼有功,已在前一日被河西大都督府颁下官告授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穿了低品武阶的浅青色肩绣飞鱼圆领窄袖公服,腰系鍮石蹀躞带佩秋水刀,身姿秀拔又透出一股锐气。
韦蕴从军二十年,眼力老到,一眼便看出那是宝刀沥血后的锐气,想起世子遇贼袭杀的军报,他面上露出笑容,赞了一句:“萧郎英锐当横刀。”
萧琮呵呵笑起来。
萧琰被夸得赧然,却又昂然道:“尚不及吾祖。”
韦蕴捋须大笑。
当年高宗武皇帝赞河西大都督萧铖:“横刀立马,金面温侯也。”韦蕴便是以这个典故夸赞萧琰少年英锐,带有长者对晚辈的美誉。萧琰却坦言道“尚不及”,意思是现在不及,少年的坦然和英锐奋发都跃然于这三字。
韦蕴大笑后赞一句:“好志气!”
又回头对站在身后的英武儿郎道:“汝以后可要说‘尚不及吾父’,哈哈哈!”
身穿河西军绯色军袍外罩藏青色皮甲的青年抱拳应了一声:“是,父亲。”
韦蕴向萧琮介绍:“这是某三郎应周,字季衡,现任游奕营甲团校尉。”
韦应周踏前一步行礼,“应周见过世子。”
萧琮见他年纪二十四五,眉如悬剑,斜斜入鬓,鼻梁高挺,五官如刀刻般分明,一双眼眸也如薄刃般锋利,与他父亲的儒雅风度完全是两个极致。
萧琮心叹:严父,虎子也!
游奕营在军中负责巡逻和哨探,战时最危险,平时最辛苦,韦蕴将他儿子安置在游奕营中,可见是严父。
威胜军曰“先登之下,游奕”,指除了打前锋的先登营外,就是游奕营最精锐,韦应周能以弱冠之龄成为统领二百骑的游奕校尉,不愧是“虎子”。
萧琰武阶在韦应周之下,先向他行礼,韦应周抬手回礼,两人目光相撞,一个明亮有神,一个如刀刃锋利,仿佛有的“嚓”一声刺出无形火花。
韦应周的声音也带着刀刃般的锋利,“听说十七郎君刀法出众,改日打一场。”
“好。”萧琰对较技一向是干脆的。
韦应周对她的干脆似乎很高兴,虽然他英俊冷硬的脸庞很难看出高兴的表情。
韦蕴随后又向萧琮介绍了一同前来迎接的都尉、参军和幕僚,见礼寒暄后便各上车马,在骑兵护卫下驰向威州城。
威胜军驻扎在威州城内,军衙坐落在内城北部,与内城南端的刺史府同在中轴线上,中间隔着十几坊市。萧琮一行人从南而来,自南城正门到内城军衙的大街已经清道,由一队队绯袍藏青皮甲的威胜军士执槊守卫。
大队人马从正南门入城,沿着南城大道往城北行去,从外城到内城一路都是警戒,远处的街巷似乎也有军士巡逻,气氛颇为肃穆。
萧琮放下车窗的锦帘,忖了下眉。
以父亲对韦蕴的评述,此君为举重若轻、外松内紧的人物,应该不会因为他在原州境内遇袭就在威州城内如此戒严。
难道威州还出了什么事?
骑步兵队伍护送车马先到归德将军府。
萧琮和家眷的居处要安置在这里。
韦蕴的归德将军府极大,在原来的将军官邸基础上,又扩建了一倍,一眼望去重楼叠栋的十分宏阔。
萧琰听四哥讲过,这位韦将军是京兆韦氏出身,与兰陵萧氏同属甲姓世家,又是嫡支出来的嫡子,即使扩建宅子的费用再高几倍,也是付得起的。
将军府正门的门槛已经卸下来,车马直入,往西行到西路院的檐子门前才停了。
一身大袖礼服、珠钿盛妆的韦将军夫人带着一群仆婢在檐子门外迎接,门外备了四抬铺有玉片联珠垫的肩舆。
下车马后又是一番见礼。
萧琮和沈清猗坐了肩舆,韦蕴仍然坐他的白竹檐子,萧琰和韦应周都不喜欢在家园宅子里坐肩舆,健步而行。
从西檐子门进入的西路院,是韦府修建的园苑,门匾上有韦蕴亲题的“知仁苑”,萧琰心忖应该是取自儒经中的“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一句。
苑门外有持戈军士守卫,进入苑内也不时见到一队队军士巡逻,使这个清雅幽静的园林如同军营般肃穆。
萧琮的眉毛又挑了下。
知仁苑有贵人入住?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京兆韦氏:京兆是郡望。
京兆郡,三国至唐设,管辖长安地区。唐玄宗时将雍州升为京兆府,京兆郡从此被京兆府取代。
2、《论语·雍也》:“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通“智”,乐读yào,意思是: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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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几天的消炎药了牙龈还没消炎,预约的拔牙时间真的能拔牙吗,摔!
某西再一次感受到选择要承担的后果,牙不疼的时候果断选择拔牙还有现在的痛苦么?拖延症和心存侥幸果然都害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