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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婢女们都上前行礼,见沈清猗安然无事,心里都松了口气。
萧琮见萧琰半边衣袍都是血红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阿琰伤得可重?”
萧琰笑道:“阿兄不用担心,已经调息止血了。”
萧琮眉头还是皱着,“那也要包扎伤口,万一骑马中又崩裂了……”
萧琰看了眼黄沙漫漫的天,觉得在这种地方包扎伤口真不是什么好选择,便道:“阿兄,不妨的,这里离驿馆已经不远,等到驿馆了再包扎不迟。”她说着看了一眼沈清猗。
沈清猗道:“沙暴虽已过去,不知何时又会起风,还是及早离开为好。”
周全海与萧承忠站在一旁,脸上都露出赞同之色。
就在两人落崖这段时间里,振武军的骑兵和萧琮的牙兵已经打扫了战场,将死去同袍的尸体都堆在一处火化了,就近埋在红褐山下,只收拣了军士牌和尸体遗物包裹好,这些遗物将与抚恤一起寄给他们的家人。受伤的军士和侍卫仆婢也都上药或包括了可以处理的伤口,更重的伤势只能草草包扎,需要到驿馆再作处理,就等着世子夫人和十七郎君上来后就出发。还有那两位洞真境宗师也不知打到哪里去了,要是兜一圈再打回这里,他们就又要遭“池鱼之殃”了。周全海和萧承忠都觉得在这里多待一刻都是危险,若非萧琮坚持,他们已经分兵护着他先走了。
这会是真不能再耽搁了!周全海担心他手下兵的伤势,忍不住道:“世子,夫人说得极是,还请立刻下令启程。”
沈清猗的品级是郡夫人,一般称呼“夫人”,“少夫人”则是萧氏仆婢和侍卫的称呼。
萧琮扫了周围一眼,点头道:“启程。”
令传下去后,先将重伤员横放上马,骑兵和牙兵分里外列队,层层护着世子夫妇,侍卫仆婢也纷纷先后上马,众人拉上防沙面罩,策马往北行去。
因顾着伤员,马队行得不快,半个时辰后才到驿馆,时辰已到酉时,外面一片暗黄天色。
沙瀑戈壁的驿馆四面都建有厚土墙抵挡沙暴,墙内打了一排排粗大的木桩子,入沙砾地都深八尺,那是风暴时拴马用。土墙内,是驿馆的大院子,房间不多,只有重伤员抬进房间,骑兵和牙兵都在土墙内搭起行军帐篷,又分出人手打水,给伤员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婢女们赶着收拾了三间屋子,将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铺盖都用干净的布绸包了,木色斑驳的坐榻、小几也都铺了干净的绸布,积灰的苇席被一盆盆水擦净,铺了粗绸后才往上铺茵席,又起炉熏香,才吩咐木桶上热水。沈清猗安排青葙到萧琰屋里,服侍她沐浴并上药。
忙碌一通后,驿馆的大灶开始给军士们煮晚食,又留出一个小灶,则是几名婢女下厨,给三位主子煮食。
萧琰沐浴后重新上药,包扎好绷带又调息一个大周天,内力完全恢复后才出房。
天色已经暗下来,院子里点燃了固定在廊柱上的防风灯笼。
风沙已经完全停了,军士们在大堂内轮班用晚食,粗面蒸饼配羊肉汤。
因为沈清猗的吩咐,金疮出血的伤兵都是用羊肉清汤,温时才端出,汤中只有几粒盐。萧承忠奉令时沈清猗告诉他,“金疮八忌,嗔怒、大言、大笑、劳力、妄想、热羹粥、饮酒、咸酸,将使疮肿痛发,甚者即死。”两名骑兵校尉和牙兵校尉都默默将这八忌记下了,军中虽有金疮医,但一般军士很少知道这些疗伤忌讳。
萧琰在兄嫂的房间用食。
旅途中的饮食很简单,萧琮和沈清猗的晚食是红枣枸杞粥,配一碟酱菘菜、一碟鱼鲊、一碟兔肉丝,萧琰因为受伤,便用羊肉清汤配冷淘,再加一碟凉拌菘菜。
三人才用了晚食,漱口净手时,萧蒙回来了,受了内伤,笑骂“那老混蛋也没讨好!”
萧琮道:“叔祖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先回房疗伤。我让下人准备热水。”
萧蒙性子干脆,起身就走了。
三人也都起身出了房门,萧琮叫来两名骑兵校尉和牙兵校尉,陪同一起去看伤员。
重伤员中有好几个骨折,因为没有折伤医,有两人的断骨接位不正,沈清猗便吩咐萧琰出手,重新接骨正位。周全海和另一位骑兵校尉眼中都有感激。这些军士他们视如兄弟,但与世家贵人相比,就贱如尘土,世子夫妇亲自来看望,他们已经很熨贴,世子夫人再令十七郎君给伤兵重新正骨,他们就更感激了。因为之前萧承忠传令金疮八忌,他们已经惊讶世子夫人懂医,如今看来似乎还很高明,这让他们觉得庆幸,不然骨头接得不正,长好后这兵也废了。
有一个出血过多昏迷的,眼见已经不行了。还有几名伤员的情况不太好,发起了高热。三名校尉脸上都有哀色,军中十伤六死,伤员往往活不到一半,多半都是失血过多,或伤口化脓、发高热死了。体质强悍的还能抗过去,体质不强的就只能等死了。
“驿馆中可有牛?”沈清猗沉默了一会问道。
另一名校尉立即道:“夫人,某这就去问!”说着行礼退出,跑步去问驿长。
沈清猗又吩咐周全海解开一名高热伤员的绷带,低头看了一会,吩咐青葙回房提药箱过来。
“夫人,还有救吗?”周全海眼中迸出希望。
“或许有。”沈清猗没将话说死。
青葙才出去一会,那名校尉就跑着回来了,匆匆行礼禀道:“夫人,驿长说,有一头拉车的牛。”
沈清猗立即道:“将牛剖腹,伤处置于热血中。能不能醒,就看他的运气了。”
周全海和那名校尉都激动起来,好歹还有救活的机会啊。“是,夫人。”那名校尉又蹬蹬跑出去了,连行礼都忘了。周全海立即给同袍道歉,萧琮不介意的摆了下手,“人命关天。”
“少夫人。”青葙提着药箱过来了。
沈清猗吩咐周全海将那几名发热伤兵的绷带都拆了,一一检视后,吩咐青葙用药,再换干净绷带。又回头对周全海道:“派人守在这观察,若两刻钟后高热还不退,再来禀我。”周全海恭敬应道:“是,夫人。”
巡完伤员回来,沈清猗和萧琰都净了手。
房内已经熏了香,婢女又上茶。
萧琰疑惑问道:“姊姊,将伤兵置于牛腹热血中,这是输血?牛血能用到人血中吗?”
沈清猗轻叹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孙师曾著过论血篇,说人的血有多种,畜的血也有多种,相同的血才能相融,不同的血则会相斥,所以输血要以相同的血输,如果是不同的血,输进去也会死。但怎么分辨不同的血,孙师也没找到有效的办法。那伤兵能不能活,真看运气。”
萧琮眉眼间有着沉思。
这时萧蒙过来了。
萧琮屏退了婢女,问道:“九叔祖伤可好了?”
萧蒙一挥手,“些许内伤而已,调息一周天就愈了。”又嘿嘿笑,“那老混蛋舍不得拼命,反而吃了我几拳,伤得比我重。”言下颇是得意。
萧琮道:“九叔祖,今日遇袭之事容后再讲,这里却又一桩更紧要的事,需得与九叔祖商议。”他顿了一顿,道,“清猗和十七跌落峡谷,发现了道玄子前辈的遗骨。”
“什……么?”萧蒙差点跳起来,舌头都捋不直了,“你说道,道,道玄子?”
沈清猗神色哀戚,道:“九叔祖,事情是这样……”将崖下之事细细讲来。
萧蒙听得脸色数变。
“阿琰,将道玄子前辈的遗物拿出来。”萧琮道。
萧琰应了一声,起身从兄嫂床尾的箱子里取出道玄子的云游袋,将遗物一一取出,放在几上。
有医书三卷,装有金针和刀具的皮匣子一个,砚台一副,笔、墨各一副,可能装有药的红绸木塞子瓷瓶八个,一个长一尺半、高一尺的匣子,乌黑坚硬,非金非石,质地似乎跟那道牌一样,估计刀剑难入,最后拿出的是那把匕首。
萧蒙的目光紧盯在那只乌黑匣子上,眼神里有着热切,也有着戒慎。
萧琰道:“阿兄可别拔这匕首,孙先生有可能在里面封了剑气。还有这黑匣子,也很危险。”
萧琮点头,“你放心,我不动它们。”
萧琰将医书和装有金针刀具的皮匣子放到一边,道:“这是孙先生留给阿嫂的。”
另一边的遗物,就是要返给三清宫的了,沈清猗从袖内掏出道牌也放在那一处。
萧琮的目光落在那个与道牌同样材质、非金非玉的匣子上,那匣子的开启处有锁轮,每一个轮齿上都刻着天干地支的字。
萧蒙一脸慎重道:“这匣子不能开。”看着这匣子他有种心中发寒的感觉,多年的经验让他知道,这是对危险的敏感。
萧琮点头道:“这匣子是没法开的,上面的锁是墨门机关锁,只有天干地支的顺序对上了才能开。”
在皇宫和世家收藏珍贵之物的密室和密匣都安有这种机关锁,由锁主设定开启的天干地支对应顺序,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的组合顺序有近千种,猜测开锁是完全不可能的,这种锁最早是出自墨家的设计,人称墨门机关锁,简称墨门锁。
萧琮道:“这里面应该有孙先生的武学心得。”
道门的功法秘籍道玄子肯定不会随身带着,但武道的心得和体会很可能随记随带,一位先天宗师的武学心得可以想象是如何的珍贵,尤其是一位道门的先天宗师,论武道传承的底蕴世家是没法和道门相比的。
萧蒙的眼神带着热切就不难理解了。
但这匣子,萧氏是没法据为己有的。
别说这匣子没法正常打开,就算用其他方法强力破开了,谁知道匣子内还有什么布置呢?没准就是匣物两毁,甚至还有更危险的事发生——道玄子令人忌惮的,不仅是先天宗师的手段,还有用药的手段。
萧蒙长叹了一声,道:“此物必须归回道门。”
萧琮心里一松,他之前还真有些担心这位叔祖为了晋入先天境不顾一切,好在没有利令智昏,便笑道:“这次道门要欠萧氏一个大人情了。所谓祸兮福所倚,真是此理。”
萧蒙点了下头,挥了下手,“先将遗物收起来。”眼不见心不动,唉!
萧琰便将这些遗物收回云游袋内,又将肩带缠好,放进装云游袋的那个大锦袋内,又搁回床尾的皮箱里。
婢女在外禀报,说周校尉来了。
萧琮走到门边。
周全海跪坐在门前禀事,声音激动,“禀世子,夫人,那五名高热的伤兵已经退烧了!”他向屋内磕了三个头,“世子、夫人仁心圣术,卑下等感激不尽。”
萧琮温声道:“你等护我而伤,某夫妇能救人自当尽力。”
周全海又叩了一个头,这才离去。
萧琮回转屋内。
萧蒙看了一眼沈清猗,眼中有沉思,说道:“孙先生收十七娘为徒,这事极好。”他性子虽然暴烈,想事的头脑却是有的,心想这事对萧氏大有益处,但怎么个用这益处,那是家主父子考虑的事,他只略一提,便不多言。
萧琮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好事。”
他看了一眼沈清猗,问道:“九叔祖可听说过黑教阿维叶?”
黑教就是大食教,因为教中信徒都穿黑袍,大唐又称之为黑教,也是讥讽这个教派行事太黑——不信我则亡。
萧蒙道:“阿维叶这名很陌生。各国的先天宗师不一定都扬名,隐姓埋名的也有。如果是黑教,那应该出自他们称为安拉信士殿之中的武信殿,先天宗师约摸是武信殿的伊玛目,地位大概跟三清宫的掌教和长老差不多。”
三清宫有太清、玉清、上清三宫,各一位掌教,长老的地位与掌教一致,只是职权上有差别,若长老的武道境界在掌教之上,则地位更尊崇,道玄子在道门就是如此。
萧琮思索道:“这个阿维叶在武信殿的地位应该是极高的。”一般的先天宗师怎么偷袭得了道玄子?此人没准就是武信殿数一数二的人物。
“孙师说阿维叶被他击毙,尸骨可能就在那一带。四郎可让人去搜一搜,或许有线索。”沈清猗的声音冷冽,“阿维叶为何会偷袭孙师?此事是预谋是还是偶然?黑教与道门向不对付,若说临时起意,先天宗师应该不会轻易搏命吧?”
萧蒙听到这点点头。到洞真境这个层次,都很少搏命,别说先天高手了。
“所以,此事是预谋的可能性更大。”沈清猗道,“孙师遗书上留的日期是八年前。八年前,除了孙师,佛门会不会也有重要人物遇难?或者失踪?”
萧琮和萧蒙脸色渐渐严肃,如果沈清猗这个推测是真的,那就不仅仅是道门一家的事了。
大食这个帝国是政教合一,皇帝也是教皇,国家疆土的扩张就是教派的扩张,对于大唐帝国和道佛二门来讲,是共同的敌人。明面上是两个帝国的军事对立,暗地里则有教派的争锋。从朝廷层面来讲,安西都护府的建立既是统一西域,有利于军事防卫,也是为了让道门和佛门能更好的在西域发展,抵御大食教的侵袭。这一百多年来,大食教与道门、佛门在西域明争暗斗,各有高手陨落,但都还控制在一定程度,没让冲突激烈化。
但是道门没有长老级人物陨落在与大食教的争斗中,而道玄子的陨落,很可能会让事态转化。对长安朝廷的决策,又会有什么影响?
萧琮心里寻思,这对河西道来讲,可能是个机会。
如果运作得好,或许能挑起道门与大食教的争斗激烈化。
安西都护府太稳,对河西道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萧琮心里在思考萧氏如何从道玄子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如果佛门也被牵扯进去,那就更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牛的血型有40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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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明天又要去看牙了,这牙齿什么时候才好啊,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