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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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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毓祯听得心凛。

    箭影雷声,和那些无声处的较量,其凶险处,绝非明面上露出来的这些。

    阁主说道:“神符箭和引雷术,出自道门无疑。三山之中,均存留着至少一枝神符箭,今日这两箭,应该是出自前二山。”

    符箓宗“三山派”按实力排序是龙虎山、茅山、阁皂山,“前二山”即指龙虎山天师道和茅山上清派。

    李毓祯目中闪过一道威棱。

    阁主道:“龙虎山这是起了野心,或者说,入世的野心一直就有,不甘心做‘出世道’。当年天师道势盛,太原王氏意图谋朝夺位,便有天师道北宗在其中支持。后来太原王氏覆灭,天师道也被高宗皇帝清洗,北宗由此一蹶不振,唯有南宗因为涉逆不深,留了下来——况且当时民间对天师道信仰颇盛,高宗皇帝也有顾忌,加上三清宫的处置也颇为妥当。但北宗一落,龙虎山又成了天师道之首,入世野心不灭,就无怪能与逆天派勾结。”

    李毓祯当然知道“逆天派”,这是四大武宗高层针对那些反对天启计划的先天的称呼。

    而天师道在道门诸宗派中,一直是最积极入世的,按李毓祯的话讲,就是有政治野心。创宗初期便以五斗米道发展信众建立起一方割据政权,降入曹魏后传教往北扩展,东晋以后,势力越来越大,许多世家都信天师道,如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殷氏、吴郡孙氏、南康朱氏等甲姓世家,都是以“天师道世家”而称,可见其势力之盛。

    当年高宗皇帝覆灭太原王氏之后,就以附逆罪将干涉世俗权力过深的天师道进行了大清洗,虽然南宗天师道留了下来,但这番清洗最大的影响是在世间——世家退出天师道,从此再无“天师道世家”,天师道在豪门世族中的影响一落千丈。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吴郡孙氏这些世家都与天师道断得干干净净,甚至在族中立下嫡支子弟不得信天师道的禁令。

    但正如阁主说的,天师道“入世”之心不死。龙虎山这一百多年来估计都在梦想“振兴”天师道,但怎么振兴?朝廷岂会允许,三清宫岂会允许?龙虎山没了下口之处,被天策那帮逆天派许以入世承诺拉拢过去就是极有可能的。

    李毓祯想到火山岛伏杀之事,想到惨烈的临川郡王、武骑中郎将高适、诸多靖安司司卫,还有今日陨身于神符箭之下的李祉,心中起了浓烈的杀意。

    阁主扣着茶碗说道:“第一符箓宗师辅真子道君在世的时候,龙虎山最为鼎盛,隐有三清宫之外,道门第一的势头,可惜辅真子去了,符箓宗便无天才,龙虎山一度被北宗天师道超越,然而人的野心却是炉鼎里的热灰,北宗一落,龙虎又起,这野心被扇子一扇,就又红热起来了。”

    李毓祯心道,所谓“被扇子一扇”,指的当然是逆天派从中撺掇了。

    “加上茅山上清派,”阁主道,“这些年和龙虎山一道,一直在民间行符雷引雨、驱邪捉鬼之事,信众又积累起来了。”阁主点了点榻,“这两派的广泛根基,在下不在上。”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才是阁主着重要说的。

    李毓祯心中一凛——这是指,龙虎山和茅山二宗对民间百姓的煽动力?

    所以今日之事,明知与龙虎山茅山二宗有关,却不能以雷霆手段覆灭二宗,否则逆天派利用龙虎山和茅山灭宗之事,在信徒中煽风点火,广泛纠合起民间信众,暗地里搅风搅雨,就是剿不尽、也不好剿的麻烦,没准就演变成了民变——这是朝廷最忌讳的。

    李毓祯阖了阖眼,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杀意。再抬眼时,已是清明,又如深渊之水,静深下蕴着波潮。

    阁主柔和的安慰道:“如今你有‘神明’光辉,这就是最强的符——你发出的声音,民众会听从。加上你许下的宏愿,增强了你的信力。”阁主一笑,“对付信众,就要用信仰去对付。武力,有时不是最好的武器。”

    李毓祯沉思着,渐有所悟,眼神明亮起来。

    ……

    正说话间,紫宸殿的内侍过来急禀,圣人病倒了。

    李毓祯一惊,出殿问明情况,便传音告别阁主,带了内侍和宫女从内廷后宫门出了东宫,经西内苑入大明宫,往紫宸殿而去。

    皇帝的身体本就不甚康健,而这一段时日筹思过度,食寝不安,又郁结于肝,便积了疾,只因李毓祯未醒,精神气硬挺着,如今李毓祯醒来,皇帝这口气一下泄了,于是从太上皇那里回来之后,便在御榻上睡得昏沉,然后就发起了高热。

    皇后最先接到禀报,从清宁殿过来也快,常驻紫宸殿的太医陈辅端才刚给皇帝下针,皇后的仪驾就到了紫宸殿了。

    皇后才入内殿坐了片刻,接到急报的太医令皇甫安存和两名太医被软辇一路飞的抬了过来,向皇后行礼后,便上前给皇帝诊脉。这时陈辅端已经行针将皇帝的高热降下来,后面的病情就不危急了。

    李毓祯过来时,太医令已经开好了医方。内侍将方子呈给皇后过目,皇甫安存恭敬禀道:“圣人这是思虑过度,一时积劳,臣已小心用药,再辅以固本培元的药膳调理,三五日后就可下榻。但为圣人御体安康考虑,宜多静养,少思虑。”

    李毓祯自是知道,父亲先天有疾,身体底子薄,经不得劳神苦思,一旦有病,就是麻烦,用药重了,身体受不住,用药轻了,又吸纳不了,所以太医下方必得小心斟酌,用药不能轻也不能重,这其中的分寸,非得皇甫安存这等熟悉父亲身体的经验老太医才能把握。

    “就按此用药罢。”皇后崔光琳与皇帝多年夫妻,有个久病的丈夫,她对药理也熟了,看了几遍觉得无误,便令内侍按方煎药。回头见李毓祯一脸愧疚极甚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父亲没事,只是要多休养一阵,以后别这么劳神。”

    李毓祯心中愧意更深,抬眼见母亲鬓角多出的几丝白发,又一阵刺心,反手握紧了母亲的手,低声说了句:“女儿不孝。”

    皇后挥手退下了太医,回头对女儿说话,声音里微带嗔意,眼角却是温柔的,“知道不孝,以后就别乱跑了,让咱们担心。”

    “……是。”李毓祯忖度着,应下了一句。

    皇帝高热退下,恢复了几分清醒,睁眼见妻子和女儿坐在御榻前。他笑了笑,说道:“阿父正为祉叔伤心着,今日别让人去打扰仁寿宫。”

    皇帝的意思是,他病倒的事明日再禀告太上皇。

    皇后和李毓祯都应下了。

    李毓祯关切道:“太医说,您要宽心静养。外面的事您不用操心,女儿会处理好。”

    皇帝笑道:“好。”目中很是欣慰欢喜。

    自从李毓祯苏醒过来后,皇帝心中的重担已经卸下,此时身心又是轻松又是疲惫,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容不得费神劳思,也就不再去硬撑了——他活着,就是对女儿最大的支持。便叫进内侍主管,着传裴昶、崔希真、魏重润、谢迥、王休五相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