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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无量观的位置很偏僻,位于西北城的普宁坊,坐落在丘坡上的树林中,但普通人不会知道这里面有个道观,只会觉得走到了树林的尽头再转出来。即使知道这里就是无量观的武者,也只能用内力叩击敲阵树,通报观内,由道观的人出来领路。只有达到宗师境界的武者,才能通过神识外放,看破林中阵法的迷障,找出进入道观的通路。
萧琰没有直接入观,而是先叩击敲阵树,传音通报入内:【河西萧十七请见至元道师。】然后才踏上清晰出现在神识中的林间小径,往道观行去。
无量观很朴素,青色的墙,黑色的瓦。虽然眼目所见,观内占地很大,但殿阁都修建得朴素,没有金漆彩绘,只给人一种苍朴的感觉。待进得观内,过了空阔的主殿,便又觉得是另一番景象了。
但见曲径掩在林深中,通往不知尽头处。偶尔传入的鸟鸣和道磬声,更衬托出了曲径林深的清幽安静。因为对无量观的尊重,萧琰没有放出神识,仅以眼目所见而行。接她入观的是一位青袍卷云冠的道师,同样是洞真境中期修为,容貌普通,气质却让人觉得安宁,领着她沿着曲径迤逦而行,过了一个分路口,那道人驻步道:“至元道师的居舍,就在此路尽头处。”
萧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道师。”他没有报道号,萧琰便也没问,想来这是无量观的低调风格。
她抬步往林深处走去。
***
从正月初一起,沈清猗就心神不定。
拿着医书,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试炼草药,炼着炼着就出了差错。
做试验,步骤竟然乱了。
她知道,在见到萧琰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便索性待在房里不出了,以静心研读药典为由。
她一遍一遍的想着,见萧琰时,应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说话时,应该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既要亲切,与在国公府时一样,也要克制,不能让她觉出异样,而这种克制,也不能让她感觉到。
沈清猗觉得,这很难。
爱上她,却要克制对她的爱,真是糟心的事。
她在屋里频繁的换着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一副患得患失的神情,不由低叹自嘲——女为己悦者容。
然而最终,她还是摒弃了箱笼中美丽的裙衫,尽管能衬得她容姿焕发,却终究不适合当前。仍然是一领道袍,青玉绾发。
萧琰见她时,沈清猗正背对着她,看着树林似在出神,整齐挽起的发髻下,露出修长又消瘦的脖颈,身上罩着一件青缎面白狐毛的大氅,立在掉尽叶子还未长出新叶的合欢树下,有种风骨清冽,却弱不胜衣之感。
萧琰眸光掠过合欢树那瘦棱棱的枝丫,再看向沈清猗时,就觉得那风骨清冽中又有了峻峭。
她忽然有种酸涩。
那是一种怜惜、心疼的感情。
但是,她知道,沈清猗自有风骨,就像傲立雪中的寒梅,经霜尤清,经雪尤艳,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
她不由踏前一步,叫了一声:
“姊姊。”
***
沈清猗在听见萧琰的脚步声时,拢在袖中的指尖就在微微颤抖。
她不敢转身过去,就怕这一刻的感情流泄,让萧琰瞧出了端倪。
她眼睛狠狠闭了一下,吸入一口冷冽的风,遏制住心底涌动如潮的感情。
在萧琰开口叫她的同时,她就转身过去,动作略有些急,恰当的显露出喜悦的心情。
“阿琰。”她弯唇笑道。
萧琰见她容光清绝如故,清冽的眸中敛去了寒冽,漾着柔浅的笑意,不浓烈,却能让人暖到心里,如同往昔一样,时光飞逝和世事变迁,没有改变沈清猗对她们的感情。
萧琰心中漾起欢喜,脸上自然的绽开了笑容,灿亮了这片浓荫的树林。
沈清猗端详着她的脸,没有为她的面容改变感到惊诧,她此时深刻的体会到,什么是“化成灰也认识你”——萧琰就算化成了灰,她闻一闻,也能辨出她灰的味道。
那是独属于她的,光明、纯净的味道。
萧琰走近前去,伸手捻了捻沈清猗道袍外的狐氅,有些责备的道:“你穿得太薄了。”
沈清猗轻笑,“这是狐腋裘,轻软暖和,哪里冷了。”
萧琰还是觉得她冷,或许是因为她以前气血不好留下的固有印象,也或许是因为她太清瘦,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尽管萧琰知道她这位姊姊强得很,但还是禁不住要心疼。手指松了狐氅,随之落下握了她手背,虽然没有冰冷,却也微微的凉,忍不住叹责道:“还有手炉,也没有拿。白苏三人都不管你?”
沈清猗手背一转,手掌握住了她,力道不松也不紧,恰到好处的自然,微笑道:“她们三人留在药殿里,没过来。稍微有点凉气也好,脑子清醒。我不习武,气血自是比不得你旺盛。”
萧琰便将她手握紧了些,输了一道真气过去,游走她经脉和血管一周天。
沈清猗渐觉一股暖气烘了出来,手指也暖热起来。
萧琰便收回了手。
沈清猗只觉手心一空,心里也一空,敛了下眸,含笑薄嗔道:“我若习惯了你这内气催动气血,你不在我身边了,可如何是好?”
萧琰没意识到这话中深意,以为沈清猗在打趣她,便也回笑打趣,“姊姊你以后找个能暖你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虽然姊姊和四哥即将和离,但毕竟还没有和离,她就说让她“找人”的话,有些轻浮了。
她立即道歉,“我说错了。”
沈清猗侧眸一笑,“知道你是关心我。”又挺正色的道,“等和你四哥分开之后,阿琰的意见我会考虑。”
萧琰心一松,又觉得沈清猗真是待自己极好,没有恼她的轻率之语,还认真当成意见考虑,若是换了对别人,早就寒冽如刀了。想到这里,萧琰眼色更加温暖,真诚的祝道:“姊姊以后一定要过得快活。”
“看见你我就快活了。”沈清猗一语双关。
这话并不过火,她不会多想,只会听了高兴。
萧琰果然哈哈笑起来,说道:“我看见姊姊,也很快活。”心道和姊姊分开这么久,姊姊还是待我这么亲近,这么喜欢,真是太好了。
她斜前一步,站在沈清猗的身后侧,替她挡住吹来的风,关切的说道:“姊姊,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话吧。”
沈清猗道:“屋里烧着炭,热得有些闷,我想在外走走。阿琰陪我吧。”
“那……好吧。”萧琰不会拒绝沈清猗,想了想,左手便又伸过去,握住沈清猗的右手,心想姊姊若冷了,自己就输真气过去。
沈清猗嘴角微弯,她选了这身青、白冷色调的衣服,就是让萧琰觉得她会冷,而且回屋里坐着,萧琰岂会和她这么亲密?——她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偎她身边说话的小少年了。
两人沿着另一条曲径慢走着。
沈清猗问道:“阿琰怎么会在长安?”
因在信中不便多说,萧琰只提了自己在长安,没有说原因,但沈清猗结合李毓祯昏迷及册封太子诏、苏醒之事,便分析出与李毓祯有关;而萧琰很可能在李毓祯苏醒之事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担忧萧琰经过此事,对李毓祯的感情增进。
即使她再冷静、自信,并能理智的分析萧琰对家族的亲情和责任,相信她会克制,不对李毓祯动情;然而一旦沾染感情,无论男女,都会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不再那么冷静,自信。
沈清猗亦是如此,因为有李毓祯这么个强大的情敌在侧。
若是正面相争,沈清猗自是不惧,但是萧琰并不知道她的感情,暗恋对上明追,孰占优势一目了然,而李毓祯又是心机深沉,手段高超,只怕萧琰经不住她以情为磨,磐石般的心志也会被她削薄磨穿。——纵然智慧自信如沈清猗,也不能不心生忐忑了。
萧琰施了个真气屏障,便细说起从长安西行,至秦岭被郑王等人追杀,和慕容绝脱离险境,进入剑阁,见到了阁主大师伯,修习母亲墨尊留下的刀道,李毓祯重伤昏迷被阁主救回剑道,她和阁主一起到长安,助李毓祯在册封礼上苏醒,自己也受益进阶之事。只是将一些细节省去,比如慕容绝入魔,李毓祯如何苏醒等等,因涉及她们二人的功法,这是不能说的。
沈清猗越听心里越起浪,指尖不由捏紧。
萧琰叫了声:“姊姊?”
沈清猗惊觉,立即松了攥紧萧琰的手指,蹙着眉头,心有余悸道:“听你说得紧张,竟是这么凶险。”又握了握萧琰的手背,一脸庆幸道,“万幸你没事。”
萧琰笑着安抚她,“我运气一向很好,遇险必化吉,得人相助,姊姊不用担心。”
“要感谢你那位慕容学长。”沈清猗语气和神情都带着感激,一是真感激,二则对慕容绝上了心,说道,“是个重情义的人,对你很好。”怀疑萧琰又惹了一朵桃花。
萧琰点头道:“学长修的是绝情道,却有朋友情义之守,其人静真纯粹,与我为挚友。”
沈清猗眉一扬,她知道萧琰——她口中说的挚友,那就真是“至友”,交心,知己,可同生死患难的刎颈交。
而让萧琰说出“静真纯粹”,这是很高的赞誉。
萧琰喜欢真实、纯粹的人,这是沈清猗一直知道的。
她心里确定,萧琰喜欢慕容绝。
这是因为欣赏、同类,而产生的喜欢。
加上共过患难,同过生死,感情就更不一般。
但沈清猗并没有将立即慕容绝上升到情敌的位置,她还需要进一步的确定,微笑说道:“你这般夸赞,听得我都好奇了,你那位慕容学长,是什么样的性子?”
萧琰想起慕容绝冰山般的样子,不由笑道:“比你还冷。”
沈清猗挑眉,一声“哦?”语气有些危险。
萧琰立即笑得灿烂道:“我是说,姊姊你如雪中俏立的寒梅,迎霜傲雪,是风骨凛冽,不是冷。千山学长,嗯,是万年冰川,看起来让人觉得冰冷,难以接近。”又补充一句道,“其实学长人很好,只是修炼剑道之故,情绪很少有波动。”
沈清猗一听,放心了。
慕容绝这样的性子,纵然对萧琰有情,也不会是她的威胁。
何况她修的是绝情道……即使有情,也会泯灭。
对她有极大威胁的,还是李毓祯。
“如此人物,以后有机会,定要见见。”沈清猗一句话略过慕容绝,问萧琰道,“阿琰现在住在宫里?”语气不轻不重,听得出关心,却不会失之于急切,让人觉得她过于关心这个问题。
萧琰之前没在信中说这事,便才说道,她已经在十二月的时候,搬去了母亲府中。
沈清猗暗舒口气,心道还好,便觉得沉压的心里敞亮了些,眉眼也明亮起来,清瘦中透出一股精神。
萧琰却蹙眉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纤瘦的手指,忧心的道:“姊姊太瘦了。是太累着了吗?”她觉得和上次在国公府相见时比,沈清猗又清减了一些,虽然看起来愈显纤细袅娜的风流,但不能掩饰她瘦了的事实。
沈清猗说道:“之前因瘟疫之事,劳了些神,累了一些。后来在岭南道遇到刺杀,回药殿后分析刺客的血液骨骼待,费了些心。”
萧琰心中一紧,一连串问道:“刺杀?什么时候?在哪里?你伤着没?”
沈清猗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没事,有道潇子师叔和十五叔祖护着,哦,十五叔祖是沈家派来保护我的洞真境宗师。那名刺客从广州出来一路尾随我们,一直隐忍未动手,直到行至都庞岭……”便将前后情形细细说了。
萧琰听得惊怒,眉间迸出杀气,“刺客是何人派出,姊姊可有怀疑?”
沈清猗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还不确定,谁有杀我的动机。”
她结下的仇人,唯有嫡母陆夫人,但她还没有那样的胆子,敢派杀手来杀她这个世子夫人;更何况,陆夫人再恨她,也要为父亲和沈氏考虑,她若死了,沈氏和萧氏的联姻就断了,陆夫人不至于如此短视。
而梁国公虽然怒她,但河西道正在建立公利医疗,梁国公还要利用她萧氏媳妇的身份为萧氏赚足民心和名声,不可能派杀手杀她;何况,明知有药殿长老随行,还派杀手在路上杀她,这就是明晃晃与道门交恶——这与萧氏的利益不一致。梁国公再怒她,也不会因私而废公。
沈清猗排除自己结下的仇,那么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她是道玄子的弟子,杀她的人是师尊结下的仇人。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么很可能就是她关系到某种隐秘,让人必欲杀之。沈清猗觉得,这跟道玄子选她为亲传弟子有着紧密关联。她更有一种强烈感觉,或许这才是她被刺杀的原因。
沈清猗没有将自己的推测告诉萧琰,因为这还需要进一步的确定,便说起那位杀手:“那刺客的血液和骨髓中有药物沉积,应该是常年服用。那种药物,有激发肌肉、骨骼、大脑,催发潜能的功效。或许,这就是那位刺客资质虽然普通,却能在四十岁左右就晋入宗师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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