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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继林脚步一滞,哪里还敢再走,躬身赔笑道:“母亲怎么亲自到儿子这里来了,有什么话,母亲只管叫儿子过去吩咐就是了,若是劳动着了,儿子怎么当得起。”
静和大长公主虽是望六十的人了,身子倒是硬朗,也不用丫鬟搀扶,只有周宝璐拉着她的袖子,先前的平静早不知哪里去了,泪流满面,低着头只是哭泣。
正屋里跑出来一个丫鬟,一脸急切:“夫人……夫人撞着头了。”
静和大长公主竟然面色一变,狠狠的瞪了周继林一眼,回头对周宝璐说:“去看看你娘,我打发人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瞧瞧。”
周宝璐点点头,又低声说了一句话,静和大长公主点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看母亲对女儿的态度和那一眼,周继林知道此事自己做的不合母亲的心意,不由的便有点出汗了,而王姨娘早在看到静和大长公主驾临,就知道不妙,悄悄的带着周安华躲到后头去了。
静和大长公主并没有打算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教子,只是简单的说:“到我屋里来。”
周继林惴惴不安的跟了过去。
到了公主起居的宁德院,静和大长公主并没有叫周继林坐下,周继林自然不敢坐,小心的接过丫鬟送上来的热茶,恭敬的双手递给静和大长公主。
静和大长公主并没有立即说话,等了一会儿,后头有个妇人掀了帘子进来,周继林认得,这是母亲身边伺候的女官黄女史,黄女史脚步是宫中女史那种长期训练出的惯有的轻捷无声的,可静和大长公主却似乎听到了似的,微微偏了偏头。
黄女史轻声回道:“世子爷院子里头的事,奴婢已经查清楚了。”
静和大长公主点点头,黄女史便当着周继林的面,原原本本从王姨娘在院子里说话开始,进屋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听了这些话,周继林反倒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是王姨娘有对陈氏和周宝璐明显不敬的举动,他虽能够容忍,但母亲是最重规矩的人,必然是不肯的。
如今听说,不过是周宝璐故意发难,是她欺到王姨娘头上,而唯一有点问题的,便是周安华冲撞姐姐那里,但想到周安华不过才七岁,也无非就落个今后好生教导便是。
静和大长公主见周继林的脸色一松,心中先就叹了一口气,自己怎么就养了个这样的蠢货!
她问:“世子夫人可要紧不要紧?”
黄女史道:“世子夫人也还罢了,只是摔到了地上,略碰到一点儿,并不要紧,只是夫人本来身子弱,只怕还得请大夫看看才是。”
静和大长公主点点头,叫黄女史带着屋里的丫鬟都退下去了,才对周继林道:“我听说你先前竟要请家法?”
周继林赔笑道:“母亲,黄姑姑说的那些,和儿子先前听到的也差不离儿,儿子也并不是先前就要请家法的,原也只是念着璐姐儿行为鲁莽,不知贞静,任意妄为,只想着教导她,没想到她如今性子越发野了,母亲也听到了,儿子说一句,她就要回十句,哪有一点儿做女儿的样子,这才想着请家法,好生教训她!只是母亲若是疼璐姐儿,这家法也就罢了。”
“蠢货!”
静和大长公主这句断喝让周继林整个都懵了,他自觉自己的处置无大错,女儿不孝忤逆,必是要惩戒才是。
不过静和大长公主积威之下,周继林哪里敢辩解,立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母亲训示。”
静和大长公主道:“我问你,璐儿哪句话说错了?”
周继林有点期期艾艾的说:“她不该带人去抄屋子,这哪里像一个女孩儿……”
“你昏聩!”静和大长公主断然道:“璐儿是我公主府嫡长孙女,身份贵重,她要王氏交出对牌,便是再无理,王氏也得交出来,不得有丝毫推诿,更罔论说个不字了,王氏既然不交,她自可以叫人去搜出来,抄出来,你记清楚,璐儿是小姐,王氏只是个妾侍,她有什么资格驳小姐的话?你如今为着姨娘庶子,要打嫡女,又打正室夫人,这是哪家的规矩?”
周继林顿时明白,周宝璐今日之事看着虽鲁莽,可她从头到尾是在规矩之下行事,而王氏却是错了规矩,怪不得母亲要为周宝璐出头。
周继林忙道:“是,是儿子糊涂了,璐姐儿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儿子觉得,虽说规矩在那里,璐姐儿到底是女孩儿,这样鲁莽娇纵,又敢顶撞父亲,只怕这礼法规矩上还是有些不足,还要为她请教养嬷嬷好生教导才是。且便是打她,也是因着这个,并不是因着王氏。”
静和大长公主叹口气:“你呀!你还是没有明白,这哪里是这样简单,我问你,这一次接陈氏回来是做什么的?”
周继林一愣,他这才记起来,这一次是父母商量过了,接了陈氏回来,开了祠堂,把周安华记到陈氏的名下,充作嫡子。
周继林这才终于把今日的事与这件事连在了一起,他脸色慢慢的变了,开始有点红,随后就变得又青又白,还越来越青,好一会儿,才终于说:“难道……难道……,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事,母亲是不是多虑了?”
静和大长公主道:“她自是不懂,可武安侯世子也不懂?我看最迟明日,武安侯世子夫人就会上门来看陈氏了,你想想怎么说才好。”
周继林咬牙道:“咱们家爵位传承的事,与他武安侯世子有什么相干,他凭什么管?母亲,就算武安侯世子出面,他也没那么长的手管咱们家这样的事吧?”
静和大长公主道:“他自然不会提半个字爵位的事,他只需要阻止陈氏把王氏的儿子记在名下就可以了,你没有嫡子,今后请封世子有多难,你不知道?”
见周继林面色还有点愤愤,静和大长公主接着说:“咱们家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先帝在的时候,世子的事我是不愁的,皇兄必不会叫咱们家没脸面,是以不管是你哥哥,还是你,你兄弟,这几件事都是顺顺当当的办下来的。可如今和以前如何比得?当初先帝的几位皇子,咱们家就站错了地方,先帝去后,在当今圣上跟前,还能有多少脸面?如今圣上还是瞧着我是先帝唯一的胞妹的脸面上,才留下了咱们家的爵位,也是为着怕人说孝道有亏。我瞧如今,也就我活着这个脸面了,趁我还在,你平级袭爵也还有望,是以才跟你父亲商量了,这两年就把爵位传给你,又趁早儿把华哥儿记到陈氏名下,待办好了,过个三五年,华哥儿大些了,又有了嫡子身份,就请封世子,也好歹再保一代,今后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这桩桩件件,你难道不知道?把华哥儿记到陈氏名下这件事,武安侯世子一直就是不赞成的,可偏这是陈氏的事,武安侯世子就是说得上话的,为着这事,你父亲花了多少精神?才叫陈熙华勉强松了口,如今偏叫你递了这样把柄在他手里!今天这事儿,又是骂闺女,又是请家法,满府都闹遍了,还掩得住不成?明儿武安侯世子说一句华哥儿不敬嫡母,璐姐儿再哭诉父亲为了华哥儿要打她,还打陈氏,你怎么回?璐姐儿可是陈熙华的亲外甥女!华哥儿还没记到陈氏名下,就能为了华哥儿委屈她,若是记到陈氏名下,璐姐儿还有活路吗?陈熙华把话这样说出来,这件事还怎么办!”
“这……这……”周继林面有菜色,说不出话来,终于觉得事态严重了。
自家现在脸面不够,他是知道的,而若是以庶子请封世子,若是先帝爷在的时候,或许还有可能,当然,也算一件难事,放到当今,就必然是不可能了。
当年先帝爷无嫡子,七位皇子夺嫡,静和大长公主站在了驸马周超的堂妹,贤妃周氏一边,支持三皇子,最终却是占了长字的当今笑到了最后,待今上正位大宝,静和大长公主的脸面声势,自然就与先帝朝不同了。
应该说,公主府的影响力已经一落千丈了。
不过到底还是先帝唯一的胞妹,今上的亲姑母,多少也要给些脸面,静和大长公主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未雨绸缪,要为镇国公敲定下一位世子的。
第一个难题,就是现在的世子周继林无嫡子,不过这也算是有例可循,可仿先帝朝安平郡王府例,将庶长子记到正妃名下,获得嫡子身份,请封世子。
第二个难题便是庶子虽有了嫡子身份,却并不是真正的嫡子,先帝朝安平郡王府请封世子,就引起了朝野的辩论,颇闹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由先帝乾纲独断,准了安平郡王府所请。如今静和大长公主便是预备援引此例,争得世子位。
她却没有想到,第一个难题正要解决,却就此被破坏了。
而周继林更是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后宅的一次纠纷,竟就变成了一件爵位传承的大事了,他虽身在局中,没到最后由静和大长公主点出来,他竟然还完全没想到。
看他这个样子,静和大长公主也深觉失望,见他这样,便说:“你先回去吧,也看看陈氏,你们怎么着也是夫妻,王氏就算得你的意,又有儿子,到底也只是妾侍,万没有越过陈氏去的道理,咱们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你也不可偏心太过,便是没有记名的事,我也容不得这样的事,你可听见了?”
周继林只得磕头称是,静和大长公主淡淡的说:“我已经吩咐了嬷嬷去掌嘴王氏,华哥儿的规矩也学的不好,今后就养到我跟前来,我亲自瞧着他念书学规矩,他虽是庶子,也是你的长子,自不能容一个姨娘挑唆!”
周继林还想替王氏求个情,可抬头见了静和大长公主锐利的目光,又再升不起勇气来,只得磕头谢了,自回芝兰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