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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两人走来,一个穿绛紫宝相花纹锦缎直裰,约莫二十上下,容貌俊美,纡青佩紫,正是当今太子严韬。
他一边走,一边问身旁的人:“查到是谁了么?”
他身旁的人嗯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是三哥。”
太子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袖口放低,掩住手腕上的伤口,继续往前走。他们出宫之后遇到了埋伏,十几个死士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招招都想要他的命。恐怕是他在宫里太逍遥,老三早就忍不住了,这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命。
他偏头,若有所思,“六弟对此有什么想法?”
被他称作六弟的人是一位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精致,五官仿佛雕刻,俊朗不凡。这几年被晒黑了一点,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褪去了儿时的稚嫩秀气,越发显得英姿勃勃。他身高从去年开始猛地蹿起来,如今竟只比严韬低了一点点。
他就是六皇子严裕。
严裕沉默片刻,平静地分析,“三哥太鲁莽,不足为惧。”
倒是跟太子想的一样,严韬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
这个六弟是九年前才从民间找回来的,刚入宫时,一身的市井气息,行事作风都单纯鲁莽得很,没想到短短几年,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你再也从他身上看不到当初幼稚的影子。
这是一件好事,否则他根本无法在宫里生存下去。
正说话间,看到定国公住的主院走出来一人,穿着白色斗篷,瞧不清模样,看身段应该是个窈窕的姑娘。两人都没在意,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那姑娘离开得太匆忙,连帕子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严韬弯腰拾起来,摸了摸面料,是极其软滑的丝绸,左下角绣了一朵素馨花,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严韬递给严裕,说笑道:“六弟拿着在这等会吧,说不定还能碰见那姑娘。”
严裕看一眼,没什么兴趣,“碰到了又如何?”
严韬弯唇,“那二哥我也算当了一回月老。”
竟是打的这个主意……严裕扯了扯嘴角,连接都没接,“多谢二哥好意,我不需要。”
太子叹一口气,委实惋惜,“六弟也不不小了,身边总没个女人,难道就不觉得寂寞么?”
身在帝王家,十三四就该接触女人了,偏这位非但没纳姬妾,竟然连一位通房都没有。有时严韬带他去臣子家中做客,舞姬鱼贯而入,一个比一个柳亸花娇,他眼睛却连抬都没抬,自顾自喝自己的酒,谁都不管。
每当这时候,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严韬以为他清心寡欲,但是有一次他喝醉了,却从嘴里溢出一个名字。声音太轻,带着浓浓的压抑,以至于严韬没听清他叫的是谁。
后来问他,他却怎么都不肯说。
严韬又问:“还是说,你早有了心仪的姑娘?”
严裕停下,看着前方,“到了,二哥不是要送寿礼么?别耽误了。”
果然还是不肯说……严韬笑笑,没再追问。
*
从主院出来,谢蓁始终没发现自己掉了东西。她晕乎乎的,只知道往回走,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双鱼跟着她,一门心思全在她的身体上,自然也没注意掉在地上的帕子。
谢蓁大抵是病糊涂了,环顾一圈,“这是哪儿?”
双鱼哭笑不得,扶着她往前走,“回姑娘,这是回玉堂院的路。”
她哦一声,“阿娘和阿荨呢?”
“夫人和七姑娘应当在前院会客,一会儿就回来了。”
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下,眼珠子转了转,“不回玉堂院了,我们去后院。”
双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了?这位小姑奶奶,病还没好,咱们就不能回屋好好歇着吗?当然,双鱼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她委婉地劝说:“姑娘的药还没吃……”
可惜谢蓁决定的事,是绝不会轻易改变的。“不急,先去后院一趟。”
说着不管双鱼,竟然兀自走在前面。
双鱼赶忙跟上,愁眉苦脸,“姑娘去后院做什么?”老太太寿宴,后院这会应该有不少女眷,又不认识,去了干嘛?
谢蓁扭头朝她甜甜一笑,“不告诉你。”
双鱼一阵无奈。
后院距离玉堂院有一段路,走过长长的廊庑,再穿过两道月洞门,踩着鹅卵石小径走一会,才能看到后院的光景。后院有一个不小的湖,如今湖面已经结冰,湖边建了三座八角亭,周围种满了银杏树和松树,昨晚下了一场霜,雾凇沆砀,俨然一方琉璃世界。
此时亭子里还没有人,谢蓁走过去,对双鱼说:“这里太冷了,你去提两个火炉子来,顺道把我那件月白合天蓝冰纱大袖衫拿过来。”
双鱼不明白她的用意,拿火炉就算了,拿衣服来是为什么?
谢蓁却说:“让你去你就去。”
双鱼不再多言,“姑娘等我,我很快回来。”
等双鱼走后,谢蓁坐在亭里的围栏上,倚着廊柱,闭上双眼,很快酝酿出睡意来。
不多时,亭外走进来几个姑娘,打头的是谢莹和另一个白绫袄马面裙的姑娘,谢茵和另外几人走在后头。她们交谈融洽,你一言我一语,竟没人注意到亭子里的谢蓁。
穿白绫袄的是太子太傅的孙女凌香云,笑着问谢莹,“听说府上五姑娘和七姑娘回来了,怎么只见了七姑娘,却不见五姑娘?”
方才在正堂,她们已跟谢荨打过照面,委实是个不可多得小美人儿。凌香云见到她好好赞叹了一番,夸她的眼睛会说话,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小姑娘。谢荨被她的热情吓到了,躲在冷氏后面不肯出来,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看人。
凌香云一下就喜欢上了,还邀请谢荨去她家里做客。
当然,谢荨没答应,她害羞。
她们刚从前院出来,想到后院坐着说会儿话,凌香云刚好想到定国公府还有一位姑娘,顺口就问了出来。
谢莹没能见到太子和六皇子,心不在焉:“五妹染了风寒,今儿没出来……”
凌香云说了声可惜,“开春之后阿姐要在府上设宴,我本想邀请她们一块去的。”
凌香云的姐姐凌香雾是太子妃,嫁给太子已有两年,育有一女。谢莹闻言,眼睛亮了亮,“太子妃要设宴?”
她点头,“阿姐自己培育的牡丹花,过不久就要开了,想邀请大伙儿赏赏花,培养格调嘛。”
太子府来往多是达官显贵子弟,说不定还能碰到几位皇子,谢莹动了心思,“我正好……”
不等她说完,便见凌香云一愣,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谢莹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偎在廊柱上小憩的谢蓁后,愣住了。
要说什么叫天香国色,仙姿玉质,恐怕只要看一眼眼前的人,就会立刻明白了。
谢蓁微垂着头,大抵是风寒未愈的缘故,酥颊粉红,唇瓣微张,像两瓣灼灼盛开的桃花,又娇又艳。耳畔的头发垂下一丝,覆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随着风起,一遍遍抚摸她光洁的脸蛋。竟让有点羡慕那缕头发,想取而代之,试试她的脸究竟多滑多嫩。
她听到动静,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一双朦胧水眸看向来人。初时有些迷茫,看清人后,弯唇乖巧地叫了声:“三姐姐,四姐姐。”
声音很软,带着刚睡醒时的腔调,听得人耳朵发痒。
其他人都看呆了,原来美人睡醒时是这么好看,她们明明是女人,居然也会觉得心动。
谢莹脸色有点难看,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五妹不是生病了,怎么会在这里?”
她站起来,揉揉眼睛,“我想起一件事,便特意过来等着三姐的。”
谢莹不解,能有什么事儿?
正好双鱼从玉堂院回来,她手里捧着一件大袖衫,后头的两个丫鬟提着火炉,紧赶慢赶总算赶来了。
双鱼来到谢蓁跟前:“姑娘,衣服拿来了。”
谢蓁没有接,反而让她送到谢莹面前。
谢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谢蓁看向谢茵,谢茵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她下一刻说:“四姐说你的衣服都不合身了,我们身型相似,正好可以把我的衣服借你。这件是我最喜欢的,三姐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穿吧。”
谢莹脸都绿了,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说这些?而且她是什么身份,居然要借庶出的衣服?
谢莹瞪向谢茵,责怪意味不言而喻。
谢茵心里喊冤,自己是私底下说过,但也没到谢蓁跟前说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当即就想解释:“我没……”
谢蓁眨眨眼,“四姐忘了么?是你让丫鬟告诉我的。”
她说谎话的本事一流,面不改色心不跳。至于是哪个丫鬟……便让她们自己查去吧,反正跟她没关系。
谢莹无论如何都不会收她的衣服,一是好面子,二是看不上。青州那穷乡毗邻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衣裳?谢莹看都不看一眼,“多谢五妹,不过你大抵是听错了,我不缺衣裳。”
谢蓁露出遗憾的表情,让双鱼把衣服拿下去,反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她不收正好,她还舍不得送人呢。
谢莹虽然否认了,但周围几个姑娘的眼神还是起了变化,都当谢莹是好面子,才故意这么说的。
甚至有一个掩唇轻轻笑了声。
谢莹脸色更难看了,看谢茵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
那边凌香云被美色吸引,已经开始向谢蓁发出邀请,“我阿姐设宴你去么?你刚从青州回来,应该多认识些人才对,到时和仪公主也会去呢。”
面对盛情邀请,谢蓁有些招架不住,最后点一点头,“好。”
凌香云高兴地拉住她的手,说到时候会让马车来国公府迎接,让她把谢荨也带上。
*
寿宴结束,谢莹好几天没打理谢茵。
谢茵吃了哑巴亏,把院里丫鬟全提溜出来问了一遍,但是没一个人肯承认的。她气得不轻,每个人都罚了一顿,还是不解气。
过不久就是太子妃设的牡丹花宴,她向谢莹示了好几次好,谢莹才勉强原谅她。两人凑在一块商量了下,谢莹去求大夫人,大夫人管着国公府的吃穿用度,凡事都要经过她手上。没几天,便往大房三房四房送了十几匹上等布料裁做春衫,然而送给二房的,虽不是什么下等料子,却也不多好就是了,而且颜色也都很暗沉,根本不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
谢蓁只看了一眼,原本是想让人一把火烧了的,想了想,让丫鬟拿去做抹布了。
她们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出丑吗?
谢蓁心想,她偏不让她们如意。
*
太子府。
自打上回见过谢蓁谢荨一面,凌香云每每来到这里,总要夸赞一番:“阿姐不知道,定国公府的五姑娘和七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绝色,我要是个男人,一定娶她们俩……”
太子妃凌香雾闻言扑哧一笑,她跟妹妹的性格天差地别,凌香云有点大大咧咧,她则温婉贤淑。她点了点妹妹的鼻子,“过几日就是赏花宴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跟你说的一样。”
凌香云竖起三个手指头发誓,“如假包换!”
这话不知怎的传到太子耳中,严韬问凌香雾,凌香雾一边替他更衣,一边笑着摇头,“哪有香云说得那么夸张,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成天神神叨叨的,嘴里没几句真话。”
太子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也就没再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