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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月院虽然与长青阁只隔着一条长廊加一条小径,但是布局却天差地别。
刚一进入瞻月院,便是一道浮雕鹤鹿同春纹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座精美的庭院。庭院宽阔,东边是一座凉亭,西边栽种几株梅树和桂树,如今桂花都开了,满院都是清新淡雅的桂香。院里丫鬟足足十余人,做事井然有序,她刚进院子,便有人进去通传,另一人领着她往正室走去。
正室更加精细,两把椅子放在正中央,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木材。欧阳仪的视线在屋里巡视一遍,入目都是珍贵的玉器,就连条案上随随便便拜访的白釉花瓶,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百宝嵌花鸟纹曲屏后面,应该就是内室。
欧阳仪隐约能看到红色的罗帏和墙上的壁画,不知里面又是怎样的精致。
她心里的不满渐渐涌上来,谢蓁何德何能,能住这么好的屋子?她和阿娘在外面流落街头的时候,谢蓁就过得这么好的日子么?
还不是因为嫁给了她表哥!
丫鬟请她入座,她想了想,毫不客气地坐在中间主位的黄花梨玫瑰椅上,等谢蓁从里面出来。
外面是双雁伺候,见状先是一愣,然后提醒她:“表姑娘,你应该坐这儿……”
说罢指了指下方的椅子。
欧阳仪假装听不懂,询问道:“我为何不能坐这?”
双雁直言:“这是我家娘娘的位子。”
她疑惑地指向对面,没有挪地方的打算,“这里不是也能坐么?”
双雁许久不出声,大概知道了这位是什么样的人,说好听点是六皇子的表妹,说白了不就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么?有什么资格在皇子妃这里拿腔作势的?
双鱼改变了态度,语气也不那么客气了:“这是殿下的位子。”
欧阳仪这才无话可说,但还是不愿意挪动。
眼看着谢蓁要从里面出来,红眉端着茶水从外面走进来,双雁直接接过去,放在下方的八仙桌上,对她道:“请姑娘坐这里。”
欧阳仪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坐到下面去。
双雁站在她后面,朝屋顶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六皇子的表妹?昨儿听人提起,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害得她们好奇了好一阵。没想到今日一见,真是开了眼界!
俨然是个毫无教养,不知礼数的山野村姑!
先不说对方身份比她尊贵多了,就算去别人家做客,哪有一屁股就坐在主位上的?这不是让人笑话么!
双雁算服了,只盼着谢蓁出来,她不要再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举动才好。
约莫一刻钟后,谢蓁穿戴完毕从里面出来。天气稍凉,谢蓁在外面多穿了一件红织金缠枝牡丹披风,比起昨日那件更加明艳,也更显富贵。她是完全能撑得住这些衣裳的美人儿,穿上身非但不显得庸俗,反而更显得精细大气。她梳了一个百合髻,头顶簪一个宝相花纹猫眼花钿,髻上用攒丝珠花点缀,耳朵上戴一个嵌珠宝花蝶金耳环,端的是穿金戴银,艳丽无双。
她盈盈走来,似一盏明灯,照得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欧阳仪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目不斜视地从眼前走过,坐到主位上,期间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双雁在后面提醒:“表姑娘,该行礼了。”
欧阳仪却一动不动。
谢蓁坐定,等红眉端上茶水,她才看向欧阳仪,等了一会儿才说:“表姑娘才住进府里,不懂得府上的规矩,今天就算了。”
言下之意,就是以后见到还是要行礼的。
而且欧阳仪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她说她是外人,又不懂规矩,所以她不跟她一般计较。
欧阳仪瞪向谢蓁,心里太不服气,所以说不出感激的话。
*
此时天色尚早,谢蓁刚刚起床,尚未用过早饭便被双鱼从床上叫起来。双鱼说表姑娘来了,她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表姑娘是谁。
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她才起床洗漱更衣。
屋里屋外距离不远,再加上欧阳仪说话声音高,是以她在里面把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当时在里面,明明该生气,但是又觉得好笑。
这些年不见,欧阳仪的本性真是一点没变。
当初她住在李家,也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大抵跟她成长的地方有关,父亲过世,母亲又懦弱,没有人教她规矩,是以才养成这样的性子。
她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谢蓁心想,根本不值得生气。
李家搬走后,她们在院子里吵了起来,欧阳仪说严裕是因为讨厌她才搬走的,当时她很伤心难过,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真话。她问过严裕,严裕说自己没说过,那么是欧阳仪骗她么?
为何要骗她?
谢蓁陷在回忆里,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直到欧阳仪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欧阳仪看一眼左右,咳嗽一声说:“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谢蓁不知道她要问什么,弄得神神秘秘,为了配合她便让丫鬟们都到外面等候。双雁不放心,临走前磨磨蹭蹭,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表情:“娘娘……”
大概想提醒她别被欺负了。
谢蓁想了想,笑道:“别走远,万一我有事想叫你们呢。”
双雁哎一声,跟红眉肩并肩站在廊下。
丫鬟离开后,欧阳仪才放松一些,对谢蓁的态度也随意了很多。在欧阳仪心里,谢蓁还是以前的谢蓁,她能有今天的身份,全是因为严裕给的。“你是怎么找到我表哥的?”
谢蓁收起笑,“是他找到我的。”
“表哥找你?”她明显不信,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谢蓁,“你在青州,他难道特意回去找你?”
谢蓁告诉她:“我家不在青州,我们搬到京城来了。”
她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但还是有些不解,到底不傻,知道这门亲事有问题,“你只是青州知府的女儿,表哥是六皇子,他要娶你,圣上能答应么?”
谢蓁若有所思地哦一声,语无波澜:“我们的婚事是圣上亲自赐婚的。”
语毕,欧阳仪蓦然噤声。
她傻了一般,或许是太震惊,连说话都吞吞吐吐:“圣,圣上……怎么会给你赐婚,你不是……”
谢蓁喝一口茶,耐心地等她把话说完。
她又道:“你爹只是个青州知府,哪里配……”
谢蓁微微敛眸,打断她的话:“我爹是青州知府,比不上皇孙贵族,但也是个四品官,矜矜业业,在职时一心为了青州百姓,你在我面前,最好不要这么说我爹。”
欧阳仪见她脸色不好,总算醒悟到自己现在是住在别人家里,收敛了一点,不再做声。
两人都不说话,屋里一时安静得过头。
欧阳仪是太震惊,没想到他们的婚事是圣上亲自赐婚,圣上为何要给他们赐婚?她想问谢蓁,但是看谢蓁脸色不大好,识趣地没再开口。
坐了一会,双雁从外面走进来,对谢蓁道:“姑娘,国公府来人捎话了。”
谢蓁忙坐起来,“人呢?谁来了?”
双雁领着她往外走,“在堂屋呢,听说是夫人身边的陈嬷嬷。”
没说是什么事,谢蓁刚要走,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便对红眉道:“一会你亲自送表姑娘回去,我先到前面看看。”
红眉应下。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给欧阳仪留下一个背影。
欧阳仪听到丫鬟说出“国公府”的字样,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谢蓁为何会跟国公府的人有牵扯。
哪个国公府?又或是她听错了?
*
谢蓁刚走,严裕正好散了早朝回来。
他听说前面来人,本想来叫谢蓁一块过去,没想到谢蓁走了,他站在廊下,却碰到了准备回去的欧阳仪。
欧阳仪一见到他,远远便叫了一声“表哥”。
严裕眉心微拧,等她走到跟前第一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能来做什么?还不是来跟皇子妃说话的。”虽然嘴上说谢蓁是皇子妃,但她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对皇子妃的尊敬。
严裕问后面的红眉:“谢蓁呢?”
红眉欠身:“回殿下,娘娘已经去前院了。”
他失望地抿唇,看来他们是在路上错过了,没有废话,转身就往院外走。欧阳仪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身边毫无顾忌地问:“表哥,我听她说,你们的婚事是圣上亲自赐的?”
严裕步子很大,她跟得有些吃力,但是他却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欧阳仪没听到他回答,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表哥,到底是不是呀?”
他总算嗯了一声。
欧阳仪想不通,拽住他的袖子让他走慢点,他却直接抬起手臂,抽出自己的衣服,继续大步走。
“表哥!”她在原地嗔一声,见他没反应,直接大声问道:“圣上为何要给你们赐婚?是不是她缠着你,败坏了名声,闹得人尽皆知,你不得已才娶她的?”
前面的严裕猛然定住。
红眉都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提醒:“表姑娘,你不能这么说……”
严裕回身,脸色却黑得吓人。他目光锋利,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说什么?”
欧阳仪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虚,没来由地感到害怕,气势也弱下来:“否则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配得上你……”
严裕静静地看她一会,漆黑的眸子只剩下冷漠,“她的身份怎么了?”
欧阳仪嗫声:“她是知府的女儿……”
严裕不喜欢用身份压人,今天是第二次为了谢蓁这么做:“她不但是知府的女儿,她还是定国公府的五姑娘。”
说罢,又道:“无论她嫁不嫁给我,都是身份尊贵的玉叶金柯。”
欧阳仪呆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谢蓁是定国公府的姑娘?这定国公府她虽然没了解过,但是知道但凡带了“国公”二字的,都不是寻常人家,甚至比一般官家地位都高……谢蓁竟是这种出身?为何她从不知道?
严裕垂下眼,他这几个月又长高了点,看人时带着点睥睨众生居高临下的味道,“而且,不是她缠着我。”
欧阳仪抬头,仍旧没有从方才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严裕薄唇轻启,移开视线,“是我要娶她,我心仪她,爱慕她。”
这下不只是欧阳仪僵住,连后头的红眉都傻眼了。
什么时候听到六皇子这么坦白过?他脾气古怪,最喜欢口是心非,明明表现得把谢蓁爱进骨子里了,却还是闷在心里面,打死都不肯说。
今儿个若不是被表姑娘逼急了,估计也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他自己说完都愣半天,抿了抿唇,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踅身也不管欧阳仪,继续往前院走。
然而刚一转身,就猛地停住。
谢蓁傻愣愣地站在几步之外,不知道听了多久,对上他的视线,脸颊腾地泛上红霞。她觉得热,心口涨涨的,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她慌慌张张地捂住脸,看向一旁的大树:“我忘了换鞋……我要回去换鞋……”
严裕低头一看,她果真穿着在屋里穿的丝鞋。
他觉得丢人,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哦。”
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他以前明明说过没有喜欢的人,才会勉强娶她。这下可好,该怎么圆回来?
如果知道他就在后面,他是绝对不会说出那句话的。
严裕还在后悔,谢蓁已经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回屋换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