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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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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晓凡回到家乡是来写生的。范晓凡性格怪异。据说,他刚生下来时,硬是撑着不哭出声来,家人急了,整整三分钟“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后来,别人好好读书时,范晓凡就见天背个画夹子四处游荡写生。后来,还真的考上了美术学院,毕业后,在一家企业搞宣传。这次回家乡是休假,他便又背了画夹子写生。范晓凡留着女孩子才留的长发,扎着辫子。但同时,他又很朴素,深爱着自己的家乡。在城里生活了五六年,还是一口家乡的方言,他看不起走出黄土地就换舌头的人,认为他们说着醋溜普通话是惟恐别人不知道他进过城。一次,他骑车走在家乡的小路上,迎面过来两个穿着十分时髦的姑娘——看来她们也是从城里回家乡的。范晓凡一看就想认识,或许是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呢。他下了车,等她俩过来好搭话。不远处就听见她俩说说笑笑,一口令人酸掉牙的半普通话,范晓凡差点没吐出来,赶快骑了车飞也似的逃走了。随口“呸”的一声,一口唾液飞出好远,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随即散做碎片。心中骂着,白嫁我也不要。

    这次范晓凡回故乡写生正值深秋。玉米也收了,水稻也收了。地里到处是刚刚出土的麦苗,淡绿一片。路两旁堆满了玉米陇。晴空万里,太阳显然已失去了夏日的威风,但残热依旧。一阵风刮来,树叶哗啦啦作响,残留的树叶又打着跟头落下几片。玉米陇上的干玉米叶子也随风跳跃、飞舞。

    范晓凡喜欢沉甸甸的秋天。

    在家呆到晚上,范晓凡去了田月小学找老同学马博玩。马博跟他几年没有见面了,别人说,他们学校今年新分配一位师范学校毕业的女老师名叫方小芳。与其说他来找马博,还不如说他来找方小芳。范晓凡觉得他跟方小芳有缘分,俩人都有着很有趣的名字。所以,范晓凡要认识一下这位年轻的女老师,或许是一段美满的婚姻呢。

    骑着自行车,行在路上。四周漆黑一片,完全没有城市的繁华,却有清静与深沉了。四周依稀有蛙声,还有蟋蟀声,交织成一片田园交响曲。范晓凡想,自己退休以后,一定住在乡下要过这种田园生活。

    到了田月小学,范晓凡找到了老同学马博。俩人都很高兴,聊了很久。但遗憾的是,没有见到方小芳。晚上,马博为范晓凡安排了个住处,就不回家住了。

    第二天早饭时,范晓凡没有回家,就非要结识一下方小芳。不远处,有一位姑娘,稍有丰满,穿着洋气大方,所有人喊她小芳,范晓凡一阵紧张,哦,这位就是方小芳吗?仔细看时,方小芳却端了饭菜离众人而去,一个人远远地吃饭。范晓凡想,她可能也注意上了自己这个陌生的男人,为了引起这个陌生的男人的注意,她故意好像躲避他,从而与众不同。范晓凡真的就注意上了她。几次,范晓凡想要接近她,她都走开了。

    上课了,范晓凡没事,便在校园里转。乡村的校园大而空旷,到处种的是花,树木,煞是好看。有一个女教师走过来,范晓凡看时,只见她身材细而且高,亭亭玉立,比方小芳穿着要入时多了。上身穿一件盖过臀部的长毛衣,下身穿蓝色牛仔裤,一双白皮鞋特别显眼,披肩发染成深褐色,脸色白皙。范晓凡眼前一亮,没有想到,这么个地方还能出这么时髦的姑娘。在范晓凡的心目中,乡村小学的女孩淳朴,然而这个女孩却完全可以跟大城市的姑娘一争高下了。范晓凡想,如果方小芳再继续躲他,他就去找这位姑娘。

    这个姑娘离范晓凡越来越近,范晓凡冲她说:“噢,上课呀!”

    她大大方方地说:“噢,你没事么!”

    “没有!”

    范晓凡看清了,这个女孩眉清目秀,大眼小嘴,真是一个美人儿。加上她的身材,完全是一个校花了,不,也许是本县的县花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范晓凡看见方小芳一个人坐在她自己的宿舍门口晒太阳。范晓凡走进她,说:“你叫方小芳?”方小芳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范晓凡,说:“唉,你叫,——”范晓凡说:“我的名字跟你的名字很接近,我叫范晓凡。”方小芳笑着说:“你请坐吧!”

    范晓凡坐下来,说:“我是一个画画的。听说你是师范学校毕业的,你就一定能够懂得音乐、美术。”方小芳说:“我有时画一点,但画得并不好。”范晓凡说:“我能看一下你的画吗?”方小芳说:“我的画儿是不敢见人的。”

    说时,只见昨天那位县花小姐从宿舍里出来。方小芳喊她:“美萍,来玩!”美萍就笑盈盈地朝这边走来。范晓凡站起来让座。美萍说,不用了,我另端一把椅子来。于是到方小芳房间端了一把椅子出来坐。范晓凡说:“你贵姓?”美萍说:“我姓高!”“高美萍!”范晓凡说“挺好听的名字。”高美萍说:“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叫美萍?”范晓凡说:“我刚听方小芳那么叫你的。”范晓凡看见高美萍有一股神气的神色洋溢在她的脸上。

    高美萍给了范晓凡一个极好的印象。范晓凡又觉着自己到田月小学来,一是冲着方小芳来的,二是自己又是主动找方小芳的,高美萍再好,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不久,范晓凡就发现,马博和方小芳有一种特殊的关系。

    有天晚上,范晓凡跟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史昆在一起聊天。史昆对范晓凡说:“给你在我们学校介绍个对象,怎么样?”范晓凡笑着说:“介绍谁呀?”史昆说:“你看方小芳怎么样?”范晓凡颇为伤感地说:“我发现方小芳与马博的关系暧昧。”史昆说:“他俩人根本就成不了,方小芳根本就看不上马博。”范晓凡说:“我倒觉得高美萍还差不多。”史昆说:“高美萍是农村姑娘,而方小芳是正儿八经师范学校毕业的。”范晓凡听了,心中甚为不悦。范晓凡心想,农村姑娘又怎么样?你方小芳只不过出去度了一层铜而已,度了铜的铁再如何像铜还是铁而已。

    也许就是史昆的这句话,使有很强叛逆心理的范晓凡心中的天平有些向高美萍倾斜了。

    又一天夜里,范晓凡去找方小芳玩。敲了门,推门一看,房间的情景让范晓凡惊呆了。只见马博和方小芳并排躺在方小芳的床上,尽管都是和衣而躺,尽管都是在看书,但却给了范晓凡极大的震动。没想到这个偏僻的乡村竟然比都市还要开放得多。一股强烈的醋意深深地刺着范晓凡的心。他忙退出来,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他想着自己咋这么傻,人家俩人在谈恋爱,自己还傻傻地去给方小芳献殷勤,给她费力地画了一张国画挂在她的墙上,又极热心的为她刻了一方印章。该让方小芳怎么想呢?唉,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呢?

    方小芳强忍着伤心和痛苦,转身一看,却见高美萍宿舍的灯还亮着。范晓凡轻轻地敲了敲门。高美萍说:“进来吧!”

    范晓凡推门进去,只见高美萍赶快从床上坐起来,刚才她正躺在床上无聊。

    范晓凡说:“美萍,你好。怎么,一个人坐这儿没事儿?”美萍说:“没事儿!”范晓凡说:“没事儿咱俩聊一聊吧!”美萍说:“聊吧!”晓凡问:“美萍,你上学期在哪个学校?”美萍说:“我在田日学校!”“噢,田日学校?那个学校有一个黄健奇的你可知道?”“知道嘛!”晓凡说:“黄健奇是我以前的老丈人,我从小与他的女儿就订了亲,他女儿名叫黄云云。”美萍说:“黄云云,我知道,我的同学嘛。云云现在在广东呢,洋气得很!那你俩人为啥要退婚?”“为啥要退婚?唉,都有问题呗,谁也不要怨谁。主要是我对黄云云没有什么感情,至今也不感激或者忘不了她。我第一恋人——就是初恋的女友名叫武兆玲,我永远也忘不了她。自从跟武兆玲关系破灭后,我变得玩世不恭起来。到现在已经谈了44次恋爱了。”范晓凡极力地胡说着,好证明自己是情场老手,而不是一个傻乎乎的痴情男子,为此来发泄自己内心的痛苦。他不知道方小芳与马博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是不是已经上过床了。高美萍很惊讶眼前这位白面书生怎么会这么风流?不住地发出“娘呀”的感叹声。

    范晓凡开始不知羞耻地大声唱歌,演节目。他演的是如此的惟妙惟肖,以至于令其他老师刮目相看。了解他的人都惊讶,范晓凡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啊。

    可谁又能理解范晓凡啊,他为了结识方小芳花了多么大的代价,却落下一个剃头担子一头热的下场。唉,自己摔得是多么沉重可怜。

    范晓凡真正风流起来。而他的豪迈却正是他的闪光点,他因为能说能唱,被誉为多才多艺的才子,因而赢得了方小芳的喜爱。而方小芳和马博实质上却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马博本人就这么随便,动不动就躺在哪个女孩的床上,动不动就脱了鞋坐在哪个女孩的床上。但范晓凡不知道,马博更不知道,他的这些随便习惯了的行为曾耽误了几个女孩的大事呢?

    范晓凡和高美萍坐在床上,还有几个人坐在一起,大家说说笑笑。范晓凡把自己的一只脚向高美萍的臀部伸去。高美萍打一下他的脚,骂他道:“呀,你简直坏透了!”范晓凡就有一种幸福感,就得意地笑。

    范晓凡问高美萍:“美萍,你找到对象没有?”

    高美萍说:“没有呢!”

    范晓凡说:“你的眼力太高了呀。你说,你都要啥条件?”

    高美萍说:“要看着顺眼就行!”

    范晓凡自己胖而矮,他故意开玩笑说:“条件是不是应该瘦,个头在1。75米以上?”

    高美萍说:“对!还应该有点本事。”

    范晓凡说:“完蛋了。看来我是不能达到要求了。不过,美萍,如果有一计之长者,是不是条件可以适当地放宽一点?比如说会画画呀等等。”

    高美萍说:“哦!”

    几位年轻老师也会意地笑。

    范晓凡诡秘地一笑。然后,范晓凡又问:“美萍,你说女孩子喜欢乖一点的男孩还是坏一点的男孩?”

    高美萍说:“也不能太乖了,但也不能太坏了!”

    范晓凡说:“呀,看来我就属于不太乖也不太坏的男孩子。”

    范晓凡心中慢慢地爱上了高美萍。她比方小芳要好得多。她谦虚、自然、纯朴,同时又不失美丽和富有现代化与青春的气息。

    两个月后,元旦到了。范晓凡在自己的办公室兼画室里接到一个电话:“喂,请问范晓凡在吗?”

    “噢,我就是呀,你是哪位?”

    “我是高美萍!”

    “高美萍?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我的一个同学刘艳霞这儿,离你也不远。”

    “你来嘛,你和你的同学一块儿来,中午我请客。”

    “你那地方怎么走?”

    范晓凡便在电话里告诉高美萍,坐几路车,从哪儿下车,再怎么走就到了。

    范晓凡心中一阵高兴。他没有想到高美萍会来看自己。或许这样的爱是不现实的,没有结果的,他却是认真对待了。

    他稍等片刻,便到楼下去迎接高美萍。他一遍又一遍地往楼下跑,才终于在12点左右迎来了高美萍。

    把高美萍和她的同学刘艳霞一块接到自己的画室。他似乎对高美萍有些失望。在他的心目中,高美萍是很美很美的,今天的她,跟自己心目中的她,相差有些远。也许城里的女孩子他见得太多了,那种未经风吹日晒的皮肤当然总给人一种娇嫩的感觉。

    范晓凡给她俩每人画了一幅画,然后领她们到街上去玩。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大都是度元旦假的。孩子们也戏笑追打,穿着一片喜气洋洋。更多的是恋人们走在一起,挽着臂,走着,谈笑着。

    范晓凡领着高美萍和刘艳霞,夹在行人之中,漫无目的地游览着。最后,他们来到一家餐馆。

    落座,一人要了一个砂锅,一碗米饭,几个凉菜,几瓶啤酒。

    范晓凡看着高美萍,发现她还是像原来一样美。她是一个耐看的人儿。范晓凡说:“美萍,这么几个月了,没有见过你,还真有点想你。这次来,就多玩几天。”

    高美萍的脸上泛出一阵红晕,说:“不啦,我明天就回去。”

    “你在这儿工作吧,我给你在这儿找一个工作。”

    “那不行,我班的学生怎么办?我今年包班着呢,这一学期结束了再说吧!”

    范晓凡感觉到高美萍是一个深藏不露、外圆内方的人儿。她内心可能也很喜欢范晓凡,但外表从不表露,还总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范晓凡也总是假装不再乎的样子,但对高美萍的内心世界就很难搞清了。

    吃完饭,范晓凡挽留高美萍,无济于事,她坚持要走。范晓凡说:“你走吧,过几天或者放寒假前我会去你们学校看你的。”

    他依依不舍地目送高美萍远去,高美萍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刘艳霞搬了她的头,让她看,说,那小伙子挺痴情的,还在那儿看你呢,你看,你看。高美萍却不敢回过头来看,她怕见范晓凡那一双火辣辣的目光,但内心却有一股强烈的幸福感了。

    高美萍走了,范晓凡内心一阵空虚,忽而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兴奋、高兴究竟为了什么?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了。这半年里,高美萍没到西安看过范晓凡,范晓凡也没有时间回到故乡看一看高美萍。天刚热时,麦子黄了,割了,玉米种到地里。范晓凡刚好修一个月假。

    他又来到田月小学。习惯性地冲到高美萍的房间而来。远远地听见高美萍房间里聚了许多人在说话。高美萍听见外边响动,伸头看来,冲里边兴奋地喊:“呀,范晓凡来了!”里边的人将信将疑,等范晓凡一脚踏进房间,里边雀跃欢呼。他们喜欢范晓凡,是因为他豪迈,能说能唱能笑。而他之所以弃了绅士风度去装疯卖傻,却完全是方小芳把他逼的。此时房间里聚的所有的年轻老师,方小芳和马博也在其中。范晓凡觉得方小芳也在欢呼,却欢呼得极为不自然,方小芳委曲,知道是因为范晓凡误会了她和马博的关系,但事到如今她又能怨谁呢?只能怨自己和范晓凡没有缘分而已。

    范晓凡和高美萍的关系越来越趋于明了化,有很多人已经能看得出来,而且在开始开他俩的玩笑了。但是,范晓凡没有勇气把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一捅破立时他肩上就有了责任,而且见面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晚上,一轮圆月从东天升起,四围万里无云,轻风习习,凉快得沁人心肺,范晓凡和高美萍坐在外边聊天。

    范晓凡还是绕着把话给点子上提。他说:“美萍,你讨厌得很,下午他们那么多人怂恿我请客,我都没请。你可说了一句:范晓凡请客。我能不请吗?”

    “别再说了!”高美萍打断范晓凡的话“说啥呢?我不听!”

    范晓凡说:“美萍,我有话要给你说!”

    “不听不听我不听!”高美萍无法接受这样突然直观的求爱方式,所以她不愿意听,以免使双方都处在难堪之中。

    马博来了。范晓凡就把马博叫过来,三个人坐在一起聊,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什么玩笑也就可以开了。

    这一段时间里,范晓凡确实感觉到高美萍也离不开自己了。自己高谈阔论,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听,自己很晚才休息,她也陪到很晚。

    学生快放暑假时,范晓凡又一次从西安赶回来,赶到田月小学。可是,他没有见到高美萍。学生考试,高美萍被派到外校监考。田月小学的所有监考老师又都不认识。晚上,范晓凡以为高美萍会来,可他等到半夜十二点,高美萍也没有来。

    每一次的铁大门响,范晓凡都会激动半天,心跳加快。与别人谈着话,心不在焉,虽然有那么多男男女女陪着说笑,但他还是感到孤独难忍,他心爱的人儿没在跟前呀。铁门响了,他不顾一切地大喊一声:“美萍!”来的却不是高美萍。方小芳在一边喊道:“看别把你想死了!”范晓凡的眼泪几乎要流了下来。第二天,学校的老师又都分别派往不同的学校去阅卷,而高美萍却是直接从家里走的。田月学校为了招待其他学校来的客人,专门改善了伙食。范晓凡去帮厨,他又是提水,又是劈柴,又是烧火,辛苦得汗流浃背,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等待高美萍呀!他以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大画家(学校老师如此定位)去给人家干如此的力气活,实在有失身份,但这又有什么,他为了爱情,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儿。到了下午时分,有部分教师已从别的学校陆续赶回田月小学,范晓凡很惊喜,看来高美萍一会儿也会来的。不久,那些回来的教师又都走了,只剩下范晓凡一个人呆在学校。他的心中好像放进了一只猫,在抓上抓下、抓来抓去。

    第二天一大早,学校的教职员工分别都来了。范晓凡又去了高美萍的宿舍几次。然而,一次次的希望,又是一次次的失望。他觉得自己不能抱的希望太大,到时候只能失望最大,伤心的也只能是自己。他表面上装得很快乐的样子,又说又唱。然而,他的说、唱、笑却是由眼泪组成的。

    范晓凡出出进进的假快乐,没有赚得高美萍的到来,他有些绝望了。唉,见不到也罢——不,今天见不到,整整一个暑假都会见不到的,那么久的时间,那么高的希望,也全都会化为灰烬的。范晓凡无意中涉到高美萍的房间,却见高美萍正坐在自己的床上,与其他老师聊天。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范晓凡心里一紧张,心跳加快,完全大气不敢出,话也不敢说了。但他还要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他喊了一声:“美萍!”又忙转过身去,眼泪涌出眼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