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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时间水一般流逝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栀栀用力抹了一把脸,胡乱擦去了脸颊上已经变得冰冷的泪水,心道:与其坐在这里不停流眼泪,不如赶紧想个法子救自己。
她知道自己性情急躁,愈急愈要稳住自己,便不紧不慢地烧了热水洗了把脸。
洗脸的时候,李栀栀苦中作乐地想:最坏的情形不过是做叶衙内的通房丫头。到时候索性闹他个家宅不安!敢打姑娘我的主意,我也不让你好过!
洗过脸,李栀栀拿出擦脸的香脂抠了一些出来,均匀地涂抹在了脸上,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如今天子圣明,大天白日的,叶衙内不可能明火执仗来把她抢走,那么,他们很可能要在夜里做什么了。
要不,今晚她出去躲躲?
可是,去哪里躲呢?她是外乡人,在这宛州城无亲无故的……
顾大郎在街上摆肉摊做买卖,顾二郎到学堂读书去了,顾家此时只剩下顾大嫂和女儿顾小玉。
趁太阳还没有彻底落山,顾大嫂带了顾小玉坐在朝南的窗外做针线。她正在教顾小玉双面绣,便听得大门“笃笃”响了两声,接着便是娇嫩的小姑娘声音:“顾大嫂在家么?”
顾大嫂还没说话,顾小玉已经听出是李栀栀的声音,顿时看着母亲眉开眼笑:“娘,是栀栀!”
她轻捷地走了过去,打开大门迎了栀栀进来。
李栀栀把手里拿的一块鹦哥绿缎子交给顾大嫂,笑盈盈道:“我出去送花,回来时路过王府大街的昌记绸缎铺子,见这鹦哥绿缎子绿莹莹的怪好看,便买了些,原本想着做一件鹦哥绿小袄的,可是刚到家便想起我还……这颜色太艳了……”
她说得欲言又止,可是顾大嫂还是听明白了——李栀栀还在守她爹李大郎的孝呢,这鹦哥绿太鲜亮了,不合适。
顾大嫂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已经颠颠地跑进了屋子,给李栀栀搬出了椅子,便笑着请李栀栀坐下。
李栀栀在顾小玉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任凭顾大嫂握住自己的手,含笑道:“我最后想了想,这么好的料子,白放在那里落灰,不如送给小玉妹妹,倒也便宜!”
顾大嫂见那缎子鲜艳明媚,摸着也厚实,心中欢喜,却因为无功不受禄,有些不好意思,便推让道:“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
李栀栀丹凤眼笑成了弯月亮:“大嫂,您就别和我客气了!”
顾大嫂却之不恭,只得收下了那块缎子。
李栀栀见顾小玉在绣花,便拿过绣花绷子欣赏起来。
顾小玉见她细看,忙道:“栀栀,你不是想学双面绣么?我来教你!”
李栀栀欢喜地答应了。她娘去得早,基本的针线她会做,可是绣花之类的活计,她做得就不够精细了。
冬天太阳落山的早,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大嫂便开口挽留李栀栀:“栀栀今晚在我家用饭吧,粗茶淡饭的,可不要嫌弃啊!”
此话正中李栀栀下怀,她在顾家磨蹭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便笑眯眯道:“那我就麻烦大嫂您了!”
顾小玉在一边听了,忙拉住李栀栀的手:“栀栀,你今晚干脆和我一起睡吧,你家没生火,太冷了,我屋里是新絮的被子,可暖和了!”她一向和李栀栀好,初春曾经在李栀栀的小屋子里住过一夜,谁知被子又沉又不暖和,差点没把她给冷死,早上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死死抱着李栀栀在取暖,可险没把栀栀给缠死。
李栀栀闻言,心中欢喜,一把抱住顾小玉,然后笑盈盈道:“小玉,我若是臭脚熏着你,那可怎么办?”顾家的恩情,她都记在了心里。
顾小玉佯装生气:“那我就把你赶出被窝去,晾着你!”
顾大嫂见两个小姑娘搂着说笑,不由也笑了,心道:小玉和人家栀栀年龄差不多,心眼子可是差得太远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李栀栀亲娘死得早,小时候常被爹和后娘打骂虐待,如今更是成了孤女,她又不羡慕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整个梧桐巷灯火渐起,各家各户关门闭户煎炒烹炸,整个巷子弥漫着油烟味和饭菜的香气。
顾家因为今日有了女客,所以顾大郎和顾二郎兄弟俩在堂屋用饭,顾大嫂、顾小玉和李栀栀在厢房里用饭。
顾二郎发现今晚菜的味道特别好,忍不住高声问隔壁的顾大嫂:“嫂嫂,今日这葱花羊肉小锅贴怎么做得这么好吃?”
这些小锅贴个个小巧玲珑精致可爱,底面煎得脆脆的,吃起来有一点焦香,可是该嫩的地方又很嫩,馅料鲜美,一咬一口浓郁醇厚的汤汁。
他觉得自家大嫂没有这个手艺。
顾大嫂当即笑了,高声回道:“臭小子,好吃就多吃点,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她的公婆去得早,小叔子顾二郎其实是她长嫂如母带大的,一向亲昵得很。
顾二郎是个鬼灵精,当即就明白了——这是今日来家里做客的邻居李大姑娘做的!
他做了鬼脸,又夹了一个小锅贴放到了口中。
何婆子从叶府出来,见日头还好,便又去了姜府宋彩莲房里,在那里逢迎了半日,呆到天黑又混了一顿晚饭,这才回家。
见何婆子回来,小樱忙上前侍候,把何婆子安排得妥妥帖帖,趁机打听何婆子今日的行踪。
何婆子坐在那里泡脚,美滋滋地笑着,就是不说话。
她的荷包里还揣着叶衙内赏的五两银子呢,她无儿无女,只有这银子能让她的心暖和一点,只可惜宋彩莲那贱人太悭吝,在那里奉承了半日,末了要走了,居然连个轿钱都不肯出……
洗好脚上了床,何婆子这才吩咐小樱:“你去斜对门李家看看,看李大姐儿在家不在。”
她一脸的悲悯:“唉,一个小姑娘撑起一个家,不容易啊!”
小樱闻言,想起栀栀的话,心中警觉,含笑道:“干娘,这么晚了,李大姐儿怕是早睡了吧?”
何婆子有些不耐烦,伸脚就要去蹬小樱:“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小樱忙往后一闪,低着头出去了。
李栀栀因为顾二郎和自己年龄相当,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一直呆在顾小玉的房里,行动都与顾小玉在一起。
顾大嫂见她这样避嫌,心里也是欢喜,对李栀栀就更加喜欢了。
用过晚饭,李栀栀想造成她晚上在家的假象,便借口回家看看,和顾小玉一起回了家。
她点了油灯和顾小玉一起上了楼,拿了叶子牌出来,两人坐在李栀栀的床上斗叶子牌玩儿。
叶子牌在大周朝很是流行,四个人玩叫马吊,三个人玩叫蟾吊,两个人玩就叫梯子吊了。
李栀栀从拣妆里拿了一碟松子糖过来,和顾小玉一起用松子糖做赌注,玩得还挺开心。
两人正在玩耍,下面传来隐约的敲门声。
李栀栀起身藏在窗帘里往下看,见下面那人手里擎着一只黄纸糊的灯笼,隐约正是小樱,便笑着对顾小玉说道:“你先吃松子糖,我下去看看!”
顾小玉娇憨地笑着答应了。
李栀栀下楼打开了大门,把小樱给拉了进来。
听了小樱的话,李栀栀笑了:“你回去就说我在家里,不过别提小玉在我这里,反正你又没上楼看!”
小樱点了点头,在李栀栀手上拍了拍:“你今晚小心一点,何婆子不会无缘无故让我看你在不在的!”
李栀栀嫣然一笑:“我晓得。”
送走小樱,李栀栀顺手拿起茶瓯子,倒了一盏温茶上了楼。
“是何婆子那里的小樱,”她把茶盏递给小玉,“喝点茶我们就回你家去!”
李栀栀和小玉就要出门了,她故意道:“小玉,你等我一下,我上楼拿件厚衣服!”
趁小玉在门楼内等待,李栀栀悄悄搬了她爹的牌位上了楼,把她爹的牌位端端正正摆在了床上,这才拉下了白布帐子。
李栀栀一向觉得自己的爹不是东西,能让她爹死了再发挥点余热,她还是很开心滴!
叶衙内晚饭一口都没吃。
今晚就要一亲美人芳泽了,他激动极了,怎么能够吃得下饭?
想到李栀栀那雨中娇花一般的俏模样,他就面红耳赤心跳加快,恨不能天立刻就黑了。
叶知府来书房监督儿子学习,见他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一脸的春=意,不由皱眉道:“难道这书房火龙烧得太热了?”忙忙地就要叫管家和小厮过来。
叶衙内见他爹啰唣,很不耐烦,结结巴巴道:“爹,我……我要……温……温书了,你不……不要老……老打……打扰我!”
叶知府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打扰叶真读书的事情啊!
他不敢耽误儿子读书,便抬腿离了叶真的书房,跟他侍候的人浩浩荡荡簇拥着他去了。
打听得父亲在莲姨娘房中歇下之后,叶真的心怦怦直跳,再难忍耐,便吩咐大庆小喜准备沐浴之物和洁净的内外衣物,预备沐浴熏香之后再出发,务必不可唐突了小美人。
巳时刚过,洗得香喷喷的叶衙内悄悄出了门,身穿貂裘骑着宝马,在小厮的簇拥下春风得意地往梧桐巷方向而去。
尚佳在城外军营呆了整整一天,一直忙着操练同士兵。到了晚间,他同士兵一起用了晚饭,这才带着几个亲随回府。
作为一位十八岁的青年,尚佳精力极其充沛,因此每晚临睡前都要在挂着沙袋的外书房内消耗精力消磨时光,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他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绸裤和皂靴先练了半个时辰拳,接着便开始练腿功。
坦坦荡荡地练了一阵子之后,尚佳纹理分明的精壮肌肉上布满了细碎汗粒,他预备做最后一击,好回房洗澡。
心中有了计较之后,尚佳闪电般接连踢出了好几下,然后身子腾空双腿齐齐踢出,把硕大的沙袋踢得飞了起来。
没等沙袋弹回来,尚佳便落在地上,轻捷地走到了门边,从随从手中接过青纱外袍披到了身上,抬腿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景秀还没回来?”
尚佳的规矩一向很大,亲随不敢怠慢,忙忙行了个礼,边小跑跟着尚佳边回报道:“禀大人,景秀早上就出去了,现如今还没回来!”大人的腿太长了,他得小跑才能跟上大人的脚步。
听到这个消息,尚佳脚步不停,径直进了内院的垂花门。
洗罢澡出来,尚佳也不怕冷,单穿着白绸中衣立在窗前,想着景秀查探之事。
如果能够确定那个小姑娘是他的未婚妻子,那么对方便是他的责任,无论如何他都得接过来教养保护。
只是万一弄错,出了纰漏,让官场上的人说起来,他尚佳凛凛一条汉子,却连未婚妻都会认错,那可就太丢人了。
至于未婚妻出身太低这个问题,尚佳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母亲当年订下的亲事,“富不易妻贵不易交”,他虽然没有富且贵,却也不打算退亲另娶。
这样一想,尚佳觉得自己和古代圣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巳时刚过,尚佳正端坐在窗前读书,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小厮玉明的声音:“禀大人,景秀回来了!”
景秀进了屋子,行罢礼轻声轻气道:“禀大人,属下查得那个女孩子家住梧桐巷,她家是七年前从东京搬过来的,以花卉为业,因为莳花技艺高超,丁先生等缙绅都是他家老主顾。其父名李庆,人称李大郎,去年死在城外,似乎与……京城郑家有关。”
尚佳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在烛光的掩映下,在他清俊的脸上打下丝丝缕缕的阴影:“郑太尉家么?”
他已经确定送花的小女孩子正是自己的未婚妻李栀栀了。
尚佳从不主动生事,却也不怕事。
他的恩师正是人称小赵太师的赵青,郑太尉虽然嚣张,他却是不怕的。
尚佳思索片刻之后,抬眼看了看书桌东侧摆着的西洋金自鸣钟,见是巳时一刻,便吩咐景秀备马。
时间还不算晚,他想去梧桐巷看看,一个小姑娘独居,他有些不放心。
作为独生子,尚佳打小骄纵,占有欲强,凡是被他划归名下的人或物,他都很护短,因此李栀栀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被他给纳入了势力范围,变成了尚佳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