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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已经有人前来认领。徐氏,陈州因阜县人士,三十五岁,有三个孩子,丈夫是老实的佃户,娘家所在地与因阜县相邻,五天前她说挂念娘家生病的母亲,要回去看看,便离开了家里。”皇甫楠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放着的是适才张煜晨拿回来的册子。
严均也在场,陈州府这个地方,平常有什么案子也是平民百姓间的小打小闹,譬如说张三偷了我家的狗,李四偷了我家的米,王五动不动在我家门前鬼鬼祟祟经过,是不是在觊觎我家什么东西之类的,像这样的凶杀案,八百年也不会遇上一个。但严均大人很不幸运,他遇上了,遇上了还经不住他不是这方面的专才,所以未免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展昭点头,说道:“这么说她应该是在回娘家的路上被人带走的,娘家的人不知道她要回去,而夫家的人都以为她已经回娘家了,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她已经失踪。前几名死者在失踪前皆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须得离开家中几日,等到发现死者的时候,家人才晓得她们并未去办事,而是遇害了。凶手是早有图谋,而且他似乎对这些人都很熟悉。”
说着,展昭侧头看严均,问道:“严大人,几位死者生前是否曾经与人结怨?”
严均说道:“大的仇怨倒是没有。”
“那就是会有小怨?”展昭问道。
严均:“妇道人家,好作口舌之争,有时候难免会与左邻右里有些口角,这都十分正常。”
皇甫楠眨了眨眼,问道:“好作口舌之争?”她想到那些死者脸上那些自掴嘴巴的伤痕。
严均点头,“这几位死者,都是邻里较为有名的……”严均本想说泼妇,但随即想到死者为大,他这么说一个死者有失尊重,于是改口道:“几位死者是急性子之人,平常会比较容易与人发生摩擦。”
展昭看向皇甫楠,说道:“我们先去因阜县与死者家人见面,就从最近一名死者开始,你觉得如何?”
皇甫楠点头,“也好。”
严均闻言,愣住了,“那个……展大人!”
展昭侧头看向他。
严均:“在下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展昭笑道:“严大人有话直说便可,无须客套。”
严均站了起来,说道:“我虽为陈州知府,可不过是一介书生,若是有话讲的不对,希望几位莫要见怪。”
一直站在皇甫楠身后的方戒,听到严均此言,默默地看着严均一眼。皇甫楠说感觉此人不像书呆子,却像是谦谦君子。可方戒看严均,就是个书呆子,如今这个书呆子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有的话说了你们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我说了你们不能怪我,也不知道婉转二字是怎么写的。
就在方戒心中默默吐槽的时候,严大人说话了,“恕在下不明白,如今外面人心惶惶,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为何两位不前去捉拿凶手,却要重新去私访那些死者的家属?”
皇甫楠闻言,解释说道:“严大人,陈州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眼下我们除了凶手的作案手法是一致的之外,其他方面毫无线索。可至今为止,凶手已杀了六名女子,年龄不定,每个死者遇害的时间间隔均为一个月。”
严均看向皇甫楠,这个姑娘,听闻是当朝包大人的义妹。严均并未因皇甫楠是包大人的义妹就高看她一眼,脸上质疑的神色并未褪去。
皇甫楠站了起来,清润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在屋内响起,“凶手似乎对死者比较熟悉,而适才严大人也说了,几位死者均是急性子之人,为何陈州府这么多的女子凶手不选择,却要选择这几位急性子的人呢?”
严均一怔。
皇甫楠又说道:“凶手既然选择了她们,是否因为她们身上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吸引了凶手。凶手在将人带走之后,对她们进行虐待,甚至在她们死后还将她们的身体摆成那样屈辱的姿势,凶手平日或许并未与几位死者结怨,可他却十分仇视她们,他甚至认为她们生前有罪,所以在她们死后还要她们跪伏在地以示忏悔。”
严均听得直皱眉头,“按皇甫姑娘这么说,这位凶手莫非是脑子有病?”
皇甫楠回过头来,并没有直接回答严均的问题,只是徐声说道:“严大人,我们对死者生前的事情越了解,便越容易弄明白凶手为何会仇视这些人,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便去仇视别人,知道了仇视的原因,便能知道凶手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这般便能缩小追查凶手的范围。”
皇甫楠说到最后,虽然依然是向严均解释,目光却看向方戒,“我这样说清楚了吗?”
方戒抿着唇,点了点头。
严均双手一拍,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原来是这般,皇甫姑娘不愧是包大人的义妹!”
皇甫楠:“……严大人过奖了。”
皇甫楠一直觉得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在北宋,其实很多已经不适用了。古人和今人的思维模式差别太多,现代做过的大量研究搁在这儿,就是一堆无用功。当然,也有许多的东西是亘古不变的,譬如为何人的心理会扭曲,人在心理扭曲之后发泄的途径。皇甫楠有时候觉得上天未免也太坑她了,好不容易在美国学成归来,没几日,就到了北宋这地方。现在待的时间长了,却慢慢开始有了新的体会。
她也开始希望,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不会因为时空的转换而无法传承。那些都是集中外学者的心血,可能时代的进步会导致心理障碍的人群越来越大,但并不意味着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文明,那些人群就不存在。
陈州一行,皇甫楠也一直在观望方戒。
这个少年曾经周旋于达官贵人间,性子中有凉薄的一面,但也不忘别人给予的温情。方戒最近的表现,让皇甫楠对这个少年有了一些期盼,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宽容而善良的人,既不要像初见他时的那样尖锐凉薄,也不要过于软弱仁慈,在冷清俊美的面容下拥有的是一颗强大的心。
蓦然之间,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从前皇甫靖对她的心情。
她垂下双眸,笑了笑,心中百味陈杂。
皇甫楠一走神,就不知道严均是什么时候走的。展昭看她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执着书卷,眉目如画,但手中书卷却久久没有翻动。他忍不住打量着她,她的头微微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偶尔扇一下,在眼睑下形成一道阴影。虽然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可展昭却有种微妙的感应,这个姑娘正在不动声色地思念着些什么。
展昭忽然想起那夜方戒带他前去破庙找到皇甫楠时,她神智不清,却本能地问了一句:皇甫靖在哪儿?
性命危在旦夕、神志不清时还能脱口而出的名字,一定是曾经给予她许多的安全感的人。
展昭又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候他和皇甫楠还不是这么熟,他们一同前去调查杀人挖眼的那个凶杀案,她曾经提起过那位收养她的老人家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柔软姿态。
展昭越想眉头忍不住皱得越紧,心中忽然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冒起泡泡来,他在想,那位皇甫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真的是个老人家吗?
他又很不巧地想起昨日方戒说的话——
展大人,你这样是追不到皇甫的。
昨日的时候,展大人还信心满满,觉得可以和皇甫楠慢慢耗下去,但是只经过刚才那么一瞬间,展大人忽然觉得,如果皇甫楠心里一直有个可以思念的人,慢慢耗这一招,或许是不管用的。
有人的思念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也有人的思念随着岁月的增长而变得厚重绵长,展昭觉得皇甫楠不会是前者。一个人如果一直对过去避而不谈,或许并不是因为逐渐淡忘,而是因为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每想起一次就痛一次。
回过神来的皇甫楠见展昭两道好看的剑眉扭曲得跟两只毛毛虫一样,不由得楞了一下,“展护卫。”
忽然听到心上人嗓音的展护卫眉头这才微微舒展,“嗯?”
皇甫楠脸上带着微微笑,说道:“你在愁什么?”
没头没尾的话让展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皇甫楠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比划着说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这里都快成一座小山了。”
展昭恍然,笑叹着说道:“哦,不过是在想案子的事情,总觉得不是一般的棘手。我适才是想到前五名死者遇害过程一模一样,而最近一名死者却打破了他从前的模式,若是像你一开始所猜测的那般,凶手是因为死者没有做完他要死者做的事情而将死者丢弃,那么凶手会不会重新物色新的受害者?”
不愧是才思敏捷之人,明明是心里开着小差,却说得跟唱似的,好像刚才他真的是在十分认真地琢磨这个事情一样!
展昭的话提醒了皇甫楠,前五名死者皆为每个月杀害一个人,凶手通过暴力和虐待的方式从中得到满足和快感,一旦他觉得*无法控制的时候,就会去物色下一个猎物。而徐氏在与他纠缠的过程中,摔断了脖子当场死亡,从而被丢弃。
对于凶手而言,徐氏只是一个失败品,他并未从中得到满足和快感,所以他必然会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皇甫楠眉头也皱了起来,看向展昭,“展护卫,你看让严大人出个公告如何?”
展昭点头,“也好,我去找严大人,让他拟个公告,近日若是有已婚的女子须得出远门,务必要家人陪同,切勿只身出行。对了,你打算何时出发去因阜县?”
皇甫楠闻言,站起来走至方戒所坐的桌前,葱白的手指在上头轻叩了两下,示意方戒准备跟她一起出门,转而与展昭说道:“事不宜迟,自然是立即就去。”
“你与小戒一同前去?”展昭问道。
皇甫楠轻轻的“嗯”了一声,显然是没打算要与展护卫一同前去。
不被需要的展护卫心里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头,俊脸上的神色却毫无破绽:“路上务必小心,若是遇上刁民闹事,你俩谁都不许去凑热闹。还有小戒,你平时说话太刻薄了,对待死者的家属可不许那样。”
遭遇无妄之灾的方戒抬头,那双丹凤眼扫了展昭一眼,不置与否。
切,他才不屑于跟陷在感情里的一根棒槌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