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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唐氏看着神情冷漠的顾可欣,恍恍惚惚之间,将顾可欣的脸同顾杨氏的重叠在一起。她不曾为害死顾杨氏而后悔。在她心中,甚至是瞧不起顾唐氏的,顾杨氏身份再高贵,再端庄贤惠,表哥所爱的仍然只有她。也许,她心中是隐隐嫉恨着她的吧,嫉恨她有个好身份,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所爱的表哥面前,成为他的妻子。
一念成魔,做下那些事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唯一让她喜悦的是,表哥即使知道这些,仍然选择了她,放弃了顾杨氏。她本以为她已经彻底赢了顾杨氏,甚至她的女儿可人也要赢了顾杨氏的女儿顾可欣,却没想到会峰回路转,她深陷牢狱这种。
当她在这昏暗的牢房之中,看着神情冷漠,眉眼难得带着丝丝缕缕的讥讽的顾可欣时,第一次有了原来所谓的报应是真正存在着的感觉。
顾越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在他下令让人烧死自己的嫡亲女儿的时候,也许有过一丝的不忍,但终究还是冷酷的心情占了上风,当时的他不曾颤抖过一回,现在却忍不住身子微微颤抖。
输给自己全没放在眼中的女儿这个事实似乎严重地打击到了他,让他在几个瞬间便苍老了好几岁。
他艰难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可欣微微一笑,笑容看上去得体又温和,“在我离开之前便已经见过了奶娘。”
顾唐氏瞪大眼睛,“她还没死?”
她以为她已经将顾杨氏死后留下的那些心腹都处理干净了。
顾可欣冷淡地看着她,眼神无恨无爱,是全然的漠视。
“所以在那把火之前,你早就已经猜到了?”顾越在最初的失态后,反而冷静了不少。
顾可欣唇角微微扬起,“你知道是谁提醒我的吗?是可人。好笑吧,你们这样的恶毒父母,居然也会养出可人那样的女儿。”她没有说的是,即使顾可人没提醒她,她也依旧不会有事。早在一个月之前,于峥便已经通知过她了。只是在收到顾可人的消息时,即使是她,心中也泛起了些许的暖意。她曾经以为这位妹妹向来讨厌她,在她面前也都是冷着脸的样子,却不曾想过,她是顾家唯一一个还对她怀抱着一点善意的人。
顾唐氏身子一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谋划了这么多,唯独在自己的亲女儿那边出了纰漏。
顾越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翻起的各种情绪,嘲讽笑道:“你将那账本献出去,就不怕被灭口?”
顾可欣优雅地扶了扶头上的发髻,“不劳您费心。”那谦辞的您在这种场合,怎么听都有一股嘲讽的味道,“您放心吧,我会活得好好的,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然后好好看着你们的下场。”
“哈哈哈!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在你出生的时候把你掐死!”
顾可欣说道:“若是如此,那时候你也活不到现在。你放心吧,倘若你们夫妻不幸死在流放的路上,那么到时候我一定会将你们好好埋葬在一起,让你们下辈子都不分开。”
顾唐氏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会选择把他同你娘埋一起。”
顾可欣的声音温柔,看着顾越的眼神带着一丝的怜悯,“怎么可能?我已经将我娘的墓迁出来了,同于叔叔埋在一起。若不是于叔叔英年早逝,我娘如何会心如死灰,随便选了你嫁出去呢?你不会真以为是因为我娘喜欢你的缘故吧?”
看着顾越的脸色变幻连连,顾可欣难得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事实上,我娘早就知道了你们两个的丑事,只是她根本不爱你,所以无所谓你的心在哪里。”
顾可欣一开始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一时之间也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随着顾越在她心中形象的越发低下,她的想法也发生了转变,反而为之感到欣慰。幸好……幸好娘放在心上的人并非父亲,不然若是她在地下知道他们父女走到这相互算计的地步,肯定会很难过吧。
“你们怎么敢这样?你娘她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顾越即使前面知道被顾可欣给设计了,也还能维持住表面上的风度,在知道顾可欣打算将顾杨氏的墓地迁得远远的,反而爆发了。
“在她被你们一起害死的时候,你有当她是妻子吗?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顾可欣厌极了他这副惺惺作态的姿势。
顾越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因愤怒而瞪得大大的,“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爹,她是你娘,你怎么能够将我们分开?”
顾可欣好笑地看着他,讽刺道:“别告诉我,等我娘去世了十多年后,你才意识到她是你的妻子。倘若她真心当她是妻子,在她被你的枕边人害死的时候,你就应该掐死顾唐氏。我真希望我是我娘和于叔叔的女儿,同你半点干系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她哪句话刺激到了顾越,顾越咆哮了起来,“顾可欣!你这个孽子!我才是你爹!你居然想要成为一个外人的女儿!”
“你怎么能够这样?”
顾唐氏则是呆呆地看着彻底失态的丈夫,眼中闪过一丝的不可置信。她同表哥在一起那么多年,却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的大起大落。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慌情绪拽住了她的心,让她像是被推下悬崖一样,踩不到地,一颗心浸满了黄连水。
她感到自己的嘴巴发苦,手颤抖着抓住还在激动的顾越的袖子,“表哥……”
顾越却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仍然死死盯着顾可欣。
顾唐氏感到一颗心被丢进了十二月的冰水之中,浑身发冷。
不会的!表哥,他最爱的人明明是她!怎么可能是那个顾杨氏!怎么可能?
唐荷花看着顾可欣,恳求道:“求求你,我没对你做过什么坏事,我也没害死过你娘,求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救我出去。”
顾可欣只觉得好笑,她娘死的时候,唐荷花连出生都还没出生呢,自然是来不及做坏事。她可没忘记唐荷花当时还想着让她嫁给她那哥哥的事情,她直接忽略了唐荷花的声音。
她声音平静,“从小到大,你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包括你那位哥哥。”想来这顾唐氏以前对唐荷花一家如此纵容,也是因为唐青山他们帮忙除去她娘,手握顾唐氏的把柄的缘故吧。
今日能够亲眼见到这些人的下场,她终于了却了一桩的心事。
她闭上眼,眼角出有晶莹闪过。
娘,你看到了吗?欣儿为你报仇了。
在这心事彻底放下后,她反而觉得继续留在这里同这些人扯皮是在浪费时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顾唐氏唤住了她,“可人她……”她有心想要顾可欣看在可人特地提醒她的份上,护一护可人,又担心顾可欣因为她的缘故,对可人视而不见。可人年轻貌美,又失去依靠,若是没有人护持,说不定将来会同许多家中失势的官家之女一样,坠入泥土之中。
顾可欣对于顾可人这妹妹并非完全无情,她脚步停顿了一下,说道:“有周乡君看着她,即使无法荣华富贵一生,但平安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唐荷花闻言,心中更是大恨:凭什么到了这时候,顾可人还有人护着她?
“那就好……那就好。”顾唐氏喃喃重复着这话语,两行泪直接流了下来,只要可人没事,她无论什么下场也不要紧。至于儿子……在被投入监狱以前,她便已经偷偷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到了儿子手中,并让他去一位好友王恬家中。
王恬丈夫去世,王氏一族又贪图她丈夫的财产,若不是当初顾唐氏难得良心一回,帮了她一把,恐怕王恬早被那些贪婪的王家人给生吞了。看在这一份恩情上,又有五百两傍身,儿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女儿也有了周乡君的照看,顾唐氏最担心的两件事都有了着落,反倒从容了不少。
她的视线落在受到严重打击后一直对着墙壁喃喃自语的丈夫,露出了苦笑:苦心谋划十余年载,却落得这下场,对于她这半生来说,的确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最让她心碎的是,她本以为对她情谊深厚的丈夫,居然真的喜欢上了顾杨氏!
……
顾可欣刚走出牢房,便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给拥在怀里。
“没事吧?”杨开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在这散发着淡淡夹子香气的怀抱中,感受着这份温暖,顾可欣的眼眶红了红,声音也有几分的哽咽,“我以为我在报仇雪恨后,会很高兴,恨不得大醉三天好好庆祝一下的。但真的报仇后,反而没有什么喜悦之情。”
只觉得心中一片的空虚。
“你还有我和平安。”杨开意轻轻拍着她的背。
顾可欣抽了抽鼻子,破涕而笑。是啊,她还有他们父女两呢。报仇,终究不是她人生的主要方向。
她难得这样情绪失控,当初在知道自己的父亲打算对自己杀人灭口,也没有露出这种类似撒娇的小女儿姿态,如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即使她同杨开意之间早就已经是夫妻。
她有些羞恼地抬头,撞上杨开意包容的眼神,又忍不住笑了笑,心中那点阴暗的情绪中也在对方的目光中消失殆尽,她主动伸手握住杨开意的手,说道:“我们回去吧。了却这一桩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杨开意温柔看着她,心中却叹了口气——倘若有遭一日,可欣知道他真正身份,是否还会始终如一地跟随着他?他不想去打赌,更不敢去打赌,只能努力将这些事情都小心翼翼地隐藏下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点点头。
顾可欣之所以能够进出牢房,也是因为她通过安宁将账本交了出去的缘故,看在这点上,蔚家才给了她这样一副令牌。
刚刚那狱卒见了她出来,毕恭毕敬地哈腰:“您出来了吗,小姐?”他视线落在风度翩翩,像是微服私访的贵公子的杨开意身上,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顾可欣淡淡道:“那顾越的女儿……”
狱卒连忙表决心:“若小姐您要对付她,只需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会帮你抓回她!”他看顾可欣和杨开意都是气度不凡之人,便下意识将他们的身份无线抬高,加上顾可欣手中还握有蔚家的一个令牌。
顾可欣的声音却冷了几分,“那顾可人已经出家当居士,再与凡俗无关。顾家的罪名根本祸及不到她身上。”她顿了顿,说道:“她现在可是在云水观,有云水道人和周乡君的看护,劝你莫要打什么小心思。”
看在可人对她这个姐姐还有点情分的份上,顾可欣终究还是帮了她一把。
那狱卒一惊,没想到还有这一遭。那顾可人即使再貌美,若是惹火了云水道人和周乡君,他这个小小的狱卒十条命都不够活。他瞬间明白了那唐荷花的心思。那女人真是歹毒,居然想要害他!等这看似身份不低的夫妻离开后,他定要好好在那唐荷花身上算账一把。
虽然唐荷花相貌只是清秀,但比起家中的婆娘还是美了不少。虽然弄不到知府之女,但能将她弄到手也不错。
他心里一边琢磨着如何对唐荷花出手,一边点头哈腰送顾可欣他们出去。
……
顾可欣离开牢房后,便去见了安宁一面。
安宁两个月没见她,见她气色不错,便猜到她日子过得不错,微微一笑,“可算是见到你了。”
顾可欣知道安宁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心中也很是感动,于她而言,她是恨不得有安宁这样的嫡亲妹妹的,“之前怕走漏风声,所以只能隐瞒你。”她的话语中不乏愧疚,特别是在知道安宁听了她的消息而昏迷过去的时候。
安宁笑了笑,“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躲躲藏藏,可以真正顶着自己的样子用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地生活了。”
顾可欣想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笑,“这可多亏了于峥,我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本事。这次若是没有他帮忙,也不会如此的顺利。”
安宁见她神情满足,猜出慕清玄和杨开意恐怕还隐瞒着她那些事情,有心提点她一二,但是见顾可欣幸福满面的样子,又不忍心打破她的美梦。更何况,杨开意对顾可欣也的确是真心一片。她只能认真对顾可欣说道:“有遭一日,你若是觉得无处可去,你要记得你还有我这个朋友,随时都可以回来找我。”
顾可欣点点头,看她的神色,她只当安宁是小女生的戏言,根本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安宁恨恨想道:既然要隐瞒到底的话,杨开意就好好隐瞒一辈子吧,永远不要让顾可欣察觉到。顾可欣前半生已经生活得够辛苦了,在剩余的日子中很该有美满的日子。
顾可欣这次同安宁见面,不仅是为了向安宁道别,还因为顾可人的事情。
她直接拿出了一个红木箱子——箱子长宽大概是三十公分。
她将箱子推到安宁面前,“这些东西,你到时候先拿一半给可人,作为她平时的开销,另一半留着,等她出嫁的时候,再给她当嫁妆吧。若是她不想出嫁,那剩余的一半等她三十岁后再给她。若是一口气都给了她,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忍不住都拿出来打点。”
顾可欣也不知道该说这位妹妹是善良还是愚蠢……但也正是因为她心中的这份良知,才让她做出偷偷通知顾可欣的举动。
顾府所有的财产都被抄了,包括了顾唐氏的私房,顾唐氏的嫁妆倒是有——但唐家本身就是破落户,当初她嫁给顾越当填房的时候,嫁妆有没有两百两还是个问题,那点私房还是当了知府夫人后慢慢积攒出来的,连带着顾府的家产一起充公。
顾可欣并不缺钱,她娘去世之前,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便已经将一半的财产换成银票,另一半也换成了顾越并不知道的产业。因此顾可欣逃离顾府的时候,才能够如此顺利地将那些东西都给运送出来。甚至她的首饰,也通过寄存在她娘心腹所开的当铺,用这种方式拿出。
安宁接过箱子,问道:“你不看她一眼吗?”顾可欣对顾可人的安排已经十分周到了。
顾可欣摇摇头,“她未必会想要看到我。相见不如怀念。至于宝珠,她父母都在开原县,还是留在你那边的好。”
说罢,她没再说什么,对着安宁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安宁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怅然。顾可欣并没有告诉她,她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但安宁隐隐有种直觉,再次见面恐怕就要好几年后了吧。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知道顾可欣过得幸福,那么距离远近又如何呢?
在顾可欣走后,安宁打开箱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分成了两份,两份东西价值差不多,都是一百亩的田地,外加五百两的银子,以及几样首饰。这些东西全部加起来,也等于两千多两了。有了这笔东西,顾可人日后的日子也不必太过担心。
……
安宁按照顾可欣的做法,先将其中一部分给了顾可人,也直接告诉她,另一部分留着给她做嫁妆,若是不出嫁,便作为三十岁后的开销。
顾可人沉默地看着这些东西,眼神复杂。她的姐姐亲自将她爹娘推入这般的境遇,偏偏她又不能怨恨她,因为是她爹娘有错在先。
尽管顾越和顾唐氏做过太多的错事,依旧是她的父母。顾可人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可欣这位姐姐,顾可欣没有真正出现,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安宁见她似乎不想收下,劝道:“即使你在道观中有云水道人护着,有点东西傍身也是好的。”
在她的劝阻之下,顾可人最后收下了,不过安宁严重怀疑,她估计要把钱拿来打点她父母,让顾越他们流放的路上可以过好点。
顾可人果然也是如此做的。
顾越夫妻被流放的那天,下着毛毛细雨,安宁陪顾可人去送了顾越夫妻——虽然她更主要是去看这两人的报应。
她觉得顾可人不错的一点就是,她不曾想过让安宁这位乡君去帮忙说情或是打点,而是亲自给顾越和顾唐氏缝了两件厚厚的衣裳和两双鞋子。又拿出了两百两银票,弄成十两那种小额,缝在衣服内和鞋子里。
顾家这段时日可谓是树倒猕猴散,顾可人在这种巨大的变故中也一下子成长了很多很多。不再是以前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行事也周到了很多,若是以前,她哪里会想到将银票和一些碎银子缝在棉袄中这种事情。
顾越和顾唐氏看着顾可人又是拿钱给那些压他们的官差打点,又是再三的叮嘱,心中也满是唏嘘。
顾唐氏像是要将女儿的相貌完全刻在心头一样,眼睛眨也不眨。
顾越则有些浑浑噩噩,同顾可人说了一些话后,便上路了。
即使顾可人拿钱打点,流放终究是一件苦难事,这对夫妻还是没逃过这样的报应。
顾可人看着父母蹒跚离去的身影,眼睛最终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一层的水雾,忍了许久,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她爹似乎同她娘之间一下子有了所谓的隔阂,不同于过去那样浓情蜜语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拿出手绢擦干眼泪,又对安宁道谢:“谢谢你今日陪我过来。”
“我们也算是朋友。”安宁对顾可人多少有点利用了她感情的愧疚,所以在一些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愿意帮顾可人一把。
顾可人眨了眨眼,睫毛上的眼泪一颤,便低落了下来,声音有些低落:“在我是知府嫡女的时候,宣州很多人都是我朋友。等到了这时候,真正愿意当我朋友的却屈指可数。”
她对安宁说道:“其实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所谓朋友家的事,是骗你的。那些根本就是发生在我家的事情。”
安宁点点头,“我猜出来了。”
顾可人道:“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当我是朋友吗?”
安宁同她一起坐上马车,在她们坐稳了以后,马车便慢慢开了起来,“你爹娘是你爹娘,你是你。”
顾可人抽了抽鼻子,“谢谢你。”
不得不承认,安宁的话语真的让她很是感动。她想起了同安宁初见时的场面,那时候的她还因为荷花的缘故,同安宁有些不愉快,她怎么也没想到命运会如此发展,现在安宁反而成为了她的朋友。
“我今天特地去看了我弟弟了,他在王夫人家过的还可以,我将剩余的两百两银子留给他了。”感受到安宁不赞同的眼神,顾可人缩了缩脖子,“你放心吧,我田地的地契和首饰还留着呢,加上现在又住在云水观中,根本不需要什么额外开销。虽然王夫人是好人,但也不能让她白白拿自己的梯己养我弟弟。”
安宁说道:“若不是担心把地契给你弟弟,你弟弟护不住,恐怕你早给他了吧。”安宁严重怀疑,这丫头肯定会把每一年田地的出息都给她自己的弟弟。
顾可人垂下头,“我那时候说想要赎罪,是真心话。这份决心直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安宁想了想,说道:“那就多做好事吧,多做些好事,帮忙洗清你父母身上造下的孽。”
顾可人重重点头——即使这过程需要一辈子,她也不会后悔的。
“你知道吗?在我爹娘出事后,很多先前说要和我做一辈子姐妹的人都对我避如蛇蝎,生怕同我牵扯上一点关系。可是,施璐她居然还过来看我了,虽然她嘴里说只是过来看我还活着没有,但我知道她是关心我。我想,原来我这个人做人也没有那么失败的。我很高兴。”
她的眼中闪着点点的泪光。
安宁心中清楚,于施璐以前看顾可人不顺眼,主要是针对顾越和顾唐氏,对顾可人更多的是迁怒。她也想起了和顾可人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候的顾可人就已经挺缺心眼了,明明被她算计了一遭,却还当她是好人。现在的她也是如此。
她垂下眸光,眼睑遮挡住眼中的情绪,只是听着顾可人在那边难得的絮絮叨叨,顾可人现在更多的是在发泄。
顾可人在听说唐荷花被充入教坊后,还想去看她,即使无法救出她,也可以给她留点东西。可惜等她到的时候,唐荷花和其他她所认识的人全都已经离开了。
顾可人打听不到她们的下落,也只能回到云水观里。
安宁看着顾可人的身姿慢慢地走进道观中,转身就要回去。
“我说,你还真是瞎操心的命。”小道士元白的声音响起。
安宁回头看他——他同元白大概也有一两年没见面了,相比较上次见面,元白个子蹿高了不少,眉目俊朗,简单的道士服也可以被他穿出贵公子的气度,眼中的骄傲却没随着年纪减少半分,最多就是收敛了一些。
安宁道:“能操心也是福气。”若不是自己的事情顺顺利利的,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操心别人的事情?
元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眉毛挑了挑。
安宁看了看他,说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嗯,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稍微看顾一下可人吗?”
“不要。”元宝硬邦邦地拒绝,半点犹豫都不带的。
安宁多少知道点他的脾气,也不生气,“那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问问而已。”若是元白愿意,反而是她赚到了。
元白用狐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像是在估量着什么,复而,他唇角扬起一个有些桀骜的弧度,“你若是愿意欠我一次,我就答应你一回。”
安宁一看他这表情,就有点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是被盯住了的猎物一样,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不能是超过我能力的,不能违背我意愿的,也不能是违背道德的……”
她一连串的不能,听得元白脸都青了,“你们姑娘就是麻烦。”
安宁失笑道:“说得好像你认识很多姑娘一样,要不要说来听听?”
元白作为云水道人的唯一弟子,按照云水道人的说法是,这位徒弟聪明归聪明,就是性子太傲了,谁都不看在眼中。稍微和他多说几句话,就像是欠了他一千两银子一样。安宁能够入他的法眼,一方面是静静给她加分,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当初直接用那数学难题难住了他,才被他勉为其难归为可以交谈的范围内。就元白这性格,能认识超过五指之数的姑娘们才奇怪呢。
她这打趣显然戳中了元白的弱点,他僵着一张俊脸,哼了几声,终究没说什么。
安宁抿嘴笑了笑,“也不用特意去关照她啦,太明显了被她看出反而不好。”
元白斜了她一眼,笑容有几分的讽刺,“你对她倒是上心。有遭一日,她若是知道你做的那些,你们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安宁垂下头,脚蹭了蹭地上的泥,好好的一双绣鞋蹭了点黄土,她也不在意,“我知道。”
“那你还打算帮她?”元白像是听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我只求问心不愧。”安宁淡淡道。
“记住你欠我一个要求。”元白没说其他多余的话,抬脚就走。
安宁将他如松竹一般的身影收进眼底,冲着背影喊道:“谢谢了。”
然后拎起了自己的裙摆,小跑着上了马车,准备回家。
……
经历了好几个官员被贬黜,倒台,随着新上任的官员的接手,宣州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只要官员是好官,他们才不管顶上的人是谁呢。也许是为了消除百姓们的不安,派遣过来的几个官员虽然年轻,但每一年的考评都相当不错,看得出是那种做实事的。在这种范围内,老百姓最多就是将那些倒台了的官员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偶尔穿插着一些道听途说的内容。
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包括顾家填房协同娘家害死原配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普通老百姓们对于这种官员后宅的阴私格外的感兴趣,各个拿着流言当真相,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说的有模有样的,仿佛他们都亲眼看过一样。
幸好顾可人在云水道观,知道这件事的人要么被流放,要么是顾家的亲友,云水观中清静自在,倒是避开了这些喧嚣。至于顾可人的弟弟,因为被那王夫人照顾得很好的缘故,也不曾影响到多少。
那顾唐氏做了许多的坏事,难得的一次善心却有了今日的善果。
周李氏听闻了这些消息,因为有安宁这个亲眼去见证的人,她知道的也比外界那些道听途说的要更清楚更详细一些。
她语气满是唏嘘:“没想到那顾唐氏看上去很好的一个人,却做出这样的恶事。”
安宁评价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周李氏同顾唐氏交情浅浅,唏嘘了一阵也就丢开,她对顾可人的印象倒是还可以,“不过可人这丫头也是有福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福气可以聆听云水道人的教诲的。”若是云水道人愿意的话,顾唐氏肯定恨不得天天往云水观里跑。
她不知道的是,顾可人在道观中根本算不上云水道人的弟子,七天能有一天接受教导都算不错了。
她笑道:“那我也去当道姑好了。云水道人那么喜欢我,我若是愿意,他肯定愿意收我当徒弟,每天接受他教导的。”她说的可是实话,云水道人早就表露出好几次这个意思了。
“呸呸呸,好好的女孩子,没事当道姑干嘛!”周李氏一听到女儿居然生起了这念头,立刻转变话风,开始抨击当道姑不好的地方,生怕女儿真的有这个想法,那她都没地方哭去。
安宁被她念得头皮发麻,连忙保证自己现在没有这个想法,才算解了这场的唠叨。
鉴于对顾可人的一点怜惜,周李氏让安宁有空就上山去看看顾可人。
安宁点头应了下来——即使她娘没说,她也会这么做的。
她所看到的可人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亲自开垦田地,亲自纺织东西,穿着简单的道袍,做着以前不曾做过的事情,却没有抱怨过一次,安宁看到她随着道观中的几个小道士一起念道德经,或是帮山下的农妇做事,笑容恬淡。
这或许就是她想要选择的生活吧。
……
顾家的事情彻底尘埃落定,安宁的生活也恢复了以往的规律。上课,写功课,再抽出时间去工坊去花田去葡萄园去胭脂店中。闲暇的时候,就逗逗李天,逗逗周贝贝。
周贝贝现在已经一岁又五个月,不仅会爬,还会说话,只是说话的时候常常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别提有多可爱了。
周金宝对于自己这位亲妹妹十分上心,每天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妹妹,陪她玩一会儿。一年多后,周金宝也真正融入了周家里,不再像是以前一样,有着淡淡的拘束。
可惜虽然他嘴疼爱的是周贝贝,但年纪最小的周贝贝最爱的却是静静,她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静静的背上,被驮着走,那时候通常她身边都是安宁扶着她,毕竟静静同周贝贝的奶娘张春并不算熟,根本不会买她的账。
也许是因为她常常扶着她的缘故,除了静静以外,周贝贝最亲近的就是她,其次才是周金宝和负责照顾她的张春,再来就是周李氏和周青梅了。
勉强排在第三顺位的周金宝很伤心,发誓要等妹妹懂事后,夺回在妹妹心中第一的位置。安宁看他这表现,心想:金宝放现代的话,就是一个妥妥的妹控啊。
一转眼时间,姚夫子也在他们家中住了两个月。
两个月时间下来,他同周青梅之间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所谓的化学变化,用事实证明了温水煮青蛙对于周青梅这类型的人的效果。以前的周青梅因为坦坦荡荡风光霁月,同他说话十分自在。现在嘛……安宁看着她三嫂偶尔红了的耳垂,心想:恐怕嫂子的好事就要将近了吧。
她有种微妙地看着女儿出嫁的感觉,虽然周青梅的年纪比她还要大上一轮。
姚夫子住在安宁家中,却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行情,或者说他的行情更好了。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媒人最多就是他休沐的时间才上门去问,现在可好,一有时间就上周家门来介绍所谓的好婚事。面对这个情况,周李氏又不能直接对媒人说姚夫子已经被她定下来了,让她们别上门。毕竟姚夫子同周青梅现在根本没有半点的关系。
其中那媒人介绍的最勤的就是周李氏曾经同安宁说过的那位城西的王悦。王悦虽然年纪已经有二十了,但还是比姚夫子小了好几岁,而且还是个黄花闺女,出嫁的时候,至少会带两百亩的田地,可谓是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王悦的家里也对姚夫子挺有好感的,不仅是举人,而且还在玉山书院教书。年纪大了几岁正好疼人,就算有个女儿也没事,不过是女儿,又不是儿子。
鉴于王家对王悦的信心,在他们心中,姚夫子肯定找不到比王悦更好的对象,这婚事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只是王悦再好,在姚夫子心中还是比不过周青梅,尽管媒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他还是坚定地拒绝了——安宁知道后,在心中给姚夫子加了五分。
媒人见他来真的,说了几次后都没改变他想法,也只能万分可惜地去回复王家了。
猛地却被拒绝,全家人包括王悦在内,都懵了!这、这怎么可能呢?
王悦更是因此被她的堂姐堂妹给笑话了好几天,她越想越是不甘心,一咬牙,便上周家门去了。
她非要问清楚,她王悦究竟是哪里不好?那姚夫子一个酸举人,居然还瞧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