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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余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见病榻边坐了人。
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落在那人身上,拢起金色的光圈。
明显的女子轮廓,让她不由得心下一沉。
她动了动手腕,掌心里紧紧握着的感觉还在,可是……眼前所见,她握着的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只手。
视野渐清,沉重的失望也随之涌起,几乎要湮没她的神智。
难道还是错了么髹?
原来昨夜她没能捉住他的手,原来那握住的感觉只是幻觉;甚或也许她在倒下的瞬间看见是他拔枪怒射的画面都是她想象出来的,他没有出现,没有来……
一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滑下眼角。
身旁便是一声女生的惊呼:“燕余你怎么了?是哪儿疼了么?拜托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找医生!”
这带着法国腔的英语,燕余才听出来是艾玛。
她连忙歪头,借助枕头将泪蹭去。睁开了眼,努力地微笑:“我没事。艾玛,谢谢你来看我。”
艾玛上前拥抱住燕余:“我昨晚看见电视新闻,才知道咖啡馆袭击案里那位被劫持的女人质竟然就是你。我都吓死了,跑来医院看你。可是你当时刚做完手术,还没醒来。”
“燕余你好勇敢,可是我现在不想赞扬你,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真的为你担心死了。”
燕余含笑点头,可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滑下。
艾玛的话便印证了她之前的担心:昨晚艾玛就来了,就在这里,所以她自始至终握住的都是艾玛的手吧。不是那个人,不是她在临死之前最想见的人。
是她幻想太多,是她将这世界看得太过罗玛蒂克。是啊,怎么会就那么巧,你想念的人会在你遭遇危机的时候出现,不早不晚,仿佛只为成就一段传奇呢?
如果他想来,那为何不早点来?不在曾经找不见他的两年时光里,不在她在巴黎延宕的三个月时间里,而偏偏在那个时候呢?
而既然他在过去的两年和三个月里,都在她的生命里没有半点声响,那么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在那晚偶然遇险,又怎么可能说巧不巧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呢?
她忍住难过,握紧了艾玛的手。
心下虽然在这样百般地开解自己,让自己接受昨晚不是他的现实,可是心下终究还是忍不住会有一点点的侥幸——她记得昨夜攥在掌心的手,手指冰凉,指节突出,而且指腹有粗粝的纹理,于是她想试试看,艾玛的手是否是这样的触感。
如果不是呢,那是不是说,还能有一点点的可能证明,昨晚始终握住的手,不是艾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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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燕余的摩挲,艾玛先是略怔,继而赧然地笑:“亨利说我的手有点像男人。燕余你别笑我,你知道吗,这都是我从小自己学习烘焙甜点时候磨出来的老茧。”
燕余轻轻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或许一切真的都是错了。
他没来过。
他也许……是真的再也不想再见到她。
那一场意外的相遇,只有她念念不忘,无法释怀,可是他或许早就放下了,忘了,赋予云水而去罢了。
她轻声说:“艾玛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了。我只是还有点累,想睡一下。”
艾玛望着这样的燕余,有一点为难。
她来看燕余,是担心燕余的安危,可是另外……也还有一件事想告诉燕余。
可是看样子燕余此时还很虚弱,所以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告诉给燕余听。
燕余闭眼平静良久,却意识到艾玛还坐在床边。
出于礼貌,她自然不能再强下逐客令,她只能打起精神来,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艾玛见燕余的神色这一回平静了许多,这才露出放心的微笑。
她捉回燕余的手,握在掌心里攥着,“燕余,医生说你命大。那么勇敢的你,跟匪徒那么近的距离,却没放弃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却也同样因为距离这样近,所以虽然腿上中弹,却让子弹直接穿透而过,没有留在你身子里,造成的伤害相对反倒减小。”
燕余听了也是一愣:“竟然是这样?”
虽然出身汤家,家里的孩子们都有很多机会见到枪械,可是她的性子偏静,从未跟哥哥和二姐、小妹她们那么胆大到想要开一枪试试。她总是躲开,即便被小妹强拖去,也只当成大炮仗,没有半点多做了解的意愿。
艾玛拍她的手:“就是的。你的伤势不重,医生说你昨晚最大的危险是失血过多,于是当给你输血之后,你就没有生命危险了。现在只需安心静养,等待康复就好了。”
燕余轻吁一口气:“但愿医院和警方还没有设法联系到我家人。既然没有大碍了,我不希望家人为我担心。”
艾玛歪头想了想:“可是我看病房外的保卫级别好像明显有点高,我近来的时候还受了警员好几层的盘查。我估计警方还是已经查知了你的身份背景,知道了你三叔是M国首位华人州长,而你的二叔更是M国的警政界首脑,他们不敢怠慢的。”
燕余呼一口气,“艾玛帮我个忙,就说我想跟巴黎警方的负责人通话。尽可能还是请他们不要通知我家人,我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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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周折过后,时间又过了两个小时。
燕余渐渐不得不接受身边人只有艾玛一个的现实,不得不让自己认清,那个人从来就未曾来过。
到了午后,燕余便劝艾玛回去。艾玛自己还要顾着店里的生意,而燕余自己这边毕竟还有护士的照料。
艾玛待得确定燕余的情况越发稳定下来,这才犹豫着将那件压在心底的事讲述出来。
她垂首,金色的发卷滑下来遮住眉额。
“燕余……有件事,我想也许你会想知道。我知道你对店里的‘小笨’十分关心,所以也嘱咐了亨利和店员,只要有人来买‘小笨’,或者哪怕只是好奇询问的,我也都让他们小心记下来。”
听艾玛提到“小笨”,燕余浑身一震。
就在她已经绝望,已经不得不接受昨晚的一切只是她幻想出来的画面时,难道事情又会出现转机?
她小心地提一口气,不敢让自己太高兴,只怕接下来会又失望,于是尽量平静地、捏小了声音问:“所以呢?”
艾玛舒一口气:“所以后来在亨利发现有人来问‘小笨’的时候,亨利多留了心,仔细看了那人的相貌,并且试图开车跟踪他。”
“什么?”燕余只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要停了。
“他”,她分辨出艾玛用的字眼是男性的“他”,也就是说距离她希望的那个人至少有了一点点的接近。
艾玛看出燕余的紧张,她便更加耐心地讲述,力争将亨利传达给自己的所有细节都一个不落地讲给燕余听。说不定这当中有哪个不起眼的细节,却能帮到燕余。
医生也说了,燕余的伤势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她的情绪状况却不是太好。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事能帮她振奋起来,那无疑对帮燕余康复起到巨大的作用。
艾玛整理了一下思绪,娓娓道来。
“那天其实就是我们店开业的那天,白天你也来过的。因为筹备开业的事,我累坏了,所以那天晚上没有了什么客人的时候,亨利就让我先回家休息,他自己来负责打烊的事。”
“第一天的生意极好,我们做的甜点都卖光了,柜台里只剩下了‘小笨’。”艾玛说到这里有些歉意:“燕余你别多心,不是说‘小笨’不受欢迎,也许是因为黑荞麦面的用料有些新鲜,这里的客人们还没接受。等以后大家慢慢熟悉了,我会多举办些试吃活动,会帮大家慢慢喜欢上新口味的。”
燕余豁达地微笑:“没关系的,你继续讲。”
她创造出“小笨”,并且肯为了让“小笨”出现在加盟商的产品名录里不惜在加盟费的问题上让步,为的都不是要靠这款产品来赚钱。她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已。
艾玛点点头,继续讲来:“第一天的产品都卖光了,亨利十分开心。他就想也许再多等等,也会有客人来问‘小笨’,说不定也有机会将‘小笨’卖光了。所以他直等到了超过打烊时间之后的一个小时,才决定打烊。”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已是深夜。街上都已经没有了行人。他独自一人做最后的整理,将店里的大灯都熄灭了。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客人。”
“那客人就站在柜台前,并未问是否还有其他的甜点卖,而只是极为自然地看着‘小笨’。亨利想起我的嘱咐,便仔细打量了那客人几眼。那客人极为警惕,也抬头看了亨利一眼。”
“亨利借势介绍‘小笨’,说是来自东方的新口味。那人一言不发,买下了柜台里仅剩的、所有的‘小笨’,转身便走了。”
“亨利说他越来越觉得那位客人也许就是燕余你要找的人,于是他赶紧关了店,开车悄悄跟上那位客人。可是那位客人就像背后有眼,未曾回头,却绕着巷子七转八绕,亨利即便开着车子竟然也没能跟上。”
“我之所以没有在那天之后立即告诉你,就是因为亨利最终也没找到他的下落,就是告诉你了,也只是让你一场空欢喜。我跟亨利想着,或许以后还能遇见他,等确定地找到了他的下落再告诉你也不迟。”
艾玛终于讲完,燕余已经紧紧攥住手指,周身轻颤不已。
她屏着呼吸小心地问:“……亨利看见他,有什么特征?”
艾玛遗憾地叹口气:“他戴着帽子,压得很低。眼睛又遮着墨镜,看不十分真切。”
“那也没关系!”燕余有些控制着不住激动:“人的特征不只是面容,还有更重要的身高、步态、气质……亨利一定留有印象,是不是?”
艾玛想了想:“亨利说那人个子很高,应该在185以上。瘦却精干,身形很美,腿很长。”
艾玛说得有一点困难,而且“身形很美”什么的都有些跑题,燕余便控制不住夺过话语权:“亨利说那个人在巷子里七拐八绕的时候,是否很坚决,并不是乱闯乱撞?”
艾玛想了想,点头:“是。”
燕余心下一喜,轻闭上眼:“你的店在巴黎老城区,周围社区主要是法国本国居民。那些小巷只有对本地的地理极为熟悉的人,才会那么从容不迫。所以由此可见,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法国人。”
“还有你的讲述里强调过两次亨利对那个人的直观感觉——那人警惕性极高,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亨利在开着车子跟踪他,由此可见这个人的方位直觉异于常人,极其善于危路逃生,是不是?”
艾玛被燕余突然加快的语速和思维速度惊得一愣一愣的,要仔细回味一下,才点头:“……好像是的。”
燕余更是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阖上眼,眼中已经漾满了泪。
如果那个客人真的同时拥有上述两个特点的话,那就真的可能是小笨啊!
她两年的努力,她两年来的幻想,终于没有白费。她开在异国他乡的加盟店,终于吸引了他来,他终于亲眼看见了她无声的呼唤。
那他彼时心下是做何想?
他有没有一点点的心软,有没有一点点的,想起过她?
可是——却也随即便有颓丧铺天盖地而来——若那个人真的是他,那么距离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之久。三个月啊,如果他想见她的话,他只需问问艾玛和亨利就能知道她在蓝带学院进修;如果他想见她的话,他们早就能见面。
可是三个月了,将近一百个昼夜,他却从未曾给过她半点音信,更没有到她面前来。
由此可见……他终究还是,不想再见她了啊。
即便是看见了“小笨”,即便一点都不难猜到她的用意为何,他却也终究是……心无所动,根本还是不想见她啊。
也许终究是她错了,是她错估了曾经的那段孽缘在他生命里的意义,错估了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她以为那对她来说是刻骨铭心,值得一生一世;可是对他来说,也许只是偶然驻足,小小游戏罢了。
这样想来她便万年成灰,只觉自己可笑。
他说得没错,她在他眼里只是又丑又蠢的巫婆罢了,她凭什么敢袭击自己在他心中留下了位置,凭什么敢幻想他会为了她而改变人生的轨迹?
两年,又三个月,他连他曾付出一切保护的詹姆士都能再不联络,又为什么要联络她,又为什么要见她?
也许他根本不是逃走,他只是想要结束过去的一切,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他另外一种不一样的生活罢了。以他的条件,他自然可以邂逅比她美一万倍,聪明一万倍的女子,或者是男人……总之,凭什么就要是她,凭什么非她不可?
她绝望得想哭,自弃得都不想再活下来。她紧紧攥住床单,哀求艾玛:“谢谢你艾玛。我困了,我想自己睡一会儿……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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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不放心,可是却也不敢让燕余再继续激动,只能起身告辞。
艾玛走出病房,通知了照顾燕余的护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帮燕余做的,也许就是跟亨利一起再重走一遍那晚的路线,看那条巷子里究竟有几个出口,或者说那条巷子周边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人的住所。
她和亨利会一个可能一个可能地去追查,终究,就算要挖老鼠洞,她也得帮燕余将那个神秘的家伙给挖出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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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余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梦里的一切都是支离破碎。
她再醒来也是夜晚,从门外走廊安静的程度可见已是夜深。
护士忙过来给她输液,补充糖分,并且劝说她多少吃点东西。
液体透过输液管流入血管,针尖接触的位置感觉到凉意。这让燕余想起一件事,她轻声问:“给我输血,是用的血库里的血,还是有志愿者帮我献血?”
护士据实回答:“当时你和那位中枪的老者都被送到本院来,你和那位老先生都是大量失血。血库里的库存不多,而那位老先生是先送来的,所以就先都调去抢救他……不过许多市民都赶来了,自愿为你献血。”
燕余的眼眶有些湿:“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份献血市民的名单和联系方式,我想每一个都亲自致电感谢他们。”
护士也点头,却忽地笑了笑:“……虽然很多市民自愿为你献血,可是事实上最后采血的并不是很多人。不是我们院方不理解市民的热情,而是那位送你来的先生不放心那些血源。尽管我们保证过,那些血源我们院方一定会做审慎的化验,不会滥用给你,可是他还是不让。”
“他一直在强调的理由是,你是东方人,献血的市民多数是白种人,他说这不安全。”
“他最后坚持用了他自己的血。其实血型跟你不同,不过幸好他是O型血。”
护士说到这里忍不住莞尔:“可是他好像也忘了,他自己也同样是白种人。他怎么就那么敢肯定,他的血跟你的就不会发生排斥呢?”
燕余惊了,一把抓住护士的手:“他在哪里?他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他后来去了哪里,他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那么顽固甚至霸道的逻辑,那么自信与她完全兼容的狂妄……这天下,她哪里曾经遇见过第二个?
难道他也终究还是来了么?
虽然也许未必是开枪救下她的人,可是也可能是跟艾玛一样,是看了电视认出她,然后赶来医院给她输血的呀!
他在哪里,天啊,她不想只寻回了性命,却还是这样与他擦肩而过!
护士没想到燕余会这样激动,她皱眉仔细想了想:“他原本一直在这里来着,可是后来我们忙着抢救你,也没有留意到他后来去哪里了呢……”
“你说什么?”燕余一把捂住嘴,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护士也吃了一惊,急忙安抚燕余:“对不起后来我下班,也没想到要这样留意一位献血者的下落。如果我知道你这样在乎这件事的话,我一定会帮你留意。不如这样你先别急,让我去问问后来替班的同事,我虽然不知道,可是说不定他们会知道。”
就在此时,病房门忽然被无声打开,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燕余抬头,视线被护士的身子隔住,第一时间没看见那人的脸,只看见那人的腿。
燕余却还是一颤,再度,不敢呼吸。
---题外话---【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