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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顾笙脆生生的稚嫩嗓音,仿若金玉相击般悦耳动听,却是如同刀盾,以守为攻。
既堵了顾老爷求情的路子,又表明了秉公处置、绝不姑息养奸的决心,噎得顾老爷直愣愣的瞪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颜氏原本被顾玄青一席话气得眼前发黑,差点当着女儿的面破口大骂,却遭顾笙这一抢白。
不料女儿这几句四两拨千斤的话,没一句不中听的,却字字如刀,直击对方要害,听得颜氏通身舒畅,比自个儿大骂一通还受用。
颜氏弯起眉眼,拍了拍顾笙的脑袋,恢复了优雅淡然的姿态,斜眼觑着顾老爷,笑道:“说的没错,这事想来也该跟娆姐儿无关,毕竟谁家能养得出如此歹毒的孩子?怕也是我多虑了。既然这么着,老爷也请回吧,笙儿昨个受了惊,咱得早些用了膳,好好儿休息。”
顾老爷被这么一堵,尴尬的站在原地哼唧了几句,还是舔着脸道:“我知道咱笙儿这次是受了委屈,险些遭了罪,但这事确实跟娆儿关系不大!
小孩子之间,闹些矛盾也是常有的,坏在她不该对别人抱怨,但总不能把别人一时冲动的罪责,都加在她一个十岁稚童身上吧?”
“爹爹这是什么意思?”顾笙歪着脑袋看顾玄青,一脸茫然的说:“咱不是说了,不怪二姐姐,咱等官府的定夺。”
颜氏闻言抿嘴笑,杏眼斜挑,气势汹汹的瞪着顾玄青。
顾玄青被逼的无话,只得摊牌道:“就是因为官府追究到娆儿头上了!我才来找你们娘俩!毕竟这事已经查清楚,受害者只有咱家笙儿,跟九殿下完全无关,所以事情也可大可小……”
他急切的几步踱道颜氏跟前,满眼讨好的去握颜氏的手,却被颜氏扭身避开了,顾玄青只得哀声求道:“你是看着娆儿长大的,她天生性子鲁莽了一些,可毕竟是个孩子,你总不能袖手看着她受刑讯牢狱之灾吧!”
颜氏冷笑一声,回道:“老爷,俗话说善恶终有报,你的娆姐儿绝不只是性子鲁莽些而已,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今日让她吃一顿教训,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省的叫她愈发无法无天,将来要去了宫里,凭她这性子,那跟头可是一栽一个死!”
顾老爷听得脸颊抽搐,却也不敢发作,只压低嗓音回了句:“这话说得也太过了吧?”
颜氏深吸一口气,冷道:“那就是见仁见智了,这话我撂在这里,今后咱走着瞧。”
顾笙多瞅顾玄青一眼都觉得恶心,故意打了个哈欠道:“娘,笙儿乏了。”
颜氏抱起女儿,回了顾老爷一个“请自便”的眼神,旋身就要往里屋走。
“入画!”顾玄青两步跟上前来,急道:“你当真如此无情么?今日要是笙儿因捉弄娆儿遭受官司,我顾玄青必然也会极力求得沈氏娘俩的原谅,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到衙门里!你就不怕伤了笙儿的声誉?”
颜氏闻言顿住脚,眉头一揪,转身道:“老爷,你在这儿纠缠我们娘俩又有何用?案子又不是笙儿审的,难不成她去说一句不追究了,官老爷就能作罢了不成?那还有王法可言吗?”
颜氏放下顾笙,不等顾玄青答话,冷冷道:“况且,上下打点,保人出狱的事儿,也是老爷拿手的,有什么好求我的呢?”
顾玄青听出颜氏态度缓和,急忙解释道:“要是这事为夫能自己摆平,哪还会来扰你清净!关键就在于案子不是刑部审的,因事发时牵扯了九殿下,犯人都直接押进了北镇抚司,审案的都是钦差!半点空子都钻不得!要不是关乎皇室,那几个公爵哥儿都没人敢抓!”
颜氏蹙眉道:“那你找我何用?”
顾玄青此时以急得快滚出两泡热泪,红着眼眶看顾笙,求道:“我就是想让我闺女去给九殿下求个情,把案子移去刑部,当普通民事纠纷处置便好!”
顾笙眼神不耐的看向顾玄青,淡定道:“爹爹,您是没见过九殿下吧?她才三岁大,目前只会喊娘娘、吃糖糕,要让我指使她说这么一段话,您还真不嫌事儿大,要是被按上个挑唆年幼皇女的罪名,咱整个子爵府怕是都得被一锅端了。”
一席话说的顾玄青浑身一震,如遭雷劈,半晌才回过神,直愣愣的看着顾笙道:“有这么严重?”
“您看呢?”顾笙依旧笑眯眯的。
顾老爷失魂落魄的踉跄一步,许久才喃喃道:“可怜我儿……可怜我儿……”
顾笙舒了口气,劝到:“爹爹,别难过了,这事儿顶多就是惊了九殿下的驾,吃个把月的牢饭以示惩戒,也就出来了,况他北镇抚司里的大牢,关的可都是些响当当的朝廷要犯,二姐姐进去一趟,也挺长脸的……”
好在顾玄青此时已是万念俱灰,没听清顾笙说了些什么,不然就得被她这补刀,活活给气晕过去。
顾玄青浑浑噩噩的踏出北房正门,连句招呼也没心思打,游魂似的离开了。
等人一走,颜氏脸上的喜色已经憋不住了,忙招呼丫头去叫膳,要了好几样顾笙爱吃的菜式,而后一个劲的顺顾笙头毛,就差当面夸女儿干得好了。
一屋子丫头嬷嬷都跟过元宵节似的喜庆,看沈氏一房如今自食恶果,实在大快人心。
顾笙心中前所未有的信心十足,心说这还只是开始呢,前世她母女受的苦,她要沈氏母女加倍还回来!
不多时,石榴带着一群小丫头,提着几只膳盒。上桌摆碟。
颜氏在一旁看着,禁不住瞪大双眼道:“这鱼翅螃蟹羹是膳房给的?”
石榴掩嘴一笑道:“是老爷特地准备的,膳房的伙计给咱装的盘子,比西厢的还大!”她一脸得意的看向顾笙,接着道:“笙姐儿如今可是九殿下的伴读,还有谁再敢看低了咱正房!”
一旁刘嬷嬷也乐开了花,激动的手指向天,示意如今九五至尊的天子祁佑帝,接话道:“当年董皇后不就是在国子监,给当今做伴读,才入了万岁的眼,硬是把她身份抬上京鉴会第一美人,明媒正娶入了宫!依老奴看,咱大夏朝的龙种,必然也会随了当今万岁,恋旧痴情的很呢!”
这话一出,整个堂屋立即炸开了锅,大家伙都觉得顾笙被九殿下纳妾,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连颜氏都乐得没有打断众人的热情。
只有顾笙恹恹的撇了撇嘴,心道:“大概也只有江晗得到痴情的遗传了,至于九殿下嘛……亏得她记性好,否则恐怕连自己有多少妾室都未必记得清,路上随便撞见个美人,勾搭回家,说不准都会发现,是早被自己标记过了的!人渣!”
一旁石榴还陷在美好的想象中,痴痴道:“咱姐儿生得这么标志,指不准未来也会被九殿下明媒正娶当正室呢,到时候可就是九王妃了!”
一旁几个丫头激动得快要蹦上天了,一脸渴求的看着顾笙,只求到时候被她一起带进王府里伺候,其中一个还嘴巴抹蜜道:“九殿下可是超品皇爵,今后保准能当上亲王,咱姐儿可就是亲王王妃了!”
这话一出,一群丫头激动得眼睛都亮了,她们要变成亲王府的大丫头了!
只有顾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也太小瞧九殿下了,封个亲王就想敷衍人家了?门儿都没有,人家非龙椅才不坐呢!那叫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口气把江晗中军都督府俩千户所都干掉了,吓得大皇子连夜拱手送兵符……”
想起前世的恩怨,顾笙心中暗暗诅咒着小人渣,手中接过颜氏盛好的一碗鱼翅汤,气鼓鼓的默默进食。
一旁的丫头还在兴奋中,激动的开口问:“姐儿,这回您遭人暗算,可是九殿下立时赶到,出手相救的?”
顾笙:“……”
想起小人渣手抓糖糕,围观自己被人欺负的情形,顾笙真是一把辛酸泪。
非要说九殿下是为了救她,不是为了保住糖糕才发飙,那也太自欺欺人了……
“那还用说吗!”幸好石榴及时为她解围,替她吹嘘道:“身为皇爵,哪能容忍一个柔弱的珺君,光天化日下遭人欺侮!”
一顿饭下来,九殿下已经被几个丫头神话成了一身正气的盖世英雄。
顾笙十分担心,万一哪天九殿下迈着肥嘟嘟的小胖腿路过子爵府,这群丫头看见小家伙啃着小手的傻样,会不会幻灭得一蹶不振……
2
沈氏抱着顾娆,坐在死气沉沉的西厢里,周围的仆从全都低头看脚尖,堂屋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不过一盅茶功夫,顾老爷便推门进了屋,沈氏身子一紧,眼巴巴看向顾玄青,见他那苍白憔悴的面容,便猜出了结果,刚抬起的身子又瘫了下去,万念俱灰。
“爹爹!”
顾娆自是没那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挺身子蹦下地,直直扑进顾玄青怀里。
顾玄青垂头看着顾娆,心中心痛,竟是连抱起女儿的力气都没有,几步走到茶几旁坐下,一手支着脑袋,闭着眼睛道:“娆儿,这回你怕是得吃些苦头了,爹爹救不了你……”
顾娆双眼猛睁,一把扯住顾玄青衣袖,哽咽道:“爹爹!您是知道的,这事跟女儿无关,天晓得那群哥儿会对三妹妹下手,三妹妹当真就这么绝情,要看着我遭罪才舒坦吗!”
“爹爹知道……知道……”顾玄青无可奈何的拍哄着顾娆,苦着脸道:“不是你三妹妹的错,事情牵扯了小皇爵,笙儿也着实不好插手。”
沈氏仍旧颓然瘫在贵妃榻上,一言不发,她自然不信颜氏母女说不了情,但不管她们给顾玄青灌了什么*汤,沈氏心里是清楚的,这件事铁定已没了回旋的余地。
三人绝望的坐在堂屋里发愣,直到日暮降临,顾娆起身踱步到窗前,抬头看向幽暗深邃的青黑色苍穹,满天星斗不见月,连夜色都黯淡无光。
“我不会坐以待毙的。”顾娆捏紧拳头,她正抽条的身子,在夜色下清瘦得叫人望而生怜。
沉默须臾,顾娆转过身,淡然道:“爹、娘,你们别为我担心,我的那群朋友也是讲义气的,未必一定会供出我来。”
顾玄青叹了口气,艰难的点点头。
沈氏自然知道这是哄她的话,那群公爵府的哥儿们,能有几个吃得了苦,最迟也就明后两天,他们必然会把事情全都交代了,顾娆在劫难逃。
次日,日升初竿,微风拂面,顾娆并没有告假在府,依旧随顾笙一起去了学堂。
顾笙本还担心顾娆在车上找她麻烦,特意叫两个贴身丫头都坐进马车,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举动,竟只换来顾娆轻蔑的一笑。
两人相安无事的进了学堂。
晌午时分,国子监的茶楼里聚满了午休闲聊的学子。
二楼露天围栏之上,几个公爵哥儿正前呼后拥的围着大皇子唠嗑子。
围栏中央精致的小圆台上,有侍女在一旁恭敬的剥松子壳,大皇子身后,还站了两名扇凉的侍从。
“我纳闷的问他:你这戏本子究竟哪来的?”一旁一个国字脸的侯爵,兴奋的冲大皇子问道:“殿下,您猜那小爷们儿怎回的话?”
大皇子饶有兴致的追问:“怎回的?”
国字脸一拍手,叹道:“他说根本没有戏本子,这事儿唱的都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大皇子一挑眉,凑耳过来道:“此事当真?”
国字脸嘿嘿一乐,点头到:“绝对没得假!说来您大概不信,等散了学,不才可以带您去那家馆子,亲眼瞧一瞧,那小爷们儿生的叫个……”
大皇子立即嗤笑一声摆摆手,鄙夷道:“本宫可没这闲情去瞧个卖屁、股的南唱,马上就要出宫开府了,万一惹了闲言碎语,你可担待得起?”
国字脸闻言急忙就要下跪告罪,却被大皇子一把扶住,刚要说话,就见楼下一书童快步上来禀报:“殿下!楼下有一位君贵求见。”
大皇子疑惑道:“谁?”
书童回禀到:“她说您不记得她名字,但与您曾有一面之缘,只要小的传话说:那日的流云袖舞已经练成,小女想为殿下献舞一支,以谢殿下当日赏识之恩。”
大皇子眼睛一亮,细细回想,却想不出会是哪位佳人,倒觉这样的传话别有一番情调,便立即要书童带那君贵上楼一见。
书童应声下楼,不多时,又疾步领人上来。
二楼的几位爵贵皆好奇的看去,只见书童身后,若隐若现的跟着一名身着水绿色长袖舞裙的女孩,身高不足五尺,应还是个孩童,倒也纤长婀娜,步态风情款款。
大皇子下意识跟着几个公爵探头探脑的看那女孩,却始终不见她抬头。
这么遮遮掩掩的娇羞姿态,反撩拨的大皇子心里发痒,恨不得一脚踢开挡住这小美人儿的书童。
将人领来站定,书童作揖后便恭敬退下,终于露出了身后那个粉面含羞的小姑娘。
姑娘缓缓抬起眉目,她那平日里素净的小脸,此时竟上了妖艳的妆容。
一张妩媚动人的小脸,与她年龄形成鲜明对比,十分抢眼,显出一种既清纯,又勾人的特别魅力。
女孩一蹲身,福道:“小女顾娆,恭请大殿下万安。”
大皇子抬手:“免礼”
见眼前的女孩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却别有一番妖娆姿色,大皇子不由暗自称绝,心中品味着顾娆的名字,又叹人如其名。
可惜对方毕竟还是孩童,大皇子也不好显得太不庄重,只得威严的开口问道:“你要给本宫献舞?”
顾娆抿嘴点头,柔声道:“小女今日没有伴乐,只能自个儿清唱曲调伴舞,望殿下海涵。”
大殿下心中喜悦,面上只淡笑着称无碍,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娆随即一扬水袖,侧头摆好姿态,周围立时静谧下来。
二楼对面的一些君贵爵贵,都好奇的伸着脖子往此处张望。
大皇子目不转睛,只见顾娆朱唇轻启,水袖一滑,便跃起飞扬轻盈的舞姿,稚嫩的歌喉悠悠袅袅的飘散开来——
“迟日催花,
淡云阁雨,
轻寒轻暖。
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一舞毕,大皇子双眸还一眨不眨,视线痴痴的落在顾娆娇小的身姿上,直到周围想起一阵叫好鼓掌声,方才回过神。
他冲顾娆点点头,想问她要何赏赐,却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顾娆并未等他开口,蹲了个万福便无声退下了,一句话也没给大皇子留下。
这一场惊艳四座的献舞,让顾娆的名声彻底在国子监传开。
流言有褒有贬,很多人感叹,这子爵府出身的小君贵,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和胆魄,真是让一群成年君贵自愧不如。
但这一举,并没有挽回顾娆入狱的命运,仅两日后,便有官差来子爵府上门拿人。
沈氏一房哭声震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府二小姐被压去北镇抚司。
最终,四个受雇行凶的平民,被判发配云南,几个爵哥儿入狱三月。
顾娆也脱不开瓜葛,背叛入狱一月。
顾老爷从上到下打点衙役,花费了他一大笔积蓄,只求顾娆少受罪、吃住干净些。
沈氏每日在家吃斋念佛,眼见人就愁得消瘦下去,倒像是她自己吃了一个月的牢狱之灾。
顾笙还听说,国子监正起草消除几个共犯名额的奏折,其中自包含顾娆,几人出狱后,怕是只能蹲回家里请先生了。
也就是在顾娆即将刑满释放的前两日,事情稍有了转机——
自顾娆献舞过后,大皇子时常去练舞房转悠,却始终没再邂逅顾娆,心中愈发难耐,终于主动遣人打探顾娆行踪,这才得知了顾娆入狱的噩耗。
打探清事情经过后,大皇子因这小珺君家中混乱的纠纷,而有些不喜,但想到顾娆的舞姿,他就立刻把这些琐碎的事情抛诸脑后,亲自派人与国子监祭酒招呼了一声,拦下了除名奏折。
是以,顾娆出狱之后,休整些时日,便可继续入学。
顾笙没想到,顾娆能这么早搭上大皇子的胳膊,原本还有些暗恨,但在看见顾娆回府时,那瘦成一把骨头的憔悴面容后,倒也觉得够本了。
与顾娆不同,颜氏见到顾娆回府时的情形,却是真的心软了。
加之受全府上下的哭嚎感染,顾笙就见颜氏一路用手帕拭泪,跟着顾娆一直走入西厢,回去后还决定多日吃斋念佛,为顾娆烧香祈福。
顾笙很无奈,毕竟颜氏不知道,前世这对恶毒的母女,是如何害死她娘俩的,在颜氏眼里,顾娆还是个孩子,罪不至此。
当日深夜,窗外骤然雷雨交加,颜氏半夜被轰响的雷鸣惊醒,摸到枕边的佛珠,惊慌的念起了经文。
顾笙也随之醒转,窗外一道道闪电,犹如金蛇行空,不断将黑夜撕裂,透出耀眼的光芒,照得窗纱一片惨白,情状恐怖。
“娘。”顾笙轻唤了声。
“笙儿?”颜氏听女儿醒来,随即丢下佛珠,拍哄着顾笙后背道:“不怕,有娘在。”
顾笙睁着点漆般的黑亮眼瞳,定定注视着颜氏,淡然道:“我当然不怕,为什么要怕?娘,我们没做亏心事,没有什么可怕的。”
颜氏不安的点点头,勉强道:“嗯,乖,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学堂呢。”
顾笙钻进颜氏怀里,镇定的继续道:“娘,二姐姐这次受了苦,是不是因为她自作自受?”
颜氏微一皱眉,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顾笙:“不说出来,我怕娘心里堵着。您回答我,这事是不是她自作自受?”
颜氏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点头,嗫嚅道:“只是……”
顾笙接口道:“只是您觉得她受的罪,有些过头了?”
颜氏面色一沉,尴尬的没有回答。
顾笙接着道:“娘,如果倒回一个月之前,我们能不能想到让她避免这次牢狱之灾的办法?”
颜氏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摇摇头,轻声道:“这事咱也帮不上忙的。”
这话一说完,压在她心头的罪恶感,一下子就松快了很多。
颜氏这才猜出女儿问话的心意,不由心头一暖,轻轻摸了摸顾笙的脑勺。
顾笙继续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如果回到一个月以前,您还气不气她勾结他人欺侮我?”
颜氏一提起这事就来火,蹙起眉头答道:“就是现在我也气啊!”
顾笙点点头,搂紧娘亲的脖子,总结到:“二姐姐自食恶果,娘当初的怨恨是人之常情,且我们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帮上忙,所以,咱还有什么可愧疚不安的?”
颜氏闻言心头豁然开朗,又觉得自己被看穿心思,还要女儿开口疏导,不免有些羞赧,低头捏了捏顾笙的小鼻尖,嗔道:“娘都知道了,你个小机灵鬼,快睡罢!”
3
颜氏好不容易想开了,沈氏那边却是彻底想不开了,连带着整个西厢的仆妇小厮,看正房的眼神都可谓怨气冲天,活像颜氏娘俩欠了他们八百吊钱似的。
顾笙倒是很乐意被沈氏这么记恨着,就她这气性,再恨个几年,还拿正房没辙,没准自己就活活气死了,顾笙也乐得不用脏了自个儿的手。
顾娆倒是越发沉稳了,吃了这次苦头后,这妮子整个人像是成熟了好几岁,竟然跟顾笙玩起姐妹和睦的游戏来,每次下马车时,还会有意无意的搭把手,扶顾笙下车。
顾笙被她这假惺惺的一碰,都能立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要换作前世,顾笙说不准就感激涕零了,以为姐姐真的跟自己和解了呢。
好在,她的那股子憨劲儿,上辈子已经耗光了。
进了二进院,顾娆就跟她一声招呼分头走,顾笙沿着葡萄架之间的青砖小径往西走,没走两步,身后便跟上来个十三四岁的小哥儿,亲切喊到:“阿笙妹妹今儿个来的早。”
顾笙一听这声音就头疼,心中暗道一声又来了,回头轻笑着回道:“也差不多时候了。”
小哥殷勤的冲她一笑,清亮的眸子弯得跟月牙一样,笑道:“也是,妹妹要提前准备接驾,真是辛苦了。”
顾笙敷衍的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想摆脱这男孩的纠缠,又听他若无其事的问道:“妹妹前日准备的桂花糕,九殿下可吃的惯?”
顾笙随意答了句“还行吧,殿下不挑嘴。”便匆匆告别,一溜烟跑入预备学堂的院子里。
独留下身后那小哥儿怅然若失的身影。
其实,顾笙虽然不喜欢男孩,但并不反感漂亮的男孩跟自己搭讪,甚至会因此有些小得意。
所以,方才那小哥儿十多天前,第一回跟她搭讪时,顾笙表现得还是很友好的。
即使在发现这个小哥是位君贵时,顾笙也依旧很乐意跟他交个朋友,直到后来,小哥开始疯狂向她打探九殿下的喜好时,顾笙才发觉,自己是自作多情的被利用了……
早该想到的,人家好好一君贵,何故要费这么大精力跟她套近乎?可不就是为了那个超品小人渣么?
顾笙真是不忍心告诉那小哥,他得换一身裙装,挽起发髻,上个桃花妆,未来才有可能入九殿下的眼。
一想到九殿下,顾笙就抿嘴一笑,加快脚步,绕过院子中央的小花池,径自走入学堂里,等待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驾到。
自从上回,顾笙和糖糕,一起被九殿下出手相救后,她心里对那小家伙的芥蒂便小了许多。
听九殿下的贴身宫女说,那天回宫以后,九殿下仗着自己受惊吓,赖在尤贵妃怀里半个时辰不肯下地,时不时就伸着小胖脸,要娘娘亲亲,还绘声绘色的跟尤贵妃描述,自己手里的糖糕,被人抠得掉渣的那可怕一幕。
然后尤贵妃开动脑筋一思量,就问九殿下:“你在学堂哪里来的糖糕?”
九殿下就不说话了,以无视顾笙的那种恶劣态度,呈雕塑状,彻底无视了她亲娘的提问。
在尤贵妃揪耳朵打屁屁的威吓下,九殿下一双淡金色的眸子专注的盯着尤贵妃,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娘娘,你知道长恶不悛以前怎么读吗?”
尤贵妃一边拍打九殿下的小屁屁,一边用有失音准的京城口音回答道:“本宫能说大夏国话就不错了,管你长恶短恶的!”
九殿下一垂眸,温柔缱绻道:“孤可以教你。”
尤贵妃继续打屁屁道:“本宫不需要!”
顾笙为此还是很感激的,虽说九殿下跟她娘娘周旋的方式略生硬,但到底都没把她这个“糖糕姐姐”给供出来。
当然,这究竟是为了顾笙本人,还是为了以后安静的在学堂吃糖糕,也不太适合细想。
辰时初刻,九殿下在先生来学堂的前一刻赶到,顾笙依旧满面堆笑的欢迎小家伙被抱上圈椅。
与往常不同,小家伙今天的表情略显得威严,待坐稳之后,九殿下便抬起胳膊,五指并拢指向顾笙,煞有介事的示意书童道:“赏——”
顾笙一愣,不等她明白过来,就见书童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囊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檀木盒子,恭敬的弯腰递给顾笙。
顾笙睁大双眼,茫然的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正襟危坐的九殿下,这才明白过来,小人渣这是对她连日来上缴食物的表现十分满意,特意带来礼物赏赐给她呢!
顾笙赶忙站起身接过木盒,蹲身对九殿下谢恩。
九殿下一点胖脑袋,让顾笙坐回椅子上,似乎在等待她抒发对礼物的喜爱之情。
顾笙赶忙配合的调整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做好喜极而泣的准备,缓缓打开了精致的小木盒——
“啊!!!”
顾笙认为自己的演技从不浮夸,之所以打开盒子的时候,她不能自控的失声尖叫,并不是因为没见过世面而失态……
而是因为,那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条黑油油的活蚯蚓!!!
顾笙一手颤抖着握着木盒,一手捂着嘴,含泪瞅了瞅身旁九殿下的表情——
似乎很严肃,没有一丝捉弄她的意思。
顾笙只好硬憋着恐惧感,捂着嘴微笑着与蚯蚓相对。
紧接着,一旁书童便朗声介绍道:“这条地龙,乃是九殿下昨日在御花园挖出最长的一条,通体透亮,身段浑圆,令人爱不释手,念及顾姑娘连日来倾力伴读,劳苦功高,特赐予姑娘赏玩,望今后共勉。”
“……”顾笙眼看着蚯蚓快要扭出盒子,为了阻止自己吓得甩飞“殿下的恩赐”,急忙啪的一声关了盒子,“感激涕零”道:“谢殿下赏赐!仆对此地龙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