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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雪白的天花板,干干净净的,很陌生,却又很熟悉。不用多想她就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毕竟这种睁眼便望见一片雪白的经历也有过数次,而且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也只会在特定的地方才能闻得到。
这里是医院肯定没错。叶繁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想,不知是谁给自己付的医药费?
然后她才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再一次进了医院。
晃眼的太阳光、刺耳的刹车声,还有斑马线最大的可能,应当是车祸吧
还活着,也就是说,她又欠下了一笔钱,只是不知道她这一次的债主又是谁。
一直留意观察床上病人情况的楚芝园看到她睁眼,又惊又喜地探身上前“咦?你醒了?”
叶繁疑惑地转头,她刚才根本没意识到这屋里还有另一个人,正当她揣测眼前陌生女人的身份时,楚芝园已按响了床头的铃。
“你感觉怎么样?”楚芝园望着病床上女孩苍白的脸,轻声问。
叶繁皱眉看了她好久,才道:“还好”很努力才说了出来,却仍是低哑得可怜,而且嘴唇干得要命。
全身上下没什么痛的感觉,也许是麻药还没过,也可能她的伤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严重。
楚芝园当然注意到自己看护的女孩有些涣散的眼神,那明显跟平常女生不一样。她下意识地瞄了女孩缠着纱布的手腕一眼,这时接到铃声的医生和护士都来了,她只好退了开去。
穿着白袍的医生和穿着粉蓝衣服的护士将叶繁围了起来,明明都不是刺激性的颜色,叶繁却觉得眼睛很累,她又闭了闭眼,任那些人翻弄着自己的身体。不多时,医生退开了些,因为戴着口罩,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嗡嗡的“基本上没什么大的问题了,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住两天院,观察一下。”
医生的话忽远忽近,叶繁却听得很清楚。除了能够节省医药费这一点外,她对这个消息并没有更多的喜悦之情。
什么保险起见多住两天医院,既然没什么大问题了,就不用留在这里。叶繁吸一口气,想撑起身来。因为右手打着点滴,她用左手使了点劲儿,谁知手腕处却传来痛感,叶繁偏头望着自己缠着层层纱布的左手腕,眉心打结。这个车祸怎么伤到手腕去了?
一只手轻轻掩上那个包着纱布的伤口,挡住了叶繁的视线。叶繁抬眼,楚芝园冲她笑笑,帮她支撑身体,心里却为女孩不可思议的体重心惊。眼睛看到的瘦和实际上感觉到的轻,仍是有很大的不同。
“不用急着起来,再睡会儿,你的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了。”楚芝园的口气很温和,在她的帮助下,叶繁微微坐起一点,靠在摇起的床头。
“你是谁?”说话有些吃力,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嗓音了。叶繁疑惑地望着这个跟她母亲年纪差不多的陌生女人,忍不住问。
“我姓楚,是被雇来看护你的。”自称姓楚的中年女人有着一双很温柔的眼睛,脸圆圆的,身材有些丰满。一时间,叶繁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的母亲的影子。
可那已经是曾经的事了。
“那,是谁雇佣的你?”按理说应当是爸妈,但叶繁心里很清楚,这种可能性很小。
“当然是你的爸爸妈妈呀。”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叶繁有些疑惑,姓楚的女人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又让她觉得很怪异。
“不用担心,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被拍了拍手,这种带着宠溺和安慰的感觉同样很久没有尝试过了,叶繁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楚芝园已看到门口的人,站起身来“看,他们这不是来了吗?”
“业先生、业太太,茵茵已经醒了,医生刚才来看过,说没什么大问题,她过两天就能出院。”
叶繁心里一颤,爸妈真的来了?
她抿着嘴唇转头望向门口,闪烁的目光在看到那两位“叶先生、叶太太”后,不禁猛地瞪大双眼。
门口的男女才踏入房门,似乎就把光彩一起带了进来。男人英俊的脸和贵族似的举止风度都不陌生,他搂着的女人有着一张极其美丽的脸,那美却不是妖艳,脆弱和羞怯的神情让这个近四十岁的女人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即使她并不年轻,那种孱弱的美丽却会让同性也忍不住产生保护的心理。
他们的脸都不陌生至少叶繁能第一时间叫出他们的名字来——业霄堂,蒙玲珑,提到他们的名字,不知道的人恐怕少得可怜。
十年前最出名的影星,现在也频频在综艺频道亮相的偶像夫妇,她当然认识,只是——
他们绝对不会是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父母。
“谢谢。”业霄堂微笑着向楚芝园微微点头,然后搂着妻子的腰走到病床旁。在看到女儿完全没有血色的脸后,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几乎是立刻就把视线落在了女儿的左手腕上。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女儿这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业霄堂感觉到怀里妻子的颤抖,他怜惜地看了玲珑一眼,蒙玲珑的视线同样在业茵的手腕上,她完全不敢多看,立刻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丈夫。妻子的惊恐让业霄堂有些恼怒,他收紧了手臂,再次望向自己的女儿,只是他没想到女儿眼里完全没有懊悔之类的感情,而是一片茫然。
叶繁奇怪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病房的明星夫妻。在电视上业霄堂和蒙玲珑的恩爱就是有目共睹的,她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望着她,而业霄堂此刻眼底的怒意又是所为何来?
她只是感觉到,那怒意,是针对她的。
叶繁立刻警觉地盯着业霄堂“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业霄堂强压着怒火,他知道玲珑最怕他生气,不管他的怒火是对谁而发。
叶繁更多的是惊讶,然而她的疑问似乎只有姓楚的女人能解释,如果她真的是她父母请来的看护“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就算她认识业霄堂和蒙玲珑,但她却不认为这两个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有理由跑到她的病房里来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茵茵!”一直没说话的蒙玲珑终于开口,她上前一步,颤抖的手伸了过来,叶繁立刻警戒地躲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手,瞪得蒙玲珑不得不放弃原来的打算,转身躲到业霄堂的身后。
好陌生茵茵的目光,好陌生!蒙玲珑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害怕。
“茵茵,别吓你妈妈。”业霄堂将妻子护在身后,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
“妈妈?”叶繁睁大眼,瞪了泫然欲泣的蒙玲珑好一会儿,才迷惑地将视线移到业霄堂脸上“她是我妈妈?业先生你开什么玩笑?”
她小的时候倒真那样希望过呢,不过她早就过了做这种梦的年龄了。
略带讥讽的笑意还没展露完,一记耳光就甩在她的脸上,不重,但也不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一记耳光,她被陌生人打了一记耳光。
“业先生!”站在旁边的楚芝园没想到业霄堂会打他的女儿,看小女生甩过长发转脸冷冷瞪着业霄堂的模样,她赶紧上前阻止“业先生,有话好好说,病人还有伤啊!”动了手之后的业霄堂立刻也有些后悔,老实说他还从来没打过业茵,如果不是看到她明明做错了事,仍然不知悔改反而伤害玲珑的话,他也不可能动手打女儿只是,记忆里一向连笑和哭都鲜有印象的茵茵,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
“茵茵今天是你不对。”他没办法道歉,事实上也确实是女儿的错,不管是突然之间割脉住院还是说些混账话来气她的母亲。
叶繁终于注意到,他嘴里的名字有些不对。刚才蒙玲珑似乎也是叫的“茵茵”?
“茵茵?你们叫我茵茵?”她警觉地望望业氏夫妇,又望望那个姓楚的女人“我不叫茵茵,我叫叶繁。”
“够了茵茵!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割开自己的手腕,那我和你妈妈都不会追问,不过你的任性也该到此为止。我不想在报上看到关于我们家的新闻,给其他人当饭后笑料!”
割腕?
叶繁从业霄堂口中听到一个奇怪的词,她脑中电光一闪,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腕,又望了楚芝园一眼,回想起刚才楚芝园按住她手腕不让她看的奇怪动作,脸色煞白。
也不顾右手还打着点滴,她立刻开始解裹在自己腕上的纱布,其他人先是不解,后来突然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一起上来阻止。
“茵茵你干什么?!”业霄堂气急败坏地拉开女儿的手。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茵茵,我是叶繁!”叶繁喊叫着,刚才粗鲁的抓扯下,白色的纱布开始渐渐浸染红色,楚芝园也被吓得白了一张脸,她赶紧上前拉住业茵的左手,紧紧按着伤口。
“啊!”蒙玲珑尖叫一声,满脸惊惶地咬着下唇,死死攥着丈夫的衣袖,大眼里差点就落下了眼泪。
楚芝园看了她一眼“快,快去叫医生!”
蒙玲珑好半天才明白楚芝园是在对她说话,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放开拉着业霄堂的手,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找人。
被业霄堂和楚芝园一左一右地按住了手臂,原本就虚弱的叶繁几乎动弹不得,失血加上震惊,她的脸上几乎看不见血色“镜子、镜子”
楚芝园看见她瞪大空洞的眼喃喃自语,又模模糊糊叫着什么话,凑耳听了半天,才弄懂她似乎是在说要镜子。
正当楚芝园迷惑的时候,刚才才宣布病人没什么大碍的医生又被叫进了病房,一看见那染血的纱布,医生和护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有些狼狈的业霄堂退到了一边,尽管如此,他明星的风度仍是不可比拟的。跟着医生护士进来的蒙玲珑抱着丈夫的手臂,看样子被刚才的情况吓得够呛。
业霄堂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将她半拥在怀里“你没事吧?”他一脸的担忧。
蒙玲珑僵硬地摇了摇头,得到妻子无碍的回应后,业霄堂才松了口气,将目光投向被施以急救的业茵。
楚芝园在旁边默默地看了这对夫妻好一会儿,才望向病床上被打了镇静剂渐渐安静下来的女生,心里微微一叹。
她想,她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这个叫业茵的十七岁女孩儿为什么要割脉了。
再次睁开眼,看见的仍是一片雪白。叶繁怔怔地瞪着天花板,然后猛地坐起,眼前又一阵发黑,只能无力地倒回床上。“茵茵”楚芝园赶紧上前“你别起得这样急,会头晕的。”
眼睛渐渐能看清东西,叶繁转头看了楚芝园片刻,紧紧拉住她的手“镜子,我想看看镜子”
“镜子对吗?”楚芝园起身将之前借来的镜子交到她手里,叶繁有些惊讶楚芝园早已准备好镜子,只是心底的疑虑却让她把一切都先抛开,而立刻将镜子举到自己面前镜里的女孩脸色跟床单一样雪白,眸子里全是震惊。细眉,尖下颌,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毫无疑问,镜子里的人,应当是她——但事实上她却对这张脸完全陌生!
好一会儿,她才将镜子紧紧按在自己胸前,表情似笑,又似在哭。
“这是谁?我是谁?”她呢喃的声音很轻,但楚芝园却听得分明。
“你是业茵,是业霄堂和蒙玲珑的女儿啊。”楚芝园不明白业茵的震惊和梦幻似的迷茫表情所为何来,但楚芝园还是回答了她的这个问题。
叶繁闭了闭眼,再一次举起镜子。镜子的女生确实是陌生的,但瘦小的脸上明显没有一点擦伤或者淤痕。确认过脸孔后,她丢了镜子,一点一点摸索自己的身体。完全陌生的手臂,完全陌生的手指,颜色淡得连血管都看不到的小腿和脚背,而腹部原本该有的伤痕,现在却是光滑一片这不是她的身体,不是她叶繁的身体。
电影里的情节,发生在她身上了?还是这整个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吗?她举起左手,手腕处仍是缠着纱布,看样子血已经止住了,纱布也换过了,但刚才流血时的那种疼,明明是那样真实。
梦吗?这不是梦吧。只是她倒希望这是一场梦,可以结束就好了。
楚芝园见业茵虽然平静了,但举着手臂死死瞪着自己手腕的诡异模样还是让她有些心惊。她轻轻拉下那只手,放到床上,又细心地放回薄被里。
“我是什么时候进的医院?这里是哪里?”
“嗯?”楚芝园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解释“你住院已经两天了,这里是协和医院,离你家很近的,一出院很快就能回到家,放心吧。”
“协和?”她知道的只有一家协和医院,却是离她家很远。
“我的名字叫做业茵?”
“对啊。”
“听起来像夜莺还是业霄堂和蒙玲珑的女儿呢,这么的年轻,又有着这么优秀的父母,为什么要自杀呢”
她的自言自语越来越让楚芝园听不懂,而楚芝园也根本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只能紧紧闭嘴。这个业茵确实是奇怪的孩子,说自己的人生就像在说别人似的。
“肯定是个任性的家伙。”叶繁微微冷笑着做了如此结论,目光却带着不合年纪的凄迷“楚阿姨是吧?我能不能现在就出院?”
“出院?还不行,你也听医生说了,还得多观察两天呀。”
“我想回去。”回到她原本的家。如果她成为业茵不是梦,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过叶繁的存在,她至少想证实。
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证实什么。
她的要求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楚芝园以为她是害怕住医院,安慰了两句后,还一再跟她保证“等两天就可以出院”叶繁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哦”了一声,垂下眼,静静等待机会。
她当然不可能等到两天后,只是她也知道楚芝园肯定不会同意自己此刻离开医院。
机会很快就来了,其实是楚芝园并没有了解今时今日占据了一脸清纯稚气的业茵身体的,是跟业茵外表完全不符的狡猾灵魂——叶繁对楚芝园的其他安排都非常配合,甚至表现出一点对楚芝园的依恋,所以当叶繁顶着业茵的脸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很想吃某某水果时,楚芝园看了看吊架上还有大半瓶的点滴,犹豫了一下“茵茵,你不会乱跑吧?”
叶繁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很乖孩子地回答:“楚阿姨放心,点滴完了我会按铃叫护士姐姐帮忙。”
楚芝园想到还可以麻烦护士帮忙照看业茵,便找来一位护士,交代两句后,才走出门去。
等她一离开,叶繁的眼里立刻闪露出精光,要支开毫不知情的护士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病房只有叶繁一个人后,她立刻拔下手背上的针头,从柜子里找到属于业茵的衣服,躲入医院公厕,换了衣服。
头还是很晕,但比起最开始要好得多了。听楚芝园讲,之前是业霄堂带着受惊的蒙玲珑回家,虽然此刻不在医院,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到医院来,所以说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机会。
她不承认自己是什么业茵,她只是叶繁。尽管叶繁的人生同样不值得留恋不过她清楚,自己更讨厌成为业茵。
一般来讲,医院门口都有鲜花和水果摊,所以叶繁换了衣服后,只是静静等在医院大堂的暗处。果然不出她所料,不一会儿楚芝园拎着水果袋进了大堂,看见楚芝园进入电梯后,叶繁立刻走出大堂门口,刻意避开停车位,出了医院。
虽然脸色有些苍白,步履有些蹒跚,但看在别人眼里,此刻的她跟普通女生没什么两样吧?可是从橱窗里瞥见的陌生身影,让她意识到那就是现在的自己时,突然有种呕吐的欲望。
死的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自己?
为了让自己不要在人行道中间倒下,她不得不把脑中奇怪的想法赶出去。叶繁拖着沉重的身子,又走了两步,人来人往的大街和刺目的阳光让她头疼欲裂。这样走是不可能走回家的叶繁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倒霉的是这个叫业茵的丫头衣袋里没有一分钱,除了——一张纸条?
叶繁将那张叠得方方正正只有拇指指甲大小的纸条展开,上面是一个人的名字和一串数字。
江惟?
那是谁?
数字很像是手机号码——不,肯定是手机号码。这是那个业茵的男朋友吗?
从纸条折叠的用心程度来看,纸条上的人名和电话肯定都是业茵很重视的人,沉吟了片刻后,叶繁决定赌一次。
手机通了之后,接电话的果然是个男生。叶繁报上自己的姓名(当然说的是业茵),然后说了自己的位置,要求电话里的那个人马上过来。不等江惟再问什么,叶繁放下电话,很坦然地告诉公用电话亭老板自己身上没有一分钱。
她不怕自己被送到警局,为了区区五毛钱而已,相信不会有人跟她认真计较。果然电话亭的老板瞪大眼半天,终于还是挥手让她走路。叶繁扯动嘴角笑了,拥有一张美丽的脸果然会有许多方便。
可是刚才业霄堂却打了她。
电视里光彩照人的明星,私底下却是这样吗?打女儿?
叶繁站在巨大的amoi广告牌后,勉强算是让头上有了阴凉。她不认识那个江惟,只能让那男生找到她。可这里离医院同样不远,她更怕被不想看见的人先一步找到。
等的同时,她不禁猜测:这个江惟,是业茵的亲人,还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