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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酷爱吃香酥甜腻的点心,百吃不厌,林姑姑知道她的口味,几乎天天都会为她准备几道她爱吃的甜点,并听了若水的建议,别出心裁,在酥点之中佐以新鲜瓜果,不但可解除油腻,还有淡淡的果香。
若水原以为这种以鲜果肉为食材的甜点是自己独创,哪知公主派人送来的这四样点心,件件精美别致,造型优美不说,更是透着一股果子的香气。
她挨样尝了尝,只觉每一道都十分可口,不禁叹道:“这点心真是好吃,妙霞公主宫中的厨子心思倒也巧妙,居然想出这种用果肉做馅的新鲜花样。”
兰芝抿唇笑道:“若水姑娘说错了,这点心虽然是厨子做出来的,可这法子却是楚王殿下告诉九公主的,姑娘要赞,应该夸赞楚王殿下心思巧妙才是。”
又是楚王!
一听到这两个字,若水的好心情瞬间跑了个精光,言笑晏晏的脸一沉,吓了兰芝一跳。她偷眼瞧着若水的脸色,不敢再多言,指挥着小宫女太监们收拾了桌上的盘碟食盒,对若水行了个礼,便带着众人悄悄退出殿外,回宫向公主复命去了。
若水坐在椅中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她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为他人犯的错而让自己生气的人,都是傻瓜。很明显,自己刚才就成了这样的一个傻瓜。
她觉得自己也算得上是机灵百变,怎么一遇到这个楚王就处处碰壁,连脑子都变得不好使了。若水用头抚着额,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准备好好思考一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今天在百花宴上大闹一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不但在宴会上扬眉吐气,狠狠地震慑了一下那些口口相传贬低自己之人。而且她相信从这天开始,自家的丞相老爹在众人眼中又将会红透半边天,而这帝都之中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人人提起柳相府中的大小姐,如谈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她总算是为若水的前身狠狠地出了一口积郁己久的胸中闷气。
但烦恼也随之而来。
这位圣德帝对自己的印象极好,但也太好了,一门心思地打自己的主意,准备把自己配给他的宝贝儿子楚王当媳妇,而那个楚王,脾气邪妄无比,常人难恻,就连她这般能够看穿千万人心思的眼睛,却半点也看不透他,自己要是落在他的手中,只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还有邹太后,刚刚苏醒过来的她就开始算计着自己,这要是等到明天她真正的清醒了,只怕那一道赐婚给楚王的懿旨立马就降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可万万不成!
自己可一定要想一条万全之策,既不违背圣意,不触怒太后和皇帝,而又能让自己和小七心愿得偿,要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呢?
若水越想头越疼,索性站起身来,走进寝殿去瞧瞧太后的状况,轻轻推开内室的房门,一众宫女太监见了她都极是恭敬,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口中连称:“若水姑娘。”
侯公公和玉瑾姑姑迎上前来,也笑着对她行了个礼,神态又是亲近又是恭谨,二人对她都感激无比,心中更是把她当成了未来的楚王妃,引着她来到太后的床前,玉瑾打起垂下的帐帘,让若水瞧着太后的气色。
侯公公极有眼色地搬来了锦凳,若水也不跟他客气,坐了下来,她先是对着沉睡中的太后看了看,见她原来焦黄的脸色变得红润有光,呼吸沉稳匀净,鼾声响亮,显然睡得极是香甜,暗暗点头,知道太后明天这一觉睡醒,定会感到精神奕奕,百病全消。
她兀自不放心,又伸手帮太后切了下脉,觉得无恙,这才放下心来,仰脸对着一脸紧张之色瞧着自己的侯公公和玉瑾微微一笑,道:“太后睡得很是安稳,你们放心吧,明儿一早,太后就会醒来,只怕会食欲大振,玉瑾姑娘可以吩咐厨房,先熬上一锅红枣玉米粥,加点百合、莲子、花生、枸杞等物,煮得稠稠的,再配点清口的小菜,想来这些食物应该极对太后的胃口。”
玉瑾姑姑又惊又喜地看了若水一眼,道:“若水姑娘,你怎么会知道太后娘娘的喜好?不错,你说的这些正是太后娘娘素日里最喜欢吃的,只不过最近她老人家夜不安寝,胃口难开,很少饮食。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厨房连夜备着。”
她现在对若水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像邹太后一样,越看越是喜欢,不知道要怎么疼她才好。她走到一边,吩咐宫人去厨房传话为太后准备吃食,又指挥着两个宫女为若水布置了一个舒适的睡榻,走到若水身边,柔声道:“柳姑娘,你累了一天,也歇息一会儿吧,太后睡得安好,前半夜我来守,你就放心睡一觉吧。”
若水听她话中带着真诚的关心和体贴,感激地对她笑笑,玉瑾姑姑的好意她自是不能拒绝,再加上她也确实觉得疲累,于是往睡榻上一歪,合上双眼,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玉瑾见她睡得香甜,宠溺一笑,亲自帮她盖上绣被,然后指挥着众宫人们灭了殿中的几盏灯烛,整个寝殿中的光线变得昏黄一片,十分柔和。
若水这一觉睡得极沉,却不安稳。她一忽儿梦到小七,一忽儿又梦到楚王,梦到小七的时候,只觉得满心甜蜜,两人正自紧紧相拥,小七深情热烈的眼眸凝望着她,两片好看的薄唇慢慢靠近,她正满怀柔情地期待着,突然发现小七的面具不见了,眼前的脸竟然变成了楚王那张清俊逼人的容颜,他正像一头饿狼般,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唇,然后狠狠地吻了下来……
若水浑身一个哆嗦,生生地被吓醒了过来,一睁眼,只见眼前沉沉暗暗,灯晕昏黄,自己竟然睡在一个陌生的所在。
她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周围,放下心来,自己正好端端地在太后娘娘的寝宫之中,周围尚有守夜的宫女,目不交睫地守在太后床前,却又哪里有什么小七,又哪里有什么楚王了。
若水揉揉额角,把最后一丝睡意驱散了,她这一觉足足睡了有两个时辰,这时觉得精神十足,眼见玉瑾姑姑正支着下巴坐在邹太后的床前,一下一下地打着盹,于是悄悄起身,去替换玉瑾。
玉瑾被若水轻轻摇醒,睁开朦胧的眼睛瞧着她,正要出声,若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床上,意思是不要吵醒了太后,玉瑾会意地闭上嘴。
若水接着伸手指了指着床榻,示意玉瑾姑姑去睡,然后她搬过一只绣墩,坐在太后床前,轻轻挑起帘子,对着熟睡的太后看了看,点了点头,又轻轻放好帐帘。
玉瑾看了若水的神色,知道太后无恙,也放了心,感激地在若水手背上拍了拍,又悄悄指挥着守夜的宫女们换班休息,然后走到睡榻旁,躺了下去。
寝殿之中静悄无声,烛光昏昏,几名刚刚换班过来的宫女也悄悄地打起了哈欠,若水却睁大了双眼,了无睡意。
她的一颗心早己飞出了这深深的后宫,飞到了小七身上。
现在子时刚过,不知小七的毒……还有那楚王,是否会信守承诺,将那灵犀丸交给小桃,送到小七手中?若水咬了咬牙,思前想后,心绪百结,这后半夜,竟然一直睁着双眼,直到鸡啼五鼓,晓白染亮了窗纸。
若水一夜不眠,凤仪宫中,一样有人寝食难安。
若水被留在宫中为太后侍疾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姚皇后的耳中,前去禀报的人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半天没听到姚皇后的声音,好半晌,才听到姚皇后波澜不惊的声音,淡淡道:“下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凤仪宫,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姚皇后居然没有发怒。
殊不知在他走后,姚皇后就站起身来,发疯似地把屋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一脸的狰狞,嘴里一遍遍地吼着:“柳若水!你这个贱人!本宫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屋内只有姚皇后最亲信的碧荷侍立在侧,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个像疯子一样的女人,哪里还是平时大家眼中端庄高贵的姚皇后,简直比泼妇更狠毒!
这种情形她早己不是第一次见了,只要有人触及了姚皇后的逆鳞,惹怒了她,她都会这样砸东西泄愤,而那个惹恼皇后的人,则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片飞灰也不会留下。
只是这一次姚皇后的怒意实在太大了些,竟然连她素日里最珍爱的粉彩莲花樽都砸成了碎片。看来姚皇后定是恨极了这个柳若水!
碧荷想起姚皇后吩咐自己做的事,打心底里冒出一股子寒气来,只觉得全身都浸在了冰水里,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死,也绝不做任何一点触怒姚皇后的事来,否则,这柳若水的下场,就是自己最好的前车之鉴!
等到屋里再也找不出可砸的东西来,姚皇后终于停下手,缓缓回过身来,抬手抿了下云鬓,又恢复了她高高在上,端庄优雅的皇后身份,抬了抬眼皮,看向碧荷,淡淡地问道:“碧荷,本宫这殿里的东西,为什么全都碎了?”
碧荷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禀皇后娘娘,是……是奴、奴婢不小心,把、把这殿里的物事都打碎了,请、请皇后娘娘恕罪。”
“嗯!”姚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摆了摆手,道:“看在你对本宫忠心一片的份上,本宫这次就饶了你,下去吧,去御库房再领一批东西进来。该怎么说,你知道!”
“是,皇后娘娘,奴婢马上就去。”碧荷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等等,本宫吩咐你办的事,可办妥了?”姚皇后眼中厉光一闪,像毒蛇的牙闪着恶毒的光芒。
“回皇后娘娘,都办妥了,一共花了六千两银子,那人说,今晚就动手。”
“蠢货!你没长耳朵?那贱人今晚被留在宫里,为太后侍疾,不会回府了!”姚皇后使劲咬着牙,对着碧荷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恨声道:“告诉那人,计划……改成明晚!滚!”
天亮之后,若水又掀来床帐瞧了瞧邹太后,见她一宿安眠,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气色大佳,拒她推算,最多再过一个时辰,邹太后就会神完气足地醒来。
玉瑾姑娘派宫人准备了洗漱用具,招呼若水去外殿梳洗了,又亲自走过来要替若水梳头,若水连称不敢,玉瑾姑姑微笑道:“若水姑娘救了我家太后娘娘,奴婢正不知如何感谢姑娘才好,请姑娘开恩,赏奴婢一个报答姑娘的机会吧。”
若水见她这么说,也不好拒绝,任由玉瑾解开了自己的发髻,取过白玉琉璃梳,细细地替她梳着。
玉瑾的手极巧,手法也轻盈,丝毫没有弄痛若水,不多时已经帮她挽好了秀发,玉瑾为她梳的发势虽然不如随云飞仙髻复杂,却更加妩媚,显得若水的一张秀颜越发的娇美。
玉瑾梳好之后,满意地左右打量着,然后取过放在梳妆台上的发簪,准备为若水绾于发间。
方才为若水解发之时,玉瑾并未留意这枚簪子,这时候再拿在手里,仔细一看,不由地轻轻“咦”了一声,她眼中透出一丝困惑,脸上却半点不露,似是随口夸道:“若水姑娘的发簪好生精致,奴婢生平从所未见,想来定是姑娘府里的传家之宝吧?”
若水何等精明的人,从她轻呼之时便觉得有异,从镜中又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困惑之意,心中一动,暗道不妙!
这枚碧玉梅花发簪乃是小七送她的定情之物,当时小七从一只沉香首饰盒中挑出来这只簪子,盒中盛的还有九凤珠钗步摇,那明明是皇后娘娘的事物……
自己当时还指责小七偷盗皇宫大内的宝物,让他还了回去,谁知后来……后来自己就被小七的这枝梅花簪给勾走了芳心,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玉瑾姑姑是宫中的老人,想必定是认出了这发簪乃是宫中之物,自己可千万不能漏了马脚,害了小七!
“是啊,玉瑾姑姑眼力真好,这是我娘去世之前留给我的,在我的眼中,它确实是无价之宝。”若水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哀伤,像是回想起了伤心的往事,一下子就打消了玉瑾心中升起的疑虑。
“啊,对不住柳姑娘,是我胡说八道,倒引得姑娘伤心了。”玉瑾后悔不己,忙小心翼翼地将碧玉钗替若水插在发间,满脸歉意道:“柳姑娘,请你原谅我无心之失,我只是见这簪子实在漂亮,忍不住夸了几句。”
“若水自然不会怪姑姑,玉瑾姑姑,这个时辰,太后娘娘怕是要醒了过来,咱们还是去瞧瞧她老人家吧。”若水不着痕迹地把玉瑾的注意力从梅花簪上引开。
被若水一言提醒,玉瑾恍然地拍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竟然还没有你小姑娘家细心,柳姑娘,你这般温柔体贴,太后娘娘一定会喜欢你得紧。这样吧,我先去瞧着,你就在园子里转转,赏赏花,看看景,若是太后娘娘醒了,我马上派人来叫你。”
若水含笑点了点头,见玉瑾带着好几个宫女进寝殿去了,这才缓步出了阁门,来到院子里。
此时朝阳初升,薄雾在漫天霞光中渐渐消散,空气格外的清新。
邹太后的花圃之中,自是种满了各色奇花异卉,若水竟有一大半没有见过。她漫步在花丛中,绽开的花瓣上凝着未干的露珠,颗颗晶莹,吸入肺中的是带着清甜花香的空气,半夜未眠的倦意随着呼吸之间逐渐消失。
她正惬意地赏花观景,身后传过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竟然直向她走了过来。
若水回过身来,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背着晨光,站在自己身后,淡淡的金光染亮了他麻布的衣边,让他整个人像个闪闪夺目的发光体一般。
“谷神医。”若水淡淡一笑,不轻不重地招呼道。
“柳姑娘,早。”谷神医的神色有些拘谨,脸上掠过一抹可疑的微红。他深吸了口气,问道:“柳姑娘昨夜辛苦了,不知太后娘娘她的凤体……”
“太后娘娘服了谷神医亲手熬的药,自是一宿安眠,睡得安安稳稳,再好不过。”若水轻描淡写地说道,唇角翘起,盈盈浅笑。
谷神医脸上又是一红,他自是听出若水话中淡淡的揶揄之意,只不过他恢复得极快,定了定神,很快又神态自若,突然对着若水深深一揖,道:“柳姑娘,请勿再在神医二字称呼在下,在下昨天听了姑娘的一席话,才知这世上人外有人,从此之后,再不敢以神医二字自居。”
这谷神医昨天还狂妄自大,今天居然会前倨后恭,还对自己躬身行礼,说出这等谦和的话来,倒是大出若水的意料之外。
“谷神医,你不必过谦,你的医术,确实有独到之处,小女子也很是佩服。”对方既然服软,若水自然不会咄咄逼人,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彬彬有礼。
“姑娘切莫再以神医二字称呼永春,永春真是愧不敢当。”谷永春一脸惭色,这一夜他几乎不能安枕,回想自己这些年来的狂傲无人,夜郎自大,再想起名医老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自己却置若罔闻,不由深深羞愧,故而今天一早,特地来找若水赔罪。
若水见他语气真诚,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名医的传人,他这浮夸自大的毛病一去,医术上定会再上一层。
“柳姑娘,永春有一事想请教姑娘,不知姑娘可能见告否?”谷永春想是读医书读得多了,说话也文诌诌的,他见若水对自己神色和善,跟昨天大不相同,知道对方已经原谅了自己,于是便想问一问那个憋在他心头整整一晚的疑问。
若水冰雪聪明,见其色知其意,微笑道:“谷公子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先用醋熏之法让太后苏醒,然后再喂太后娘娘服下安神汤,是吗?”
“不错。”谷永春点头,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这姑娘当真是善解人意,聪明过人,他生平从所未见。
若水却不回答,只是微笑前行,谷永春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若水身后,只见若水在一丛白色香花之前停了下来,俯身轻嗅,侧过比花瓣更娇嫩的脸庞,笑微微地问道:“谷公子,你可知道这花的名字?”
谷永春定了下神,把凝注在若水脸上的目光移到花朵上,看了半天,摇头道:“我不知道,这花我从没见过。”
“那谷公子请过来闻上一闻,这花有什么特异之处。”若水又是深深一嗅,只觉神清脑明,舒适无比,一夜的疲累,消失无踪。
谷永春依言走到花前,学着若水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双眼一亮,赞道:“好花!想不到这花的香气竟然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若水抿唇一笑,问道:“谷公子可曾想到了什么?”
“呃?”谷永春一愣,怔怔地看着若水,见她目光中若有深意,他仰起脸来,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双掌一拍,喜得叫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若水含笑不语地瞅着他。
谷永春对着若水又是一揖到底,抬起脸来,满脸喜色,“柳姑娘,你才真正是医术如神,永春佩服!”
若水微笑道:“谷公子可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不错!我全明白了,太后娘娘的失眠之症,就是由这花朵的花香引起,说起来太后娘娘并不是得了病,而是中了这花香的毒!姑娘用醋熏之法,并不是要唤醒太后娘娘,而是用醋来为太后娘娘解毒!如果不先解了这花毒,太后娘娘只要一服下永春煎好的安神药,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永春在此,还要多谢柳姑娘的救命之恩!”
谷永春越想越怕,后背上蓦地冒出一层冷汗来。
“谷公子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是再好不过。小女子昨天只不过是偶然闻到了这花奇特的香气,这才留了神,想到了这个关节所在。真要论起医术来,小女子还要向谷公子你多多请教才是。”若水谦虚地说道。
“柳姑娘,永春还有一事不明,请姑娘赐教。”
“谷公子但说无妨。”
“柳姑娘,太后娘娘这失眠之症看起来很是寻常,姑娘却能想出与众不同的治疗方法,永春想请问姑娘是如何想到的?还有这花又是何人所种,是否是有意以此花来毒害太后娘娘?”谷永春神色凝重,眉宇间颇有忧色。
若水微微苦笑,这谷神医把自己当成神仙了不成?当自己真是百事通?
她摇了摇头,说道:“谷公子的问题,我只能回答第一个,至于第二个问题吗,我也不知。”她进宫不过一日,哪里知道这宫中的蝇营狗苟,诸多算计。至于太后娘娘中的这花毒,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她一概不知。
“谷公子,你学医多年,定然知道这病有百种,有很多病症发作之时症状相似,比如同样是头痛发热,有人是因为受了寒凉,病因在表,有人则是因为饮食不当,病在其内,因为病因不同,所以治疗的方法也会截然不同。”
说到这里,若水看了谷永春一眼,见他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暗暗点头,于是又道:“做为医者,我们的每剂药方都关乎人命,万万不能有丝毫疏忽大意,治病就要对症下药,要根据病人的病理采取合适的治疗方法,同时还要懂得变通之道,谷公子,只须牢记‘医无止境’四字,那么公子日后在医道一学上的成就,定不在你的师傅之下。”
若水的这席话说得言词恳切,带着勉励之意,由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很有点老气横秋的意味,谷永春却丝毫不以为忤,连连点头,深有所悟。
两人这一番倾心交谈,昨日隔阂尽去,心中再无芥蒂,若水也趁机向谷永春请教了几个医术上的难题,谷永春不愧是第一名医的弟子,胸中所知着实不少,当下毫不藏私,倾囊而授,二人越聊越是投机。
晨晖升起,薄雾尽散,群芳吐艳,人比花娇。
满园花木之中,一个出尘脱俗的麻衣少年,一个袅娜纤柔的妙龄少女,二人并肩而行,喁喁细语,看在众人眼中,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此情此景,落在某人的眼中,险险爆炸了某人的胸膛。
青影推着木制轮椅,巴巴地站在花园门口,进退两难。
轮椅上那人虽然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还是让他不由地打着寒颤。
自家王爷怒了!而且是像个狮子般地暴怒!
能让自己王爷恼怒成这般模样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一脸言笑晏晏,正和那个狗屁神医在花丛中赏花谈天的柳姑娘!
青影心中埋怨这位柳姑娘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且不提在那百花宴上惹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烂桃花,害得自家王爷的醋把牙都喝倒了,今儿一早居然又招惹上了这个谷神医!
果然王爷以前的话没有错,这天底下的女子,都是最麻烦的东西,万万招惹不得!
可自家王爷明明知道这个道理,怎么还会招惹上了女子呢?而且他招惹上的,居然还是天底下最最麻烦的女子。
自家王爷可真是命苦啊。
明明受了一晚上毒发之痛的煎熬,还是早早地起了身,巴巴地赶进宫来,打着旗号是进宫探视太后娘娘的病,可王爷真正要来瞧的人是谁,是人都猜得到!
结果一进太后的宫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青影不出意外地听到了自家王爷牙床擦动发出地“嚓嚓”声,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青影,推我进去。”楚王淡淡的声音平静无波,叫人丝毫听不出他胸中高涨的滔天怒意。
早知如此,昨晚在太后宫中,自己就不应该心软放过她!
自己想了她整整一夜,一大早赶进宫里来瞧她,却看见她在和别的男人亲热无比地赏花谈天!
楚王心中妒忌欲狂,脸上却不露声色,带着超然世外的飘渺微笑,座下的轮椅在青影的推送下缓缓滑入园中。
“楚王殿下。”谷神医一眼就看到了他,深揖行礼,他得圣德帝亲允,见了皇室子弟不必跪下磕头,也算得是宫中的特例。
若水一抬眼,也看到了他,晨曦微张,阳光清淡,照在他清冷如玉的面容上,恍如飘然出世的一朵青莲,卓然不群,遗世独立。
只不知这样一副好皮囊里面包藏的是怎样的一颗心!
若水一想到昨天在殿里他对自己做出的轻薄举动,就咬牙暗恨,压根儿就想甩给他好脸色。可转念一想,自己还有求于他,于是压了压心头的恼火,对着楚王极快地行了一礼,站直身子道:“楚王殿下,早啊,您这一大早进宫,是来探望太后娘娘的病吗?楚王殿下可以放心,太后一宿安眠,睡得极好。不知楚王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柳姑娘对本王还真是关心,倒让本王受宠若惊。只是……本王昨晚上睡得不好,非常不好,柳姑娘医术如神,可知道本王睡不好的原因吗?不如柳姑娘帮本王把把脉如何?”楚王长眉一挑,俊目微眯,一只手直伸到若水的眼前来,一脸轻佻的看着若水。
一看他的神色,若水刚压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碰都不去碰他那只鬼爪子,她才不会再上他的当!
“不必了,楚王殿下金贵之体,若水岂敢冒犯。”若水冷冷地道。
有火药味!
谷神医也不是傻子,这两人一见面就不对劲,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一个意图调戏,一个冷言相对,他想起昨天皇帝和邹太后的言下之意,心里有了谱,决定不淌这个浑水,先溜为妙。于是悄悄移动脚步,慢慢后退。
正在斗鸡似的两人对他瞧也不瞧,只听得楚王懒洋洋地声音说道:“是吗?本王的金贵之体,柳姑娘昨儿已经冒犯过了,姑娘莫非忘记了?你主动对本王投怀送抱,躺在本王的怀中,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可是让本王整整沉醉了一晚哪!本王夜不能寐,为的都是柳姑娘你啊!”
什么!
谷永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楚王嘴里爆出的的料太劲辣、太刺激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楚王说的究竟是不是事实。这柳姑娘岂会是他说的那种轻贱女子,可他堂堂的楚王殿下,总不会当面扯谎吧?
谷永春的脚就被像钉子钉住了,定在那一动不动。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若水被楚王这一番颠倒是非,扭曲黑白的强词夺理气得满脸通红,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地往上窜,明明是他轻薄了自己,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投怀送抱?
她瞪着他那张笑得如花般灿烂的脸,恨不得抓他个满脸花!
可若水也知道自己的身手在这该死的楚王面前实在不够看,和他动手,吃亏的绝对是自己。这种吃眼前亏的蠢事,她绝不会做。
“是吗?楚王殿下这般惦记小女子,才真真让我受宠若惊呢。楚王殿下对我的这片心,我一定记得牢牢的,绝对不会辜负了殿下您的心意。”若水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眼睛眯得像只可爱的小狐狸。
她笑得很是开心,因为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解决问题的法子。她笑眯眯地看着楚王,心道,不管你这混蛋对我是什么心意,很快,你就会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青影简直看得呆住了,这姑娘变脸变得还真是快。前一刻还怒气冲冲,后一刻就笑颜如花,这等善变的女子,只有自家王爷才降伏得住!
不知怎的,看着笑容甜美如春风般的若水,楚王竟觉得背上起了一阵凉意,这丫头的眼睛眯了起来,肚子里的牙恐怕又长出来了吧,自己可得小心在意着,不要掉进了这鬼丫头的算计里去。
“本王对姑娘的心意,柳姑娘你是清清楚楚的,可柳姑娘你对本王的心意又如何呢?本王要求不高,只求姑娘待本王之心,能够及得上姑娘待府中侍卫的十分之一,足矣!”楚王勾唇一笑,斜眼相睨。
真是瞌睡就来送枕头。
若水正琢磨着怎么向他打听这事,听他一提,正中正怀。
她笑眯眯地问道:“不知楚王殿下是否信守承诺,把小女子的心意传给了我的丫环不曾?我对本府的侍卫心意如何,也要看殿下是否给面子不是吗?”
这丫头真会拐弯摸脚地来套话。
楚王的眼睛也眯了眯,微笑答道:“怎么,柳姑娘这是不相信本王?本王堂堂一个王爷,会失信给你一个小姑娘吗?放心吧,你的物事,本王已经完好无损地交给了……那位姑娘托本王交付的人。”
青影听着自家王爷眼睛都不眨地说着谎话,欺骗对面纯洁无比的小姑娘,眼角忍不住轻轻抽动。
青影心道:王爷你这样当面扯谎真的好吗?您昨儿个只是要属下出去给那位叫小桃的丫环传了个话,压根儿就没给人家传递什么物事好吗?
“那若水真的要多谢楚王殿下了,以后楚王殿下若是有需要小女子效劳的地方,只管明言。”若水含笑看着楚王,放下了心中悬着的大石,只要那灵犀丸送到小七手里,想来他夜里就不会受太大的疼痛折磨。
“柳姑娘不必客气,本王以后需要柳姑娘效劳的地方……恐怕多着呢。”楚王也笑得如若春风。
两人在晨光中对视而笑,就像是两朵并世奇花,一齐绽开了多姿娇艳的花瓣。
不知怎的,这两人的笑都美好如朝阳,明媚而温暖,可青影和谷神医看在眼里,却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后背上爬上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这两人还真像是一对前世的冤家!
“太后娘娘醒了!太后娘娘醒了!侯公公,快、快传膳进来,太后娘娘说腹中饥饿,赶紧吩咐厨房,把给太后娘娘准备的吃食全都端上来。”
太后寝殿门口的锦帷一掀,玉瑾姑姑一步跨了出来,一改波澜不惊的模样,脸上喜气洋洋,扬着声音道。
侯公公也是一早就候在门前,听得玉瑾传出来这个喜讯,喜得眉花眼笑地,连声答应着,颠颠地居然亲自跑去厨房催膳了。
玉瑾看着侯公公的背影,忍不住抿嘴直乐,眼角一扫,发现在站在花圃里的几人,忙赶过来对楚王行礼问安。
楚王摆摆手,关切地询问太后的情形。
玉瑾喜不自胜地说道:“殿下请宽心,太后娘娘一切安好,她老人家这一觉睡得足足的,刚刚才醒过来,精神好着呢,一醒过来就嚷着肚子饿,要吃炖得糯糯的红枣玉米粥,幸亏柳姑娘昨晚上叮嘱了奴婢,已经命厨房早早准备好了,马上就有得吃,要不然……太后娘娘恐怕要饿一会儿肚子了,那可真是奴婢的失职。柳姑娘,你真是料事如神,奴婢多谢柳姑娘。”说着对若水深深一礼。
若水连忙扶起,直说不敢当。
玉瑾看着楚王,微笑道:“殿下来得好早,不知可用了早膳?太后娘娘刚醒传膳,殿下若是未曾用膳,陪太后娘娘一起可好?太后娘娘定然欢喜。”
楚王点头道:“好,本王这就去探望皇祖母。”斜眼对若水瞄了瞄,微笑邀请道:“柳姑娘想必也没用饭吧,不如一起?”
“楚王殿下说笑了,尊卑有别,臣女身份低卑,怎配和楚王殿下一同用饭,殿下请,臣女先行告退了。”若水突然神色一正,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仪容端庄地行了个礼,施施然地转身离开。
笑话!和他一起用饭?她恐怕自己看着他那张脸,就彻底没了胃口。
“柳姑娘,你可别走远了,一会太后娘娘还要见你。”玉瑾忍不住对着若水的背影叮嘱了一声。
“玉瑾姑姑放心,我去散个步,稍后即回。”若水回头一笑,转过脸去,眼睛一亮,加快脚步。
“喂,谷公子,请留步。”
谷永春正不受人注意地悄悄隐退,突然被若水叫住,脚步一顿。
“谷公子,你在这宫里路熟,可知道哪里能找到吃的,我饿了。”若水紧走几步,追上了谷永春。
谷永春嘴角一抽,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楚王,果然看到楚王殿下的脸……绿了。
他不在意地转过身来,对着若水微微一笑道:“柳姑娘若不嫌弃,就请到在下所住的地方用早膳吧,这个时辰想必僮儿已经煮好,咱们这就过去。”
“好啊。”若水一口答允,继续和他探讨着刚才被楚王打断的话题,二人边聊边并肩远去。
玉瑾看着楚王变得僵硬的脸色,捂着嘴巴偷笑一下。
谷永春在皇宫中被安置在永寿殿旁边的侧殿,距离太后所居的寝宫只须穿过两道垂帘拱形门,进了殿门,谷永春伸手一引,向着右侧一扇门走去,推开院门,是一所小小的院落,清静幽雅,倒是一处极好的所在。
若水自打进了这重重宫阙,就像是全身被绑上了层层束缚,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到了这里,突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连呼吸都舒畅了。
谷永春的侍僮端上清粥小菜,虽然大多是素食,若水仍是吃得津津有味,感觉竟比公主宫中的御厨做的膳食更加美味,再加上她和谷永春边吃边聊,说了许多医术上的奇闻轶事,说到有趣的地方,二人齐声大笑。
等到若水和谷永春重新回到太后的寝殿之前,太后刚刚用罢早膳,若水来到的时候,正正碰上了前来探视的圣德帝一行人,君天翔和妙霞公主也赫然在列。
圣德帝刚下了早朝,便赶来探视太后,身后还跟着十数名燕瘦环肥的宫嫔们。她们当中有姚皇后,有韦贵妃,个个都是在宫中有头有脸有位份的人。
圣德帝来到的时候,听得邹太后和楚王正在用膳,便吩咐众人不得惊扰了太后,然后带着众人在门外静静等候。
就在这时,看到若水姗姗而来,圣德帝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姚皇后冷眼旁观,长长的指甲不知不觉地刺入了掌心。
她的眸中透出一股子森寒的冷意,小贱人,且让你再得意一日,等你今晚回到府中,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比死……更难受!
妙霞公主看到若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抢步出来,亲热地拉着若水的手,咭咭呱呱地说起话来,她先是问若水,昨儿送去的饭食好不好吃,又问若水爱吃什么,并邀若水有空去她宫里玩耍。
若水含笑一一应答。
圣德帝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是满意,捋着胡须笑眯眯地,姚皇后暗中气恼,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何会突然对这小贱人如此亲热,碍于在皇帝面前,她不得不做出雍容华贵的风姿,望着二人,含笑不语。
便在这时,邹太后用罢早膳,听了宫人的禀报,说皇帝陛下在外相候,便吩咐了出来,让所有人进去觐见,还单单指明,一定不可漏了柳姑娘。
圣德帝当先入内,紧随其后的是姚皇后,然后是韦贵妃,各宫的嫔妃按照个人的等级依次进入内殿,君天翔和妙霞公主则在嫔妃们之后,井然有序,显见宫规严明。若水悄无声息地随在众人身后,进得内殿,随众人一起给邹太后请安之后,宫女们安排座位,若水捡了不受人注目的一角,悄然落坐。
邹太后睡足吃饱,精神奕奕,和昨日气息奄奄昏迷不醒的模样判若两人,圣德帝瞧在眼中,又惊又喜,坐在床前拉住邹太后的手,殷勤相问,母子二人絮絮而语。
若水不用抬头,也知道那个楚王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自打自己一进这殿门,他那双鹰一样的眸子就锐利地射过来,竟似是把自己当成了他手到擒来的猎物一般。
哼,想得美!
若水想着自己一会准备回敬给楚王的那份大礼,唇角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邹太后和皇帝说了一会儿话,抬起眼来扫了众人一圈,圣德帝微笑道:“母后凤体初愈,实是可喜可贺,大伙儿为母后担心了这许多时日,今天终于放下心来。这不,一大早,她们都随朕来给母后请安来了。”
姚皇后闻言,第一个站起身来,对邹太后福身下拜道:“臣妾得知太后娘娘病体初愈,实是衷心之喜,臣妾愿意从今天起,不食荤腥,终身茹素,为太后娘娘祈福。”语气极是真诚,就连若水,从她的话中都听不出半分虚情假意来。
真会拍马屁!
韦贵妃轻轻地撇了下嘴角,也站起身来,带着一众妃嫔们齐声说道:“臣妾等衷心祝愿太后娘娘福体安康,寿比南山。”
“好,皇后的心意,哀家明白了,终身吃素什么的,却也不用,皇后乃一国之母,国之表率,你要是带头吃素,岂不是害得大伙儿都跟你吃素不成?就哀家所知,这韦贵妃可是无肉不欢的人儿,你要是让她吃素,岂不是要生生地饿煞了她?”
邹太后显然心情良好,竟然开起玩笑来,对着众嫔妃摆了摆手,说道:“好了,都起来吧,坐!”
姚皇后见邹太后对自己神态甚和,和昨日截然不同,心中一喜,脸带笑意,坐了下来。
邹太后脸上露出慈蔼的笑容,道:“你们的心意,哀家都知道了,哀家生病的这段时间,你们也都辛苦了,哀家这把年纪,早把什么都瞧得淡了,只不过还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还没看到我的好孙儿们成亲生子,总是有憾哪。”
说到这里,她对着君天翔招招手,道:“老三,你来。”
君天翔心突地一跳,起身走近,行下礼去,亲热又恭敬地叫了一声:“皇祖母!”
他脸带笑容仰脸望着邹太后,心中充满兴奋,还是皇祖母心疼自己,刚醒过来,第一个就唤的是自己,不是那老七,显然在皇祖母的心里,自己的位置要比那老七重要多了。
邹太后疼爱地拍了拍君天翔的手背,微笑道:“老三哪,刚才皇祖母听你父皇说,昨儿的百花之会上,你挑中了一个姑娘做王妃,是不是啊?”
君天翔忍不住斜眼向若水一瞥,低声道:“是。”
“哎哟哟,这么大的人了还害羞,大大方方地告诉祖母,你挑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啊?”邹太后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
“回皇祖母,是孟右相家的大小姐,孟依云孟姑娘。”君天翔错了下牙,大声道。
姚皇后昨天已经知道此事,觉得心里就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指甲又陷入了掌心。她极力控制住不让心中的恨意宣泄出来,还是忍不住向若水抛去了恶毒的一瞥。
若不是这个小贱人搅和了自己的好事,恭王妃那个位置怎么会落到孟家的丫头身上!自家的亲侄女也不会在自己宫里哭晕了数次,让她又是气又是疼!
“好!这姑娘好,哀家去年的百花宴上见过她,长得自不用说,端庄大方,重要的是这姑娘的性子是极好的,知书达礼,温柔娴雅,和你极是相配,哀家倒是怕你委屈了这位孟姑娘呢。”邹太后眯着眼,回想孟依云的容貌品性,心里很是满意。
“皇祖母放心,孙儿成亲之后,一定会好好待她,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好,好,如此祖母就放心了,祖母年纪大了,就这么点心愿,希望你们几个孙子都早点完婚,好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孙。哀家可是一直盼着能抱抱重皇孙,你可一定要为皇祖母争气啊!”
君天翔诺诺地点着头,心里忍不住苦笑。
开枝散叶,绵延子孙!这八个字就像刀子一样直戳他的心窝,让他恨意徒生。
听皇祖母的言下之意,显然对自己的子嗣极为看重,若是自己能抢在老七之前生下一个儿子,说不定这太子之位,就板上钉钉是自己的了!
可……自己偏偏做不到!
他暗中恼恨地咬着牙,脸上却强颜欢笑,说一些讨人喜欢的话哄邹太后开心。
若水听了邹太后的话,心中掠过一阵温暖,都说皇宫冷酷无情,可这位邹太后身为帝都位份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心理其实也和寻常家庭的老太太并无二致,都是盼着自己的子孙能够繁茂,渴望能品一品含孙弄饴之乐。
邹太后絮絮叨叨地和君天翔说着话,见圣德帝坐在一旁,直对自己使眼色,心中好笑,却故作不知,她人老成精,皇帝想的那点儿小心思,怎么能逃得过她的眼里去?
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早点提一提那位柳姑娘,好为老七和这姑娘赐下婚事罢了。
说起来这位柳姑娘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今晨醒来之后,已经听了满耳朵夸赞这小姑娘的话,玉瑾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丫头,素日里是极难得有人入得了她的眼,竟然对这小姑娘赞不绝口,听得她是越发的好奇起来。
邹太后阅人无数,听玉瑾夸到后来,心中反而不信,这小姑娘也不过就是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可能会这许多的东西,就算她在娘肚子里开始学习,只怕也学不了这许多。
要知道这世间技艺,都是易学难精,粗通门槛不难,想要登堂入室却是难如登天。
昨天妙霞说这姑娘诗画双绝,倒也罢了,可她的医术竟然连天下第一名医的传人谷神医都甘拜下风,就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邹太后心想,定是众人夸大其词,将这小姑娘夸得过了,自己昨天刚刚苏醒,神智尚未完全恢复,匆匆见了这小姑娘一面,相貌倒是极好的,至于这人品嘛,自己今天可以打起精神,好好考量她一番才是。
自家的孙儿自己有数,老七是何等桀骜之人,那是从来不将天下的女子瞧在眼里的,再加上他从小身体羸弱,自己和皇帝对他是极尽宠爱,从不违拗过他半点心意,至于他的婚事,倒一定要找一个让他满意之人,可万万不能勉强了这个她极宠爱的孙儿。
若是老七不喜,纵然这姑娘再好,那自己也是万万不能赐婚的。
所以邹太后虽然见圣德帝频频对自己使动眼色,催促自己,仍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
只不过邹太后虽然嘴里跟老三叙着话,眼角若有若无地总会往若水的位置瞥上一眼,见那姑娘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着,螓首微低,娴静优雅,看不出有半点沾沾自喜,居功自傲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周围的这些嫔妃们,个个瞧着自己的脸色,一脸的巴结讨好。
且不说老七喜欢不喜欢,邹太后倒是极为喜欢。
按照常理,这姑娘救了自己,而自己召她进殿了这么久,也没对她有一言片语的夸赞奖赏,冷落了她许久,要是一般的姑娘家,早就耐不得了,纵然是不敢出声,脸上也定会露出忿忿不平的焦躁之气。
再看眼前这小姑娘,一脸的平和淡然,这副宠辱不惊的气度,自己当年在她这般年纪之时,可及不上她。
邹太后心中暗赞,下了决定,就算是老七瞧不上这姑娘,自己也会给她一个极大的好处,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吃了亏去。
想到这里,邹太后的目光向楚王瞧了过去,这一看倒让她放下心来,这个素来目中无人的小子,那两个眼珠子就没离开过人家小姑娘,怪不得小姑娘一直低着头,原来是回避这个混账小子。
邹太后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只要老七的婚事议妥,剩下的就只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八了。
“老七,你过来。”邹太后又对着楚王招招手。
楚王听话地转着椅子,滑到了邹太后身前,邹太后皱着眉打量下他的腿,关切问道:“老七,你这腿当真治不好了吗?一会儿叫谷神医给你瞧瞧,他可是鼎鼎大名的神医传人,医术如神,连皇祖母这失眠之症也多亏他才治好了呢。”
谷神医脸上一红,心想:这医术如神的另有其人好不好?邹太后也不知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
只听得楚王失声笑道:“皇祖母,据孙儿所知,昨日为你治好这失眠症的,可不是谷神医啊。”
“哦?不是谷神医,却是哪个?皇祖母年纪大了,这记性也越发的不好了。老七,你倒说说看。”邹太后一脸迷糊状。
这老太太装糊涂的样子还真是有趣。
若水忍不住咬着牙齿轻笑,知道等着自己的好戏就要上演了。
姚皇后的脸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随后恢复了正常,端庄高贵,仪态万方。
楚王看着明显是故意捉弄自己的邹太后,想笑又忍住,他湛黑如墨的眸子对着若水的方向转了转,又不屑地瞥了眼谷永春,心里哼了一声。
管她小姑娘乐不乐意,自己要她……是要定了!
今儿说什么也要皇祖母把自己和她的名份给定下来,彻底断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心思,至于以后的事嘛,她要是当真生了气,自己再想法子哄她开心就是。
“皇祖母,瞧您这记性,昨儿个您还拉着她的手,夸过她来着,这个人她就是……柳相家的大小姐,柳姑娘。”楚王故意说得很大声,皇祖母既然喜欢演戏,自己自然要多多配合。
“哦,哦,对,你这一提醒,哀家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柳姑娘。”邹太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目光四面打量,“人呢?这位柳姑娘可在殿里啊?”
终于来了!
若水吸了口气,正要站起,只听得“咯咯”娇笑,妙霞公主已经跳起身来,几步窜到她眼前,一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推推搡搡地往邹太后身前推去,嘴里叫道:“皇祖母,柳姑娘在这呢,妙霞把人给您老人家送过来了。”
“好,小侯子,快搬个墩子来,让柳姑娘坐下。小九,瞧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跟人家柳姑娘一比,一下子就比下去了,你学学人家柳姑娘,多么文雅大方。”邹太后白她一眼。
侯公公答应了一声,赶紧搬过一只绣墩,毕恭毕敬地放在若水身前。
妙霞吐了下舌头,笑嘻嘻地道:“皇祖母,那我以后常邀柳姑娘进宫来玩可好?我很喜欢柳姑娘画的画儿,嘻嘻,那画里的哑谜儿真是有趣,柳姑娘,赶明儿你教我画画好不好?我要画一幅给明俊哥哥,让他猜,他一定猜不出,哈哈!”
若水的眼角一抽,暗想,公主学啥不好,非要找自己学画?就自己那狗屁不通的画作,拿出来没的贻笑大方!
脸上却是含笑不语,对着邹太后敛衽一礼,恭谨道:“太后娘娘金安。”
“坐吧。”邹太后眯着眼,小姑娘近在咫尺,她便仔细端详起来。
若水依言坐下,神态自然,不卑不亢,见邹太后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她不动声色,轻轻抬眼看了太后一眼,缓缓说道:“太后娘娘,您今天的气色不错,臣女想再帮您请下脉,可好?”
她语气舒缓,声音清澈,十分动听。
邹太后不由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姑娘说话的声音比别人唱的歌还要好听,自己少不得要时时召她进宫来陪自己说说话,想来定是会心情舒畅。
“好,好。”邹太后更是满意,还是这个未来的孙媳妇关心自己,一开口,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这可和那些嫔妃们挂在嘴边的关心截然不同。
若水伸出三指轻轻搭在邹太后的脉搏上,静心诊断。
殿中变得静悄悄的,每个人的目光都盯住若水。
就连恨若水入骨的姚皇后,也把视线落在若水的脸上,至于她眼中闪动着的光芒,则谁也没有注意到。
“太后娘娘患这失眠之症,想来己有十日?”若水抬起脸,探询地看着邹太后。
“咦?不错。”邹太后微微一惊,随后抬头瞅了一眼旁边侍立的玉瑾,点了下头。她才不信这小姑娘只摸了下自己的脉,就能猜出自己患病的时间,定是玉瑾说给她的。
玉瑾被邹太后瞧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现苦笑,她可什么也没对这柳家小姑娘说啊。
若水对着周围环视了一圈,只见寝宫的前后两方各开了四扇长窗,前排的四扇窗户正对着前院的花圃,此时窗格微敞,阵阵春风夹着院中的花香吹进室来,温暖怡人,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太后娘娘,臣女帮您请脉,发现您身体一向良好,从来没有夜不安寝的毛病,这失眠之症突如其来,太后娘娘可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嗯?谷神医说,是哀家多思忧虑,整日里为这几个不省心的孙子操心操得多了,才会患了此病,莫非不是如此?”邹太后疑惑道。
若水缓缓摇头,眸光闪动,道:“太后娘娘,让您夜不安眠的罪魁祸首,就是……”她伸出食指,对着众人慢慢移动。
她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眼珠子齐齐盯着若水的手指指尖,生恐这小姑娘随手一指,指到了自己身上。若水对着殿中的众人一个个瞧了过去,见大家又是一副又怕又惊的神色,却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于是指尖一定,对准窗外。
“就是太后娘娘院子里种的那几株白色香花!”
众人又是齐齐一惊,一齐转头向窗外瞧去。
只见花圃之中,那几株拳头大小的雪白花朵盛放得层层叠叠,花瓣如雪,随风送来清甜的芳香,闻之令人忘倦,怎么会是让太后患病的罪魁祸首。
众人一眼看过,又一齐转头来看若水,等着她解惑。
太后对着窗外瞧了几眼,不以为然地道:“这些白色的花儿?能有什么古怪的!”
若水微微一笑,道:“太后娘娘,臣女猜想,太后娘娘定是非常喜欢这些白色花朵,想来每天都会在院子里不少时候赏花,如果臣女所料不错,太后的不眠之症,正是从园中这些白花开放的那日才得的,不知臣女说得可对?”
“这个么,哀家倒记不起来了,玉瑾,你年纪记性好,你说说哀家夜不能寐,到现在己经有十余日了罢。”邹太后蹙了下眉。
“柳姑娘一提,奴婢倒是想了起来,正是十天之前,那天是四月初五,这玉秋萝在咱们的院子里种了整整一年也不曾开花,偏偏赶在百花会之前开了,奴婢那日还和太后娘娘说,这花若是再迟开十日,就赶上百花会的正日了。太后娘娘,奴婢记得,那天晚上太后娘娘就一夜不曾安眠,夜里曾唤了奴婢好几次。”玉瑾思索了一会,回想起来。
“嗯,好像确是这样。”邹太后点了点头。
“这玉秋萝初放的那日,太后娘娘还一直夸说这香味闻了让人很是舒服,不但在院子里赏了一下午花,连晚膳都是在院子里用的,难道真的如柳姑娘所说,是这些玉秋萝的缘故?”玉瑾脸上露出疑问。
“不错。太后娘娘的失眠之症,正是闻了这玉秋萝的花香所制。”若水颔首道。
“柳姑娘,你言下之意是……这花有毒?”玉瑾忍不住惊呼一声。
殿中诸人一听,脸上神色全都紧张起来,目光惊疑不定。
“却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用这毒花,加害太后!”圣德帝双眉一竖,厉声道。
“玉瑾,这玉秋萝是从何处得来?本宫记得,去年太后的院子里并没有这几棵花株,你快如实讲来!”姚皇后也疾言厉色地道。
玉瑾登时一脸的紧张,她看了看太后,嘴唇嗫嚅了几下,欲言又止。
“得了得了,不过是几棵花草,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哀家就不信区区几棵花就能害得了哀家的性命,玉瑾,你就大胆地说出来,告诉皇帝和皇后,这玉秋萝是从哪里来的!”邹太后皱了下眉头,对着玉瑾摆摆手。
“是,太后娘娘。”玉瑾听了邹太后的话,看着圣德帝,大着胆子道:“回禀陛下,这几株花名叫玉秋萝,是去年八殿下回帝都的时候带来的种子,特意送进宫来孝敬太后娘娘的。”
“怎么,你说这花是老八送给太后的?”圣德帝犹疑了一下,意似不信。
“回陛下,确实如此。八殿下孝顺,知道太后娘娘喜欢各色香花,他这几年游历名山大川,经常为太后娘娘带来各地的香花花种,太后娘娘这院中的花辅所种的花,几乎都是八殿下从各地收集而来,送进宫来孝敬太后娘娘。这玉秋萝的种子听说产自南湖某小岛之上,据说花开之时,花香能让人精神振奋,极是难得,太后娘娘喜欢得紧,命人加意照料,果然今年就开出了花来,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奴婢敢肯定,八殿下定是不知这花香的厉害之处,他绝不会有意加害太后娘娘,请陛下明察。”
玉瑾跪倒在地,对着圣德帝磕了一个头。
听她说完,圣德帝绷得紧紧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摆手道:“行了,起来吧,朕知道了。母后,此事定是误会,老八怎么会故意伤害太后?他定是不知这花的香气会这般厉害,这叫好心办坏事!等他下次回帝都,朕一定重重打他的屁股,并罚他在太后殿外跪上三天三夜!”
原来是虚惊一场,众人听了圣德帝的话,都放松下来。
否则这伤害太后的罪名扣了下来,可不是众人能吃罪得起的。
邹太后不满地白了圣德帝一眼,板着脸道:“哀家从来就没怀疑过自家的孙子!你要责打哀家的孙子,可问过哀家答应不答应!”
圣德帝微微一笑,太后这护犊子的心比他还厉害,若当真是老八回来,他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呢。
“来人,赶紧去把这几棵花株通通拔了烧掉,就算是老八孝敬太后的一番心意,但此花香气有异,对太后凤体有害,万万不可再留。”圣德帝对左右吩咐道。
“是,陛下。”太监宫女齐声答应。
太后目光闪动,似有不舍之意,但瞧了皇帝一眼,觉得皇帝也是为了自己着想,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若水看在眼中,心中一动,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敛衽一礼,对圣德帝道:“陛下,且慢,臣女还有话要说。”
“哦?柳姑娘要说什么?”圣德帝对她言色甚和,温言道。
“陛下,这玉秋萝的花香其实无毒,常人闻了这玉秋萝的香气,反而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八殿下所言不错,这确实是极为难得的奇花。只是太后年岁大了,又过于喜欢这花,闻得久了,这才中了花香之毒,夜不安眠。”
“原来如此。”圣德帝听了,连连点头,看着若水道:“柳姑娘的意思是?”
“陛下一定听过,水能覆舟,但是水亦能载舟,这玉秋萝的花香之气,如果适量闻之,不但于人无害,反而能提高精神,而且臣女从书上得知,此花由根至叶,如果加以制炼,倒是一味极难得的药材。所以,臣女斗胆,想请求陛下把这几棵花株赐给谷神医,想来谷神医定会物尽其用,不会浪费了这花香的奇异之处。”
若水一脸淡然,侃侃而言,听得邹太后暗自点头,看向若水的目光中露出赞赏之意。
这果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谷神医听了若水的话,眼前登时一亮,忙站起身来道:“陛下,柳姑娘所言不错,这玉秋萝是极少见的奇花,在下也曾在医书上看过此花的药效,常人闻之提神醒脑,若是制成药材,药效更佳,请求陛下能将此花株赐于在下,在下定不会辜负这等奇花异材。”
“既然如此,这玉秋萝就交由谷神医处置吧。”邹太后见圣德帝向自己看来,点头说道。
谷神医喜不自胜,他向太后和圣德帝告了声罪,就跟着众太监出外,去院子里监督众人挖掘花株去了,要知道这玉秋萝不但花朵可以入药,就连根茎须芽都是极难得的药材,他生怕众人使用蛮力,伤了花的根本。
“皇祖母,您这次能够病愈,谷神医和柳姑娘功不可没,谷神医您已经把这玉秋萝赏给他了,那柳姑娘呢,皇祖母要赏她些什么啊?”妙霞公主眨着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坐在一边等来等去,就盼着邹太后快点提到赐婚的事,谁知若水偏偏提起了香花醉人,硬是把众人的注意力给转移了开去,这时见事情告一段落,再也忍不住了,脱口而出。
“怎么,小九你有什么好提议?”邹太后笑着看向妙霞。
“柳姑娘可是治好了皇祖母您的病,您可不能亏了人家,皇祖母,您要赏,就要赏这天底下最好最珍贵的东西给人家才是。”妙霞坐在邹太后身后,轻轻地给她捶着肩膀,偷着对楚王挤了挤眼睛。
“就算是我要赏这最好最珍贵的东西给人家,也要柳姑娘看得上才是,你说是不是啊,小九?”邹太后笑吟吟地道,瞥了楚王一眼。
楚王听明白了邹太后话中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红,正襟危坐,还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但两个眼珠子还是时不时地往若水的身上瞟,就像是被人猜中了心事,既心痒难耐,又强行忍住的模样。
他这一番表演固然是在做戏,给暗中窥伺自己的人看,但那两个眼珠子看着看着,就有点移不开眼,眼中露出的热情,藏也藏不住。
邹太后和圣德帝瞧在眼里,心中暗笑。
君天翔则心中恨得直咬牙,他一双阴霾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若水,双手紧握。
她原本是他的!她应该是他的!
可为什么现在所有的人,都把她看成了是老七的媳妇!倒像是他两人才是天生一对!
总有一天,他要把属于他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柳姑娘,你可有何心愿,不管是什么,只管对哀家说来,哀家定会成全。”邹太后看楚王那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索性也不着急赐婚,让这小子干等着去。
在邹太后的心里,这世上最好最珍贵的莫过于她的乖孙子老七,她心想,像老七这般的人品相貌,身份地位,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万里无一,毫不例外,定是帝都姑娘们人人心中最渴望最期待得到的佳夫婿!自己要是赐婚给这位柳姑娘,怕不是她极大的福份。
这最好的赏赐,莫过于此!
不只邹太后是这样的想法,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想法全都一样。
要知道在这东黎王朝,男尊女卑之风自古而然,男子地位高高在上,女子则完全是男子的附属品,男子可以娶多房妻妾,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少皇族的亲贵子弟、世家大族,都以取得妻妾数量多少做为身份高低的象征。
而一个女子的地位可怜到极点,像若水这般未嫁就被休弃的,若她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只怕就是给人家做妾室也没有人愿意娶她。
邹太后的话中之意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许她任何心愿,纵然是她想要的是邹太后最珍稀的宝贝,邹太后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允,只要她说一句想嫁于楚王为妃,邹太后就会立马当场赐婚。
由人人看不起的被休弃女,一跃飞上枝头,成为高高在上让万人仰望的楚王妃,这是何等的尊荣恩宠!
几乎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认为她会借此良机,趁机提出这个求恳。
于是,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凝注在若水的脸上,只不过表情各异,心情也各不相同。
圣德帝和韦贵妃相视一笑,觉得还是邹太后老姜弥辣,这样一来,既成全了一对美满佳缘,又保住了皇室的面子。
虽说这柳姑娘千好万好,但毕竟是和老三订过亲事,没过门就让老三的一纸退亲庚帖给休弃了的,若是由太后或是皇帝主动赐婚,传了出去,只怕许多不明内情的人定然会说,这皇室天家厚此薄彼,把被恭王休掉的姑娘许给了楚王,岂不是大大地损伤了楚王的颜面?
而若是借着柳家小姑娘为太后治好病求赏赐的因由,由柳姑娘自己提出要求,邹太后再来一个顺水推舟,成全了二人的美事,这话说出去,皇家不但颜面无损,还可以让百姓们觉得皇家待人宽宏,恩德厚重。
姚皇后心中已经恼怒欲狂,眼中的恨意几乎藏都藏不住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掐住手心,才能竭力保持住高贵端庄的威严风仪。
贱人!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做梦!
姚皇后心里恨恨地咒骂道。
可随后她马上想到自己今晚为这贱人准备的那份惊喜,掐得紧紧的手指慢慢松了开来,眼中恨意消退,连嘴角都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来。
俗话说,飞得多高就摔得多重!
就算今天邹太后开恩,赐你这小贱人为楚王妃,但本宫倒要瞧瞧,明天的你,是否还有脸当这个身份高贵的王妃!
你今天笑得多灿烂,到得明天……只怕你连哭,都不能够!
楚王的心情最是复杂,他幽深的目光停在若水的脸上,见她莹白似玉的脸庞微侧,清澈如溪的目光微微闪动,似乎举棋不定。
但以他对她性格的了解,她要是能当众提出求为楚王妃……才真的见鬼!
别的不论,就说他昨天对她厚颜无耻的轻薄调戏之举,已经足以让她把他贬低到了泥巴里,皇祖母和父皇如果下旨赐婚,这硬气的鬼丫头只怕连当众抗旨不遵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而她究竟为什么理由而拒婚,他比谁都清楚!
他一时觉得甜蜜,一时又觉得懊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若水,心乱如麻。
玉瑾姑姑见若水好半天不开口,暗中对她连使眼色,若水瞧在眼里,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这展颜一笑,登时让殿中略显凝重的气氛一消而散。
邹太后和圣德帝忍不住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来这小姑娘听懂了太后的暗示,已经想得清楚明白。
邹太后脸上的神色越发的和蔼,笑眯眯地看着若水,就像看着自家人一般。
纵然是姚皇后早已定好了对付若水的毒计,可眼见得这个刺得自己眼珠子疼的小贱人马上就要春风得意的模样,还是暗中恨得咬紧了牙。
在众人不错眼珠的目光凝注中,若水缓缓从绣墩上站起身来,莲步轻移,宛如一朵清荷亭亭出水,轻盈飘至邹太后的身前,对着邹太后敛衽行礼。
“启禀太后娘娘,您凤体痊愈,乃是太后您福泽深厚,臣女实在没有一星半点的功劳,实在不敢领受太后娘娘的赏赐。”若水轻声说道,语音柔和宛转,清悦悠扬。
众人都愣了一下,这送到眼前的好处都不要?
楚王却是眉梢一挑,心里差点乐出声来。
这鬼丫头又玩起那套欲拒还迎的把戏来了,且瞧皇祖母是否也会上了这鬼丫头的当。
邹太后也是一怔,随后笑了出来。
“好孩子,你居功而不自傲,这份谦和的性儿可越发地对了哀家的脾性啦,哀家不管是你妙手回春,还是哀家福泽深厚,总之哀家这病是好了,哀家说要赏,你就收着!”神态坚决,毫不容若水拒绝。
“这……”若水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神略带羞怯的看向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含羞带怯的盈盈眸光让邹太后老而弥硬的心肠不由得软成了一汪水,她鼓励地看着若水,笑道:“好孩子,只管大胆地说,不管是什么心愿,哀家一定会为你达成!纵然是你想把天戳个窟窿,也有哀家帮你顶着!”
楚王死死地咬住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他机变睿智的老祖母也没能逃得过这鬼丫头的手段啊,一口就咬住了这丫头放出来的诱饵鱼钩。
不过当他目光一转,看到若水的一双秀目微微眯起,又露出小狐狸的模样时,他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心中直打鼓,这鬼丫头又要玩什么花样?
“太后娘娘既然如此厚待臣女,那臣女就斗胆相求太后娘娘一事。这件事事关臣女的终身之幸,臣女想求太后娘娘成全。”若水对着邹太后盈盈拜倒,语气诚挚无比。
邹太后的眼睛都笑眯了,圣德帝也是捋着胡子,含笑看了楚王一眼,意思是你小子有福了,这么好的媳妇儿到手了。
楚王却是微微苦笑,这鬼丫头接下来说出的话,恐怕是要惊得众人都掉了下巴颏儿罢。
“若水啊,你只管说,哀家一定成全。”邹太后连称呼都换了,直接称呼起她的闺名来,显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生怕她还是胆怯,又送她一颗定心丸。
只见若水抬起脸来,一脸的郑重,神态坚决地说道:“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在座的诸位娘娘们,各位一定记得,臣女曾因为貌丑,而被三殿下亲笔写下休书,弃若敝履,从那时起,臣女就曾立誓,终此一生,决不再将自己的幸福交予他人之手,臣女自己的婚事,要臣女自己来做主。所以臣女斗胆,想恳求太后娘娘赐予臣女一个恩典,让臣女……自主择婿!”
若水此言一出,果然如楚王所料,一下子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颏儿。
一时之间,寝殿之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得要掉了出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若水。
自由择婿!
殿中的众女子们别说是想都没想过,就连听……这都是破天荒地头一遭儿听,个个都如遭雷击,觉得眼前跪在太后床前说这话的姑娘,一定是疯了!
若水却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仰起了脸,眼神坚定,不容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