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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守在门外,等着妙霞做出决定。
她的目光落在院子正中的一株梧桐树上,自己府里也种了梧桐,仍是枝叶满头。而这里的梧桐,却落了一地青黄相间的落叶。
难道这冷宫里的冬天,也比别的地方更早的来临了吗?
她正在出神,只听得身后房门声响,妙霞悄步而出。
若水没有回头,妙霞走到她的身前,盈盈下拜。
“七嫂,母后她以后……就拜托你了,妙霞只愿母后她的后半辈子能够过得平安顺遂,于愿足矣。”
她声音哽咽,双眼红肿,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做出了决定。
对妙霞的选择,若水并不觉得意外。
她微微点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其实生在帝皇家,天天锦衣玉食,却未必有寻常百姓的简单快乐。
以前那个心性单纯的妙霞,经此一事,怕是要成熟了不少,她看得懂的东西越多,过得就会越不快乐。
“好的,公主放心,此事由我安排。”
若水又嘱咐了妙霞几句话,便离开了静心阁。
妙霞依然留在房里陪伴着姚皇后。
姚皇后服了若水留下的药丸之后,就一直沉睡不醒。
妙霞守在房前,凝望着母亲熟睡的容颜,泪如雨下,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说什么也不舍得松开。
若水告诉过她,姚皇后吃了那颗金色药丸后,会一直沉睡两天两夜,当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会忘了这一切,当然,也包括她这个女儿。
所以她会在两天之内安排妥当,将姚皇后送出宫去,找一个好地方安置。
这样当姚皇后醒过来的时候,她会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生活,远离皇宫,也同样远离阴谋、暗杀和权谋。
妙霞听得心向往之。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那样的生活。
她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这所皇宫看起来富丽堂皇,其实就像一个精美的牢笼,自己就像是一只鸟儿被锁住了翅膀。
以前的自己看不到外面优美的蓝天,没有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气,呆在这所牢宠里,眼睛里只看得到它的精美华丽,压根没有感受到它的冰冷和无情。
可是现在的她终于感受到了,她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也希望能像母后那样,离开这所皇宫,呼吸一下自由自在的空气。
“母后,女儿帮你做出了决定,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你而言,是对还是错,但是女儿相信,母后你会过得很快乐,你会平平安安的,您……不会怪小九的,对不对?”
姚皇后熟睡着,听不到妙霞的这番话。
妙霞把头靠在母亲的床前,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舍不得离开,很快,七嫂就会安排人把母后送走,她们母女相聚无多,每一时每一刻的时光都是那么宝贵。
若水上了门外等候的轿辇。
邹太后实在很细心,早早就安排了人候在了宫门外。
她坐在轿中,托腮凝思。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安排,究竟是对还是错。
当然,这件事她有点胆大妄为,但是她相信,邹太后和圣德帝不会怪她,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小七。
放姚皇后出宫,就等于是放了鱼入了海。
至于这条鱼回到海里,能不能搅出什么惊天骇浪来,就连她也不得而知。
但是人生,岂不就是一场赌局?
轿辇突然停了下来。
若水觉得奇怪,正准备掀帘探看,只听得抬轿的太监恭恭敬敬地叫道:“拜见太子殿下。”
轿帘打起,一张熟悉的容颜出现在她眼前。
“跟我走。”
小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虽然用力,却丝毫没弄痛了她。
若水没有说话,乖乖地被他拉出轿子。
轿辇外面,小黑鞍辔鲜明,看到她出来,冲着她亲热地打了个响鼻。
小七双手一托,将她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马,身后的黑色披风有如大鸟展开了翅膀,随后双腿一夹,小黑撒开四蹄,有如离弦箭般疾驰而出。
一路出宫,畅行无阻。
出得宫来,若水发现小七并没有选择回府的方向,反而向城门外疾奔。
她也不多问,一切都由得他。
小黑奔跑虽速,却平稳之极,一点也不觉得颠簸。
二人出了城门,小七信马由缰,渐入草深林密之处。
不知不觉到了一处所在,小七勒住了马。
若水环首四顾,顿觉眼前一亮。
这里果实累累,竟是好大一所果园。
枝头上挂满了成熟饱满的水果,有青梅、秋桃、大枣还有葡萄。
“喜欢吃哪样?我帮你摘。”小七口角噙笑,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又鲜又红的大枣十分诱人,若水的心情变得大好,笑着指了指。
“好。”
小七从马背上腾身而起,施展轻功,有如一只翩翩的大鸟般,在空中飞翔舞动,姿态优美。
若水看得赏心悦目,微笑着看他折下了一枝缀满了果实的枣枝,送到自己的面前。
她坐在树下,吃着又脆又甜的红枣,小七却没歇着,把附近成熟的几样果子通通摘了一兜回来,团团地放在若水周围,让她触手可及。
若水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良久,才低低地叹息一声。
“你的胆子怎么就这般大,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若水扬了下眉,很显然,他又知道了。
她就知道瞒不过他的耳目,所幸,她本来也没想瞒。
“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你就不担心放虎归山,养虎为患?”这也是小七所担心的。
“我不知道。”若水实话实说,她有些困惑地道:“小七,我也犹豫过,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但是,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她现在……就是一枚弃子,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她的死活,那人已经不在关心。所以,我才想要赌一赌。”
“如果你赌输了呢?”
“就算是输了,我也没什么损失啊。我担心的是你,你真的不介意吗?她……是害了你和你母后的凶手,如果她真的忘却了过往,忘却了恩怨,就这样做一个普通的寻常百姓,你还会不会找她寻仇,要她的命?”
若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七,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小七也犹豫了一下,他皱着眉头。
若水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他知道,她之所以想出这个法子,全是为了他。
可是,如果那药真的像若水说的,姚皇后彻底忘记了一切,但自己能忘得掉吗?
母后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自己二十年来所受的痛苦折磨,每一夜都像是从地狱中走过一样,直到现在,他回想起来,犹有余悸。
要不是自己遇到了若水,这种万虫噬咬的蛊毒,会跟着自己一辈子,说不定,自己也已经活不到今天!
如果说不恨姚皇后,那是假的!
但她现在变成了这样疯疯癫癫的模样,真的要她死,他也下不去手。
若水想出来的法子,却恰好解决了他的难题。
看来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她。
“这件事我来安排,明天,就送她出宫。”小七揽过若水,下定了决心。
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不知道他们放出去的这条线,能不能引来他们想要的那条鱼。
有了小七的帮助,安排姚皇后出宫一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一辆油壁小车就毫不引人注意地由皇城内院,驶出了帝都的大门,来到附近的一个幽静村庄。
这里山清水秀,人烟稀少,当地的住户淳朴良善。
小七安排得十分妥当,在这里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还有一畦小小的菜地,种的是寻常的农家蔬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他还买了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环,负责照顾姚皇后的起居饮食。
若水一见了这里,就十分喜欢。
那间小小的茅舍虽然不大,却打理得整洁清爽,家俱不多,却件件是小七派人精挑细选而来,比之静心宫里虽然简朴,却有一种温馨悠闲之感。
若水环视着周围,不由感叹。
这简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如果有一天她和小七也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过上几日,偷得浮生半日闲,该有多好。
只是这一切都是她的梦想,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在其位,谋其职。
小七身为太子,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清楚。
而她身为太子妃,又岂能像村人农妇那样,只顾得自己的小家安乐呢?
姚皇后被送来的时候,还一直昏睡未醒。
等她醒来之后,她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在这里生活,清清静静再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咱们先回去吧。”
小七不想等她醒过,便牵了若水的手,离开了这里。
两人离车不登,手拉着手,呼吸着田野中清新的空气,觉得沉郁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若水回头,看着那间茅屋离自己越来越远,住在里面的姚皇后,终于能够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安宁。
可自己呢?却好像一步一步地在步她的后尘。
她在赌,将自己的未来赌在小七的身上。
她不敢保证,将来的小七,是不是也会变得像他的父皇那样。
圣德帝固然是一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多情,却也无情。
小七见她回眸,微笑道:“你喜欢?要不然我禀明父皇,陪你来这里住上几天,可好?”
“太子殿下,现在帝都刚刚平静下来,还有多少千头万绪的工作需要你去处理,你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就算是你想,父皇也绝对不会同意。”
若水摇了摇头,笑道:“再说像我这样的性子,住在这里只怕是闷也闷死了。”
小七但笑不语。
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渴切的神色,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田园生活,可是为了自己,她却生生压制了下来。
他开始盘算着,等忙完了这一阵,到时候就陪她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如果她乐意,就在这里生产也未可知。
只是这番打算先暂时不告诉她,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两人也不急着回城,漫步在这田间小路里,感觉一身的疲惫,被这山林间清新透彻的空气,清洗的干干净净。
本是打算等到日落西山再回去的两人,这难得放松的时间刚刚开始,就忽而被打断了。
“主子,陛下患了重病,急招您和太子妃回宫!”
青影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表情严肃,让小七和若水全都大吃一惊。
两人对视一眼,父皇好端端地怎么会患病?
小七记得在午时在勤政殿批奏折的时候,圣德帝还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怎么回事?”
小七皱紧了眉头。
青影一脸愧色,答道:“属下无能,一无所知。”
“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回去。”若水握紧了小七的手。
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圣德帝忽然患病,必是事出有因。
小七挂念父皇安危,恨不能生出翅膀马上飞了回去。
可是若水身怀有孕,他总不能带着她快马疾驰,万一动了胎气……
但留下青影陪她回城,他又放心不下,一时踌躇难决。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决,我的身体好得紧呢,咱们快骑马赶回去!”若水一看小七的神色就猜出了他的心事,抢先一步上了小黑。
“好。”小七也顾不得许多,一跃上马,二人并乘一骑,小黑奔跑如风,并不因多乘了一人而减慢脚速,终于在日落之前进了帝都。
小七更不迟疑,打马如飞,一口气直奔进皇城,守城的士兵见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远远地就开了城门,恭恭敬敬地迎二人进入。
一直来到圣德帝所居住的崇政殿外,小七才勒住了马缰,自己跳下马来,又伸臂将若水抱了下来。
他虽然担心父皇,可见若水脸色苍白,不由担心问道:“不舒服吗?可是路上颠着了?”
若水深吸口气,努力压住胸口烦恶欲呕的感觉,强笑道:“我没事,咱们先进去看父皇要紧。”
她怕小七担心,抢先进殿。
崇政殿圣德帝的寝宫里,跪了一地的太医,韦贵妃还有几名有品阶的嫔妃都坐在旁边,一脸的忧色。
而邹太后则怒气冲冲,拄着龙头拐杖,指着太医们的鼻子怒声而斥。
“你们这些酒囊饭袋,瞧了这么久,居然说不出来皇帝患的是什么病?上次太子妃的病你们瞧不好,现在皇帝的病也瞧不好,哀家要你们何用?一个个全都是庸医!庸医!”
太医们被骂得狗血淋头,脑袋几乎垂到了地面上,只觉得脸上无光,却一个字也不敢辩驳。
他们的确是瞧不出来圣德帝的病,也确实是医术不精。
“曾太医呢?”
邹太后顾盼左右,没有发现曾太医的身影。
她记得一众太医里就属曾太医的医术最精,最让人放心。
太医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周太医。
周太医身为太医院的医正,可邹太后却没有提到他半个字,张口就问曾太医,显然在邹太后的心里,那曾太医的位置比他重要得多。
他心中暗恼,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禀太后娘娘,曾太医回家省亲,需要一月方回。”
“什么?要一个月?”邹太后不由愁眉紧锁,半晌不语。
周太医心中惴惴,同时又有些暗自庆幸。
幸好那姓曾的小子不在帝都,否则今天岂不是又要大大地露脸!
就在这里,忽然听得守在殿外的太监高声禀报:“启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在外求见。”
邹太后登时露出喜色,拐杖往地上一顿,叫道:“快传。”
“你们回来就好,水儿,你快上来帮皇帝把下脉,瞧瞧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好端端地会不醒人事!这些个庸医,只知道白吃饭,屁都放不出一个来!”
见小七与若水联袂进殿,邹太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但神色间仍是不乏担忧,言语之间对太医们毫不客气。
太医们一个个低头耷拉脑袋的,只觉羞愧难当。
自己行医多年,医书更是读过了不知凡许,可是偏偏就比不过一个韶华少女的医术,也难怪邹太后把自己贬到了泥巴土里。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哪。
不过众太医也尽皆不服,陛下这病情古怪之极,自己行医多年,却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病症,连医书上也不曾记载过,他们还就不信了,太子妃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如果太子妃也瞧不出陛下患了何病,不知道太后娘娘会不会把太子妃也骂个狗血淋头。
若水一踏入内殿,忽然觉得胸口刚刚压下去的烦恶之感再次上涌,忙用手掩住嘴,好容易忍了下去。
听得邹太后语声忧急,她就知道圣德帝定是病势不轻,也来不及向邹太后见礼,就快步上前,来到圣德帝的床榻旁边。
德喜马上打起了帐子,露出圣德帝的脸来。
小七站在若水的身侧,只见床上的圣德帝双眼紧闭,呼吸沉沉,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
“皇祖母,父皇他……怎么了?今日午时父皇和儿臣在勤政殿的时候,父皇还好端端地,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哀家也不知道,是德喜跑来告诉哀家,说皇帝在用晚膳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怎么也唤不醒,哀家把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召了来,可一个个全是饭桶,什么也瞧不出来,尤其是那个周医正,他竟然说皇帝是操劳国事太累了,睡着了!真是废物,饭桶!”
邹太后拄着拐杖,又是一阵乱骂。
周太医被骂得差点喷出一口血来,臊得脸红脖子粗的。
“水儿,你说皇帝他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昏睡不醒?”
邹太后见若水把完了脉,两条秀眉皱在了一起,一颗心登时揪了起来,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七也是心头一跳,神情紧张地看着若水。
若水沉思了一会,站起身来,走到桌前。
德喜马上很有眼色地展开宣纸,又亲自磨墨。
若水提起笔来,写下了一个药方,拿起来微微吹干后,交给德喜。
“德喜公公,劳烦你马上派人前去抓药,按照此方五碗水煎成一碗,记住,要用文火煎熬,药汁不可鼎沸出锅,切记,切记!”
德喜的手微微颤抖,接过药方,就像接过了一样稀世珍宝一样,他满脸感激地看着若水,不放心别人前去抓药煎药,竟然亲自前往太医院去了。
若水的目光在室内又一转,道:“陛下所服的药性和胭脂水粉之类的香料相克,请诸位娘娘暂时回宫等候消息为好,还有,那香炉里的檀香也熄了罢。”
闻言,邹太后对着一众嫔妃瞪了一眼,顿了顿拐杖道:“全都给哀家回去!一个个除了哭,也是屁用没有!”
韦贵妃面露尴尬,站起身来,对着邹太后施了一礼道:“太后娘娘,那臣妾先行告退,臣妾挂念陛下安危,待臣妾洗尽铅华之后,再来探望陛下。”
“不必了。”邹太后一摆手,“你们谁都不必来,有水儿在这里,哀家放心得很,你们对皇帝的心意,哀家知道,现在不是你们争宠的时候,还是恪守本份的好。”
她心情不佳,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韦贵妃也不恼,依然温柔大度地道:“那臣妾先退下了。”
她临走的时候对着若水使了个眼色,若水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点头。
韦贵妃这才放心地离开,一众嫔妃们见平时最得邹太后喜爱的韦贵妃也碰了邹太后的钉子,哪敢多言,一个个全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你们这些饭桶也全给哀家滚出去,看到你们在这里,只会让哀家心烦!”
邹太后的拐杖又是重重一顿,太医们如蒙大赦,也忙不迭地爬起身来,退了出去。
等到香炉里的檀香熄灭之后,若水亲自动手,上前打开了窗户,让外面的空气流通进来。
饶是这样,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在室内缓缓踱步,目光在一样样物事上游览。
邹太后和小七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全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若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再次来到圣德帝的床前。
她的目光略一逡巡,看到了帐子四角垂着的香囊,便顺手摘了下来,递给小七:“这些香囊你先收着,父皇现在闻不得这些香气。”
邹太后奇道:“水儿啊,为什么连香囊里的香气也不行?”
她有些不解,皇帝用的香料自然是最好的,有安神定精的作用,对身体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水看了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一眼,邹太后马上道:“皇帝需要清静,你们全都出去。”
等宫人们全都离开之后,若水上前掩好了房门,这才回身,轻声道:“皇祖母,父后并非沉睡,也没有生病。”
“那是怎么了?”邹太后皱眉。
“中毒。”若水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中毒?
闻言邹太后和小七尽皆大吃一惊。
邹太后差点摔了手中的龙头拐杖,缓过神后急急问道:“皇帝怎么会中毒?毒性可厉害?会不会伤到龙体?”
若水摇了摇头,走到圣德帝的身边,再次细细诊脉,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父皇所中的这毒很是复杂,但脏腑之间却并未有什么异样,据我揣测,应该是吸入了什么有毒的气体所致。为了防止有心人暗算,这屋里一定要保持空气清新,没有异香。比如胭脂香粉、香料香囊这类物事,都有可能是对方下毒的来源。”
“那你刚才开的药,可能解父皇所中的毒?父皇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小七凝视着若水,目光中满是担忧。
“那是清肺祛毒的药,父皇服了之后可以清除他体内吸入的毒气,等毒性驱尽,父皇自会醒来。这种毒……”
若水咬住嘴唇,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并非能致人死命之毒,而是会让人沉睡不醒,如果父皇一直这样睡下去,睡上百日,再醒过来的时候,会变得痴痴呆呆,任是谁也不认得。”
邹太后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在宫中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什么凶险的场面她没经历过,下毒、刺杀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圣德帝这毒却中的很是奇怪。
宫中刚刚清除了姚皇后的党羽,正是一片晏清之际。
姚氏一党全部连根拔地,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这帝都近来十分太平,就连鸡鸣狗盗一事都极少发生。
难道是姚氏还有漏网未曾打尽的余党?此次皇帝中毒,莫非就是姚氏余党所为?
她心中怀疑,便向小七瞧去。
小七神情凝重,皱眉沉思,显然也在猜测此事。
若水还是觉得胸闷难受,走到敞开的窗子前,呼吸了几口外面飘进来的清新空气,若有所悟。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丹药,分别递给邹太后和小七。
两人接过药丸,都是问也不问就服了下去。
若水知道小七对自己绝无半分怀疑,可邹太后的举动,显然心中也是百分百地信赖自己,不由得感动。
两人服下药丸之后,只觉一顿神情气爽,原本隐隐憋闷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邹太后正要开口相询,忽听得外殿门口传来一声喜悦的叫声:“皇祖母,大喜,大喜事!”
听到此人的声音,小七和若水对视一眼,都觉得奇怪。
邹太后则是脸色一沉,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顿,喝道:“是老八么!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她心头有气。
老八这个不听话不争气的臭小子,一点也不像他的七哥,每天在勤政殿协助皇帝处理政事,他却整日在外面游荡不务正事,难得回一次帝都,也常常十天半月的都不进宫来瞧瞧她这个皇祖母。
尤其是现在,他的父皇中了奇毒,昏睡不醒,这小子不进宫前来探病,一进来居然嚷着大喜事,岂不是在咒他的父皇么!
她准备等老八进来,好好地赏他屁股一顿拐杖。
守在殿外的宫人们听了邹太后的发话,不敢拦阻,打起帘子,让老八进殿。
邹太后阴沉着脸,看着内殿的房门被推开,老八满脸喜色走了进来。
她正准备怒声喝斥,可目光落在跟着老八身后走进来的那人身上,整个人登时呆了,连手中的拐杖不知不觉地掉在地上,也恍如未知。
小七看到此人,也是满眼的震惊。
若水上前帮邹太后拾起拐杖,悄然抬眸向那人注视,心中奇怪,此人究竟是谁,能让眼前的三人骤然变色。
那人身穿一袭紫色锦袍,袍角和袖口皆以丝线绣着螭蚊,头上戴着碧玉冠,大约四十余岁,容貌俊雅,乍眼一看,有些眼熟,可若水却知道,自己并不识得此人。
“寰儿?”
静默半晌,邹太后终于颤颤巍巍地开口:“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那人上前一步,跪伏于地,“母后,儿臣回来了!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凤体安康!”
声音也有一丝掩不住的颤抖激动。
邹太后神情激动,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抚着那人头顶的黑发,老泪纵横,忍不住闭了闭眼。
“恭喜皇祖母,皇叔无恙归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您老人家怎地却哭了起来。”
说话的却是老八,他眼中闪耀着光,神采飞扬。
小七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却,转眼看向老八,沉声道:“老八,父皇出了事,你也能笑得出来!”
“什么!”闻言,老八和刚进来的那人身子一震。
“父皇怎么了?”老八这才看到圣德帝卧在榻上,双眼紧闭,他惊呼一声,急步奔上前去。
哪知他身后那人速度比他还快,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在榻前,叫道:“皇兄!”
皇兄?
若水虽然不认识此人,但听了几人的话,也隐隐猜出了几分这人的身份。
此人有一个雅号,被众人称之为“花王爷”。
当然他不姓花,只因为他天性爱花,视花如命,所以才会被人冠以如此称谓。
她搜索了一下前身的记忆,隐隐记得东黎国有这样一位闲散王爷,他是圣德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邹太后之子,只是生性懒散,不喜受拘束,于是先帝便给了他一个王爷的封号。
他得了封号之后,也并不在意,每日里仍是吟风弄月,自在逍遥。
后来先皇薨逝,圣德帝登基为帝,他和这个弟弟友爱甚笃,并无像一般的皇家之子争权夺势,他因为对这位兄弟极为爱护,封官封爵。
在圣德帝初登帝位的那几年,两人经常结伴外出打猎游玩,有一次却遭遇了刺杀,情势危急,是这位王爷舍身相救,圣德帝安然无恙,而这位王爷的左臂却被刺客的利剑所伤,就此废了。
圣德帝感念兄弟的救命之恩,下旨封他为一字并肩王,并降下特旨,让他享有进宫不下马,见帝不磕头的特权。
他却仍是没半点放在心上,见了皇帝依然恪守本份,从无越礼之处,过了没多久,他就辞别了邹太后和圣德帝,拍拍屁股离开了帝都,游玩天下去了。
这一走就是数年,其中只是偶尔派人带信回来报个平安,整个人就如闲云野鹤般,于各地逗留玩耍。
这性子倒是和老八极为相近。
老八自小就十分亲近这位皇叔,感觉较之圣德帝更为亲切。
而花王爷也极为喜爱老八,每次回到帝都之后,第一个进宫来瞧的人就是老八。
只是他的性子不喜受拘,在帝都呆得三年两载,便又拍拍屁股再次出游。
他逗留帝都的时候,老八常常去寻这位皇叔,听他讲一些天下的奇闻轶事,听得津津有味,小小的脑袋里便也产生了将来像皇叔一样游历天下的想法。
后来等他长大,果然也像花王爷一样,纵游天下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花王爷会在这个时候回到帝都。
邹太后自是大喜过望。
远游之子终于返巢,可她的目光落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圣德帝脸上时,脸上的喜色慢慢褪去,换了了一副愁容。
“寰儿,你皇兄他……遭人暗算,中了一种奇怪的毒,所以才会昏睡不醒。”
“母后,你说皇兄他中了毒?却是何人这样的狠毒,竟然下皇兄的毒?”
花王爷从圣德帝的榻前回过身来,脸上隐隐有泪痕。
“哀家不知,只是寰儿你无需太过担忧,水儿已经开出了解药,只要服药之后,你皇兄体内的毒就会慢慢地解了。”
“水儿?”花王爷疑惑地问,顺着邹太后的目光落在若水的脸上,皱着眉头看她。
“她是何人?”
邹太后扶着拐杖颤巍巍的站起来,看着花王爷时,眼中明显没有对于其他嫔妃或是太医们的威严,眼神中满是柔和慈爱。
她拉着花王爷的手,微笑道:“你不识得她吧?她是老七的媳妇,你走了这么久,连半点消息也不给母后,就不怕母后担心吗?甚至连你的侄儿成亲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你说,母后该不该罚你?”
花王爷闻言,立马跪在地上,低头道:“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儿臣甘愿领罚。”
“好,那就赏你屁股一顿拐杖罢!”邹太后举起手中的龙头拐,作势便要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