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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霜娘刚要出门往正院请安时,正院先来了个丫头,进来向她行礼道:“六奶奶好,太太吩咐我来说一声,今天六爷要往靖国公府去。请六奶奶准备一下,收拾好了往正院去会齐六爷,陪着一道去国公府。”
这做客任务发布得太突然,迎晖院里一下忙乱了起来。
春雨赶着叫人往厨房去提早饭,不拘什么干的稀的,有的都先提来。再跟霜娘检视妆扮,霜娘今天穿的是件丁香色宝瓶纹样的褙子,幸而还服着孝,倒是素净得恰到好处,不用更换。
再看发髻,就挽得太家常了,霜娘平时不爱上发油,一则洗起来麻烦,二则不大喜欢那些香喷喷的味道,因此好些需要塑形的发髻就梳不起来,横竖她常年居丧,没有机会出门做客,在家简单些也没人管她,她就一直照着自己舒服的方式来了。
但此刻要去靖国公府,就不成了。坐去妆台前,由春雨替她抹上发油,快速重梳了个单螺髻,选了钗环插戴好。
早饭这时提了来,也讲究不得什么了,主仆两个一坐一立,匆匆填了个半饱就算完事。
春雨见桌上的小菜点心都没怎么动,劝霜娘道:“我收拾东西去,奶奶不要着急,再吃些罢。”
霜娘摆手:“我心里存着事,吃不下了。”
春雨见劝不动,只好去收拾包袱,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衣裳什么的至少都要多带一套好替换,防着有意外。
正收拾着,忽地来了个眼生的未留头的小丫头,来求见霜娘,说她是陈大娘家里的,来给半栀告假,半栀昨天回家后生了病,今天不能赶回来当差了。
霜娘问道:“什么病?她昨天从我这里走时还好好的。”
那小丫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见半栀姐姐一直拉肚子,好像是吃坏了东西。大娘已经使人去请大夫了。”
霜娘听见已经请了大夫,就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叫你半栀姐姐放心养病,我这里不缺人使,她好了再回来。”
那小丫头就行了礼去了,霜娘满腹心思都在她将要成行的第一次出门做客上,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回去继续和春雨收拾东西。
折腾了顿饭功夫,主仆两个互相看看,感觉应该没什么疏漏了,忙忙往正院赶。
赶到时,周连营已经在了,背脊笔直地坐在下首,正和安氏说着话。
霜娘上前行礼,安氏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满意地点头道:“这样很好。”又道,“因我们家里有孝,连营回来的事不便宴客,只打算散帖子周知一下亲朋好友们就罢了,不过有些至亲却是该上门去亲自拜见的。靖国公府是我娘家,我原想叫你们明日去,只是我母亲绝早打发人来,立逼着叫今天就去,若不去,她老人家就亲自上门来见外孙,说不得,只好仓促些了。”
怪不得通知得这么急。霜娘恍然大悟,便想要跟安氏探问些国公府的情况,话未出口,安氏已接着道:“好了,你们这就去吧。”再向周连营道,“你媳妇头回出门,你多提点照顾些,别叫人欺负了。”
周连营笑着起身应了,霜娘眼见插不进话,无法,只得跟着告退出去了。
马车已在仪门外等候,跟车的婆子放了脚凳,霜娘踩在凳子上由春雨搀扶着上了车,让她有点意外的是,春雨跟着上来后,周连营也上来了。
“六爷,你不骑马?”她看到旁边等着的小厮牵了匹看上去很神骏的大红马。
周连营在她对面坐下,道:“不了。”
霜娘听了不由欢喜,她对靖国公府知道的实在是少,这忽然就要去做客,正急需找个人求教一番。
周连营当然是很好的人选。
他给出的解说也许简单,但绝对准确,霜娘如今正需要这样的讯息——不是说详细版诸如周边八卦之类的对她没用,而是时间太紧,她要是听得太多,反而容易记混了,凭添麻烦。
靖国公府安家,是京里老牌世家豪门,封袭五世,如今正正传到第五代,在位的是安二老爷。这位安二老爷有些特别,同众多爵位继承人不大一样的是,他是庶子承爵。
霜娘不由问道:“我们太太就没个亲兄弟吗?”她知道安氏是家中嫡出长女,但往下有几个兄弟之类的,她就不清楚了。
周连营道:“我有个大舅舅,他去得早,刚刚十岁,还没来得及请封世子就去了。”
霜娘点了点头,下面就不用她问了,因为周连营通过前面的一两个问题已看出她对靖国公府的一无所知来,直接挨个把各房的情况都介绍了一下。
老国公夫人安老太太膝下长成的唯有一女,就是安氏。府里如今承继下去的四房人口全是庶支——霜娘刚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头皮一麻,感觉将要打的是一场硬仗,而糟糕的是,她没来得及准备任何装备,手无寸铁地就来了。
她那个瞬间进入备战的状态有点明显,周连营被逗笑了,感觉像看到只刷一下炸成毛团的猫,眼睛瞪大了不说,连瞳孔都跟着放大了一下。他笑道:“别害怕,你要是怕见生人,见过老太太之后,就跟在她身边就是了,旁人叫你都别去。外祖母人极好的,她老人家就喜欢可爱的小姑娘。”
可爱的小姑娘~
六个字在霜娘脑子里循环播放,她一下被顺了毛,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了,使劲控制着自己想绷住脸,还是没绷住,只好低了头掩饰,道:“我知道了。”
真的忍不住呀,多少年了,没有听过这种正常的夸赞了?用来形容她最多的词汇是“可怜”,虽然是事实,可是她要那么多的同情用不完啊,她也不想一直把自己陷在一个可怜人的心态里。相比之下,像“可爱”这种形容词,听起来整个心情立刻就飞扬上一个档次。
虽然从法律层面上来说,她早已经脱离了小姑娘的行列,但从事实层面来说,她仍然还是嘛,这个赞美完全可以照单全收。
从周连营的角度,只可以看到她唇边的嫣然笑意,甜得像今早他吃的汤圆里流淌出的糖浆一般,但她自己似乎觉得不该笑,贝齿微露咬住了下唇,阻止了那个笑意进一步扩散开来。
……早知道昨晚就不捏她,把借口留着现在用了。
周连营颇为遗憾地转开了目光,继续往下解说。
国公府的四房人口里,二房就是现任国公安二老爷,生养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此时风俗,平常做客男女客通常是分开会面,所以这一房霜娘只要记一个国公夫人安大太太就行。
三房的安三太太是孀妇,安三老爷去世已有十五年了,安三太太盛年守寡,领着一子一女过活这许多年,在安家很受敬重。她一般不出来见客,但周连营和霜娘是至亲,这一番上门又不是寻常拜见——不提周连营死而复生的事,单是霜娘就是头一回进国公府的大门,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安三太太应该会带着女儿安大姑娘出面相见。
四房和五房的两位老爷是双胞胎,不过这两位老爷长得倒并不怎么相像,大约也就有个三四分,同普通兄弟的相似程度差不多。
这种的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异卵双生?霜娘走了下神,周连营察觉了,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霜娘忙摇头:“没事,我没听过双胞胎呢,有点惊讶。”
这也是实话,到这世以来,这是她听过的头一对双胞,见就更没见过了。不像后世,不说新闻上报道的了,她生活的那个小城街上都见过好几对打扮得像照镜子一样的双胞宝宝,可爱极了。
周连营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地道:“其实我大舅舅出生时也是双胞,还是祥瑞的龙凤胎,只是外祖母生产时不顺,只活了大舅舅一个,另一个刚生出来就夭折了。”
周连营说话一直都是很沉稳客观的,他介绍国公府的各房情况时,基本没有掺杂什么个人情绪进去,到这一句时才流露了一点感伤,而也就是这一句,给了霜娘巨大的信息量,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国公府为什么会是庶支遮天的状况了。
安老太太在那次生产中,多半是伤了身体,此后生育上就艰难起来——周连营为长者讳,把这下文隐了是很正常的。安老太太因此不得不放开了对姨娘通房们的管束,由着庶子一个接一个蹦出来,而因长子未成年便夭折,最后连爵位都落到了庶子头上。
周连营又跟着往下介绍起四房的情况来,霜娘忙集中了精神,听他分说。
四房下一辈中有两子两女,两子不用见,忽略过去,安三姑娘和安四姑娘今年一个十二岁,一个六岁,霜娘肯定会见面的是安四太太和三姑娘,四姑娘年纪小,不一定会叫她出来会客。
五房人口最简单,现在只有一个二姑娘,但这一房需要留心的是,安五老爷原配过世,现在这一房是才续的弦,新任安五太太将将十八岁,只比安二姑娘大两岁。
霜娘忍不住问:“五老爷多大年岁了?”
周连营道:“五舅今年应该是三十八岁。我也是才听娘说的,当年我走时,新五舅母还没进门。”
那还凑合,嫩草虽然嫩,牛倒也不能算老,八十娶十八的还有呢。
周连营的讲解到此为此,霜娘扔掉杂念,在车轮的吱呀声中默默强记复习起来。因见周连营一路说来,一点都没有烦躁不爱理她的样子,她也就大了胆子,时不时再问他一声,对照确定下自己的记忆。
周连营看她双手放在膝上,细长白皙的手指交叉着在手背上一点一点,眉头微微拧着,眼眸半垂着,偶尔会突然抬起来,专注又紧张地望过来,问他三姑娘是不是三房所出之类的事,真心觉得她有趣极了。
“别紧张,”他答完又一个问题后,见她又把眉头拧回去默记,就忍笑道,“外祖母不会叫人挑剔你的。”
霜娘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略哀怨地看他一眼:“这种临上科场才发现四书都崭新崭新的心情,你不懂啦。”
“……”周连营这下没忍住,失声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