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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渔夫的故事》里面,一位去打渔的渔夫捞起一个铜质的瓶子,放出了瓶子里关着的恶魔。
这个被天神关在瓶子里的恶魔告诉渔夫,在他被关起来的第一个百年,决定如果有谁将他救出来,就报答他,让他一辈子有花不完的钱。可是没有人来救他。
第二个百年的时候,恶魔决定,如果有人能救他出来,就替他挖出底下所有的宝藏。可是依然没有人来救他。
第三个百年,他开始想,如果有人能救他,就满足他的三个愿望。仍旧没有人来救他。
等到在瓶子里被困的第四个百年,痛苦的恶魔发誓,如果现在有人来救他,就杀死那个人。
…………就如同浮望一般。
在舒鱼死去的前十年里,他从葬神渊逃出来,陷入了疯狂的报复中,一直在追杀狐族族人,连一个人都不愿放过。接下来是虎族和其他几族,所有参与过那场绞杀的妖族,尽数被他吞吃了血肉,化作魔气充盈自身。
随着妖族族人越来越少,浮望渐渐变得无可匹敌,面对这个满心悲痛仇恨的魔,所有的妖族都只能退避逃跑,隐藏在秘境山林中,逃亡人族大陆。梦泽一度分崩离析,直到灵族献上一卷上古残书,书中有一个残破的聚魂阵法,能使消散的魂魄重新凝聚。
陷入疯狂中的魔停止了他的杀戮,他如获至宝,收集了无数书卷材料,耗费了极大的心血,才在第二个十年里复原了上古聚魂阵法。
可是不知为何,聚魂阵法根本没有发挥它原本的用处,也许是因为舒鱼的魂魄消散的太干净,也许是因为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聚魂阵法毫无用处。陷入痛苦又得到希望,然后再次骤然失望的感觉,让本就疯癫起来的魔更加的疯狂了。
他杀死了献上聚魂阵的那一支灵族,并且这一次,他开始残杀所有的妖族,不管从前有没有参与绞杀舒鱼和他,都在他的猎杀下纷纷死亡,这是一次比十年前还要残忍的杀戮,几乎将妖族灭族,就连那些追随浮望的半妖混妖们,都在全无理智的魔主手中死去无数。
那个十年是令所有残存妖族闻之变色的十年,魔主浮望之名再一次响彻梦泽,成为所有妖族心中的噩梦。不是没有反抗过,然而不管聚集了多少妖族的力量,统统都被浮望杀死吞噬,最后反倒成就了浮望。
喜怒无常的可怕魔主是所有妖族心中的噩梦,纵使是他手底下归顺的那些妖族,也每日战战兢兢害怕被他吞噬,担心着他哪一日又突然发起疯来,将他们全部杀死。
但是他们担心的没有成真,杀了无数妖族的魔主仿佛厌倦了这一切,他开始沉寂下来,不再吞噬妖族,不再杀人,也不再见任何人,他在一个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待了十年,安静的让妖族们几乎觉得他是不是死了。
魔主浮望曾心仪狐族神女天风瑾瑜的消息,在那时候的妖族中并不是秘密,在那段魔主渐渐沉寂的日子里,慢慢放松了的妖族有人试着送了魔主一个同天风瑾瑜长相相似的妖族。所有妖族都没想到,这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魔主一见到那个妖族就笑了,然后他双眼变红,杀了那个同天风瑾瑜长相相似的妖族,将她的脸划花,一块块的将她切开,再一点点揉碎。那种残忍的场面纵使在妖族中都让人感到脊背生寒。然而这还没完,久违的血腥似乎勾起了魔主的嗜血之心,稍稍恢复了些元气的妖族再次被魔主无情屠杀,先前送来那妖的翼族也遭到了和狐族差不多的下场。
翼族无奈之下,举族逃亡人界,魔主因此追杀往人界。人界此刻硝烟滚滚,乌烟瘴气,各国混战,血腥杀气比之梦泽更浓烈。魔主仿佛被这种有趣的战争游戏所吸引,他帮助战败的国家战胜强国,等弱国变强,又帮助更小的国家,战胜他们,他将人族大陆引向了更加混乱的局面,因为无止境的战争,人族大陆的人数也在锐减。
但是魔主似乎爱上了这种感觉,在战争中,有无数人痛失所爱,如同他一般痛苦。
是的,上天夺去了他的爱人,这些人为什么还能过得这么幸福快乐?魔的本性便是摧毁和掠夺,夺去这些人的欢乐,让所有人都陪着他为了他失去的爱人痛苦。
高高在上的天命俯视他,随手一摆就让他失去所爱,那他为什么不能一样?魔这么满怀恶意的想着,将人界各国放在掌心摆弄,兴国亡国皆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这样的游戏也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浮望突然厌恶起这太过漫长的时间。他还记得自己从前千方百计的想要增长寿命,可是现在他的寿命有那么长,他却开始感到厌烦。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每一日都无趣而令人生厌,不论是杀戮还是其他的什么,都无法让他动容。
对死去爱人的怀念爱恋,在一日日的痛苦孤独中,渐渐发酵变质,成了一种更加深切的恶意。
最开始,舒鱼死去的时候,浮望想,如果如果有人能把舒鱼还给他,他宁愿替那人满足所有的愿望。
后来,过了十年,浮望又想,如果现在舒鱼能回来,他就再也不杀戮,不伤害任何人,他什么都不要,不要强大的力量,不要漫长的寿命,带着舒鱼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生活。
再过十年,浮望绝望的想,如果能再让他见舒鱼一面,他愿意放弃生命。
再然后,绝望之后的浮望心中突然开始毫无缘由的恨起那个死去的爱人。即使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即使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恨和恶意。
为什么要遇见那样一个重逾生命的人?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猝不及防的死去?为什么要不停的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能再一次遇见她,一定要将她杀死在还没和他见面的时候,不管是身体还是魂魄,都全部吞噬干净,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去痛,去寻求一个没有可能的希望,再也不会一次次得到又失去。
既然这么痛苦而无趣,为什么不干脆毁灭呢?魔这么想着,鲜红的唇咧开一个嗜血的弧度。
不论是人界还是妖族,都成为了战场,天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血腥味蔓延在目之所及的世界每一个角落。魔带来了战争和死亡以及无尽的痛苦,他似乎想要杀死每一个生灵,终于,杀戮太重的魔主遭到了天道的惩罚。
一道又一道的天雷似乎要将他彻底杀死,然而就连天道也无法轻易的制服他,僵持了许久,终究是天道胜出。
原本被毁去的葬神渊变成了渡厄山,魔主浮望就被镇压在山中地底最深处的幽冥之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魔主被镇压的祭台。天际的光照不到那处,外界的任何声音也传不到那处,只有绝对的寂静和幽暗,还有每日鞭魂的痛苦。
时间过去一百年,日日遭受魂魄撕裂的痛苦,魔身被镇压,魔魂被鞭挞,所有的爱和恨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中都被渐渐消磨。
时间能带走一切,包括那些曾经深刻入骨的爱和恨。
浮望曾经吞噬过天风瑾瑜的半神体,又将从前狐族大长老囚禁的那个神之残魂也吞噬了,魔魂之坚韧,就算天道也只能镇压而不是一举消灭,而在这种惩罚的鞭挞之中,浮望竟然顺势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撕开分裂,只留下一魂,也就是幽精之魂,以此瞒过天道,同魔身一起留在渡厄山下,而剩余的二魂七魄则是来到人间界。
这留下的一魂,分管情感,在将那一魂分离开来,随魔身一起镇压在渡厄山的时候,浮望便放弃了感情。
没有了感情,纵使还有记忆,也在之后的几百近千年中,一点点被遗忘了。
浮望以为,自己遗忘了。
只有魔魂的浮望也十分强大,他用死尸和魔气炼制适合自己的驱壳,在人间行走,寻求让自己彻底打破天道桎梏的方法。
天道与气运息息相关,浮望在占卜中得知今后将有一个王朝崛起,会出现一位被无边气运眷顾的君王,那是被天道钟爱之子。若是能夺取他的气运,他定能逃出渡厄山。
浮望因此成为了天运国国师,守着天运国,看着天运国一点点强大,一代代的君王死去又出现新的王,直到这一代的天运国之主龙瑄的出生。龙瑄出生时,只有他看到了那龙翔九天的盛景,无疑,这就是他等的那个用来和天道抗衡的祭品。
他本想立刻夺取,但冥冥中有什么在阻止他,并且龙瑄对他有种恶意,身上的气运保护着他,拒绝他这个魔的靠近。浮望不以为意,漫长的时间他过得实在太无聊,让他多玩一会儿也无妨,左右凡人的生命不过弹指一挥间就会流逝。
只是浮望没有想到,另一个同样拥有大气运的人会忽然出现,司徒静静。她的气运是从和龙瑄相识起开始渐渐浓厚起来的,浮望并没有去见这个司徒静静,只是漠然的摆弄卦盘,决定将这两个气运之子都当做祭品吸收。
从幽精之魂被撕离,就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绪。可那一日,那个夜宴上穿着红衣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握着剑,朝他投来一瞥,仿佛隔了无数山与水,浮望忽然觉得那双眼睛说不出的熟悉。
那在大殿上翩然的红衣,仿佛一瞬间和某个久远的记忆重叠起来。
同样是穿着红衣的女子,同样拿着剑,演练着相似的剑招,风声,鸟鸣,花香,蓝天。记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眼睛,看他的时候闪着柔和依恋的光,令人见之欲醉。
“浮望,我新学的剑招,你觉得怎么样?”她说,眼里满是期待。随着这个声音响起,那张仿佛隔着朦胧光晕的脸庞也开始清晰起来。
舒鱼。
坐在大殿上的浮望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那个舞剑的人,在心里默默的咀嚼这个突然出现在心里的名字。他忘记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就像他几乎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
但曾经深刻的记忆不会消失,只会被封存,一旦起风,那蒙尘的书就哗哗翻动,带着过往的一切纷至沓来,宛如……噩梦重生。记起来又怎么样,他的幽精之魂还被镇在渡厄山,就算记起某些回忆,也不会牵动他分毫。
况且面前不过是个稍稍有些像的人罢了,那个人早就死了千余年了。浮望无动于衷的想着,安静的看着那个红衣身影回到屏风后。
回到国师塔,浮望坐在窗边,手指间摆弄几个卦牌,然后他卜算了那个红衣女子司徒静静的命数。从前他卜过一次,那次的结果是清凤之命,可这次,他算不出来。与卜算者息息相关之事,是算不出来的。
司徒静静身上那个魂魄,与从前不同了。莫不是,故人归来?浮望轻轻一笑,随后换做了叶临淮的身份。不论是叶临淮还是国师,都不过是他忽然兴起炼制的身体罢了,只要他想,他就能扮演好任何一个他想要扮演的角色。
故意用叶临淮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在那个疑似故人的女子面前走过,果然,她立刻追了过来,用满是喜悦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浮望!”
啊,原来真的是故人归来,这可真是……太好了。在他最痛苦最期盼的时候,她没有回来,如今他已经不在意了,她却又骤然出现,带着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就是这样,浮望却突然想要看看,当她知道一切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一定会哭吧,一定会痛苦,就像他当年那样。
浮望在心里残忍的想,微笑着扶起舒鱼,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我不是你的浮望,你的浮望已经死了。
想让她尝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于是浮望掌控了关于她的一切,将她引到国师塔,给她看了那本记载了魔主的书册。
你想救浮望吗?你会救他吗?当他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你还会救他吗?如果要用你在乎的东西去交换,你会愿意吗?
她十分艰难的答应了他陪他睡一夜的要求,然后机械而失魂落魄的泡在水池里,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奄头耷脑,茫然无措。
浮望就藏身在帘幔之后,看着她。然后他动了动手指,将一滴水珠弹入那方浴池,水珠一入水便化作一群小鱼,追着舒鱼闹,闹得她憋不住笑了出来,红肿的眼睛都挤到一起去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浮望这么问自己,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觉得有些荒唐。他拂袖离开了那里,回到寝殿等着。不一会儿,舒鱼就一脸上刑场的痛苦表情蹭了进来。浮望那时是真的想要折辱她,他知道怎么做会让她痛苦,然而将她压在身下,感受到她颤抖的身体时,他停了下来,等他反应过来,床上的人已经好好的睡着了,身上还盖着被子。
他到底在做什么?浮望坐在窗边,再一次问自己。不是想让她痛苦?明明已经不在意了,明明心底满是恶意,看到她的时候,仍旧不由自主的退让。
浮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异样的情绪,他摸了摸心口,他炼制的驱壳心跳缓慢,情绪平静。
不如来玩个游戏吧。
让我看看,你能为你的浮望做到什么地步。如果让我满意,就把你永远囚在身边,如果不满意,就杀了你,这次由我亲自来吞噬你的魂魄。再不会有人能让我痛苦了,你也不行。
成为隐岚,他是特意带着她去那个妖族占据的山中破村的,只为了让她看到妖族的残暴。现在变回人类的她,会不会害怕这些吃人的妖族?会不会怕他?
可惜没能达成目标。不过也没关系,还有时间可以验证这一点。
镇邪宗大师兄,这个身份和天运国师一样,都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顺便打发时间。而且,那群喊着镇压杀死他的正义之士,最后却对他这个魔敬佩不已,尊他为首的场面,不是挺有趣吗。
浮望只偶尔会回到这里,然而这一次回到这里,看到那漫岛的星辰花,他恍然发现,是谁执念未消,不正是他自己吗。即使遗忘,潜意识里也还在寻求着什么,他的习惯一年年的延续下来,就好像在嘲笑他,他确实还记着。
他突然想起那年,舒鱼偷偷摸摸在院子里种了星辰花,因为浇了太多水,种子泡死了,不能发芽。于是他早上起来,换上了一茬发芽的星辰花。她不想他知道,他就不知道。
等到星辰花开花,她会直接给他吃,还是傻傻的骗他吃呢?浮望回想起了自己那时候的柔软心情。
然后,他们没等到星辰花开花。
浮望的耐性,在舒鱼面前消失了,他想知道当舒鱼在迷茫的坏境中,如果遇到一个对她好,引导她的人,会不会再次爱上那个人,就如同当年爱上他一样。
可是才短短几天,浮望就觉得无法忍受,他日日看着舒鱼躲着自己,看着她偶尔神情失落的发呆,看着她每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蒙在被子里小声的哭。
说不出的烦躁使得浮望不再忍耐,他将她带到囚禁着魔身的幽冥之地。给她一个选择,要救我还是要杀我。如果你杀我,我不会反抗,但同时我会让你陪我一同死去。如果救我,我就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不论你愿不愿意,会不会后悔,都只能生生世世和我绑在一起。
“我很高兴,你选对了,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