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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揣着东西回去,还是从厨房上拐一趟,去看四姑娘做什么菜。
南安侯给妹妹找的房子,离他办公的地方不远,方便他时时来看,再加上京里的房子条件有限制,不像以前在小城里,每房各一个院子,宝珠做菜,就只能在大厨房上去烧。
古代姑娘们要学的,不仅是穿着雅致只做针指,还有洗手做羹汤。
大厨房上,可以看见宝珠身着淡绿色的衣裙,扎着绣花围裙在切菜。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并不知道,不过看她挥汗如雨的样子,这还是夏天里,画眉打心里也有敬服,袁姑爷娶的四姑娘呀,真的是样样来得。
她就回房去,见邵氏和大姑娘掌珠坐着,就只把让买的东西给掌珠,收的世子爷东西,先自己放着。
什么主人什么丫头,掌珠是伶俐的,丫头画眉也不会差。画眉自有主张。
邵氏就问:“街上可有热闹?”
画眉抿着嘴儿笑:“街上没有热闹,咱们家里倒有。”邵氏哦上一声,掌珠道:“是指四妹妹炒菜?”
画眉点头:“四姑娘多勤谨,这亲事就要近了,难怪她见天儿不是针指就是厨艺,没有半分的闲功夫。”
邵氏就忧愁入眉,叹气道:“我的掌珠,你几时能这样忙碌不停,我就再没什么可愁的了。”掌珠让母亲念叨到烦,不高兴地道:“您就会催我有用?”
“那我催谁呢?”邵氏又旧病发作,闷闷道:“怎么袁家倒没看上你?”
“我也看不上他!”掌珠酸酸而回,接下来双眸朝着房顶,一脸我自奋斗我自强,不须依靠别人相中。
母女又为亲事不自在,画眉身在房中,自是得劝。可她却是个丫头,不是个嫁过人的妈妈,有些话脸也嫩不好说,又不是红花那样憨,有时说出话来直不愣弄的,也没有人怪她。画眉就想上一想,陪笑道:“二奶奶想,我们姑娘从小到大,是哪一点儿弱于人的?”
邵氏默然不语,那神气,既像是认可这话,又像是认为这话不相符。掌珠不耐烦,自去内室中坐着。画眉见母女们声气儿又不对上来,这是姑娘不出门拜客的那一天,必有的事情。就指一件事情退出来,先回房把琉璃瓶子安置好。
夜光明亮时,画眉才揣着瓶子,悄悄的来见邵氏。
邵氏母女同睡一房,房中不设丫头,只有个妈妈睡在外间。此时,正在大家轮流洗澡的时间,那妈妈就不在,掌珠也去洗沐。
画眉就进来,把绘着燕子归巢的竹帘子拉周正。含怯又笑嘻嘻,唤一声:“二奶奶,”邵氏仰脸看月,老太太最近看月,邵氏无事可做,也跟着学会,见唤,就点点头,也不问画眉来作什么,只默然看月。
“有件事儿,请二奶奶示下。”画眉垂下眉眼儿。
邵氏一愣,她房里的事,请她示下的时候可就不多。人人知道她是老太太手下斗败的兵,家里没有发言权。就有事,上有婆母在,也不敢说言论,凡事只问掌珠大姑娘。
画眉送上几个精美的匣子,外面绘着古怪又美丽的图案。
“你这丫头,给我送的什么礼?”邵氏心眼子里,处处都是“亲事”二字。忙问:“莫不是怕姑娘出嫁不肯带上你?”
画眉涨红脸,啼笑皆非。还没有辩解,邵氏就落下泪:“莫不是你也眼里没有大姑娘,以为大姑娘嫁不到好人家,你也大了,等不得,想嫁人?”
画眉更不知如何回才好。
好容易等邵氏落完泪的空隙里,画眉才得已回:“回二奶奶,这是别人送二奶奶的礼。”送礼?邵氏满面震惊:“谁会给我送礼?”
顿时希冀起来,扯住画眉的手期盼的问:“是我兄长他们也来了?可是我前天还和大姑娘说的,外面没有个人为她走动,只指望老太太,心全偏到四丫头那里,不能指望。不如写信让舅爷舅奶奶来,也有个帮忙的人。如今门上走动的,不是殿下就是殿下,他们肯不来?”
掌珠听到是舅舅邵家大爷,自然是拒绝的。
凡是母亲的亲戚,从姨妈开始,就没有一个是掌珠能看上的,添事打秋风还差不多。
画眉硬是让逗笑,忍笑道:“好奶奶,大爷若来倒是好,不过谁给他们送信,说咱们住在这儿呢。”
邵氏低头:“这倒也是。走的时候急,过年他们不招老太太待见,这些年不走动不来,倒是姐姐以前还去过他们家,后来也不去,他们怎知道我们住京里,又进宫,又相与侯爷的?”
“所以呀,舅爷您就别想了。不过这礼物,你打开看看,全是好东西,倒是亲戚送的。”画眉打开一个匣子,取出一个红色琉璃瓶,在烛光下面一照,接近透明,颜色又如淡胭脂般,邵氏也爱不释手,小心捧在手中细看:“这是琉璃,这是哪位亲戚眼里有我,肯送我东西?”
再一仰头,邵氏笑得合不拢嘴:“我猜出来了,前天老太太让大姑娘拜亲戚,是那家的亲戚相中我的掌珠,这是下定亲前,投石问路的?”
画眉心想,老太太不是在你心里靠不住吗,这会子却又把老太太捧出来。
对于邵氏的胡乱猜测,画眉没有笑她。四姑娘先有了亲事,还有的眼看那么的高,高到宫里那深不可测的地方上去,二奶奶三奶奶着急也应当。
画眉心想赶快告诉奶奶吧,不然指不定她又说出什么猜测来。忙双膝跪下回道:“这是侯爷的内亲,和咱们老太太不走动的那一家子,叫文章侯府上送来的。”
“谁?”邵氏愣住。
“侯夫人的娘家,叫文章侯的那一家。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曾在外面会过,因老太太不肯认亲,姑娘们也不肯认。人家世子爷,好生的谦恭礼让,说内亲们不走动,不管长一辈为着什么,他心中着实的不安。理当上门来拜,又怕老太太不依。”
画眉用的老太太不依这话,邵氏深有同感,恨不能引这句话为知己。要知道她当年有再蘸的心,让婆婆搅散后,她的娘家兄长就再也不敢上门来,也是怕老太太不依。
后来有过几次来往,也是背着老太太。老太太掌家,怎能瞒过她。说上几句闲言语,邵氏也不敢再见娘家人,以后全是偷偷摸摸,由方姨妈传话。
邵氏精神来了,婆婆姑嫂不和这件事,她正打听清楚,当个把柄握在手中。只苦于无从打听,她才作罢。
她睁大眼,认真来听画眉说话。
“世子爷说,亲戚不走动,让别人看着笑话。”这话还真是韩世拓说的,倒不是画眉假编。
邵氏有心病的人,忙道:“是是,很是。”
“而姑娘们中,又大姑娘居长。”这话,也是韩世子所言。
邵氏心花怒放,拉起画眉来:“不必跪着,你为亲戚传话是正经的,老太太也有错处,错了也得让人说话才行。”
画眉含笑:“世子爷就想求到大姑娘这里来,请大姑娘从中周转。他一大早儿啊,带着小厮在门外候着,直候到姑娘使我出门,就央求我把礼物呈给二奶奶,呈给大姑娘,说想作亲戚走动,没有大姑娘说话可是不成。”
邵氏先让礼物闪到眼,又让“世子爷”三个字闪到眼,最后又让“老太太把柄”闪到。她有把柄在婆婆手中,一辈子抬不起头。原以为此生命苦,就得在婆婆手里讨生活,唯盼着掌珠嫁出去,可掌珠嫁到本城,邵氏一样是在婆婆眼皮子下面过日子。
没想到进京后,那么厉害的老太太,她也有些把柄说不清楚。
邵氏心动不已道:“好好,这个当然是大姑娘说话最管用。”又气馁:“最管用的人,反而如今不理会亲事,这是何道理?”
画眉心想,这一会子又可以把老太太让姑娘去拜客的事全丢在脑后,只一味的抱怨上来。她赶着把自己洗清:“白天收的,心里不安的。若不收,世子爷必又要求;收下后,如今咱们全住一处,白天人走动,不敢送上。这晚上是个空儿,大胆送来,求奶奶宽恕,姑娘要怪我不早说,我却是冤枉的。”
为世子爷而心软成一片的邵氏反倒夸她:“你不要怕,你做得对。这事情,大姑娘回来说舅老太太那侯夫人不对,依我说,咱们家老太太倒对了?她当妹妹的,怎么不给侯爷点子颜面,主动上门去拜?都不对吧。”
邵氏各打五十大板,是临时想到,那舅老太太离自己尚远,自家婆母就在眼前,不能批驳得她太过。
“那这东西,奶奶作主收下?”画眉问。
邵氏道:“我作主,我收下,我来和大姑娘说。”画眉就叩了个头,问过邵氏不需要人打扇,自去收拾自己干净好入睡。
没多久,掌珠回来,有小丫头跟着擦干头发,又扮晚妆。
月色,更加的明亮起来。邵氏笑看女儿容颜,越看越满意到十分。掌珠容貌好,又性子大方不像自己懦弱,谁娶到她,那是福气!
一曲琴声,于此时响了起来。有个女声吟唱:“月若琉璃,宝瓶蓄光,置吾掌心,珠出海上……”邵氏嘀咕:“怎么又唱上了,”掌珠倒侧耳听了听,才嘴角噙笑,这人,你总会露出真容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回身,就见到几上摆开几个琉璃瓶。
旁边,是笑容满面的母亲。
而此时耳边曲子声又传来:“置吾掌心,珠出海上……”掌珠眸子一闪,问:“这是谁送来的?”
邵氏更笑:“我的儿,你生得这样的聪明,怎么倒今天也没有亲事?你怎么知道这是别人送来的,不是我买的?”
掌珠再倾听外面的曲子,这一次变调缠绵,是京中时下流行的靡靡之音。
掌珠轻咬嘴唇,没有多同母亲说自己的直觉,只再问:“是谁?”
邵氏笑:“是表兄呢,”
掌珠心一跳,脑海中本能跳出阮梁明。阮氏相当于掌珠的初恋,实在不易忘却。她面色一冷:“表兄?我怎么当得起!”
心头怦然乱跳,莫非他后悔了,又知道我的好?
“人家求你办事儿,可不送你东西才成。是画眉接进来的……。”邵氏就说了一遍,自然为画眉开托许多。
掌珠听完,更没有高兴之意。反而神色严肃:“文章侯世子?”她心头一片雪亮,外面那夜夜上演音乐大会的人,原来是他!
这个花花公子风流鬼儿表兄!
掌珠一眼就能看出,玉珠一眼就能看出,宝珠也一眼就能看出,韩世拓,风流中人也!
首先他穿衣裳就和别人不一样,男人多稳重,哪有穿那种女人色的衣裳,还一脸习惯性的轻浮的。
钟四表兄也穿象牙白,可他白得一脸的庄容,就是有活泼,也是不狎犯的那种。跟韩世拓那种桃花眼乱飞,遇见个人想改都有些难相比,韩表兄的本性不用再猜。
还有另一条证据,坐实韩世拓的品性。
这晚晚的曲子,分明是勾引之意。
邵氏欢天喜地说着一大通的话,什么老太太当年错了,如今也错了,我们不能跟着错,是亲戚走走何妨,再说人家多恭敬,我们初到京中,人生地不熟悉,有亲戚肯认得你是家中大姑娘,可不能薄待他等等。
掌珠只更冷笑:“哦?很恭敬吗,等我睡饱了,再细赏他的恭敬吧。”掌珠浑身冰凉,好似冰川化水,一轮一轮的从头浇到脚。
要只有他一个人在,掌珠可以哭出来。
世子爷在她心中分量是高的,可遇到一个阮梁明,伤到掌珠的心。再遇一个韩世拓,掌珠本来是不太烦他的,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女儿家,嘴上说几句,为祖母和自己姐妹受到南安侯夫人的冷遇而出气。
可今天,掌珠恨不能大哭特哭。
这京里的世子爷们,一个一个忒般可恨!
一个当我好耍,一个当我好骗……
这母亲口中“恭敬”的韩表兄,你若有心上门,祖母怎么会把你赶出去!祖母同你并没有仇!
再来,你这是哄骗不正经女人的手段,你用在我身上!
家里出个方明珠还不足够吗,难道还会有人来上这种当!
要有刀子,扎他几个洞,放他一堆血出来!
琉璃瓶是精心所选,烛下熠熠放光彩。而掌珠再也不能看上一眼,说困了,就倒头睡下。面朝里面,泪水潸潸而下,拿个帕子不住的擦拭。没多久,帕子就湿透。
而邵氏还在赏玩琉璃瓶,就没有发现。
掌珠就装作帕子是天热汗湿的,抛到一旁。
当下忍泪,含悲而想。都来欺负我吗?欺负我找不到一个世子爷当丈夫!我偏就,找一个给你们瞧瞧!
掌珠在心中,暗暗怀恨,暗暗的下了决心。
……。
又过上几天,宝珠才把余伯南想起来。她就要出嫁本就事多,余伯南又不是她亲兄弟,她想不到许多。
上午,老太太让人去给余伯南送吃食,说这孩子从到京里,还没到家里来吃上一顿饭,问他哪天来,我就定下出门也不出去,只候着他。
老太太精明,见袁训怒气而来,估计与余伯南之间有些什么。年青人的争执,第二天第三天应该还在气头上,就立即请来,又怕说出气话嫉妒话,大家难过。
余伯南来时,已问过下处地址,就让人先送东西,看看余伯南是什么态度再定夺。
这事情倒不用对着姑娘们张扬,不过宝珠就住对面,而红花又从来耳朵尖,这是她一直打听习惯的。见有人捧着吃食盒子,换出门衣服像出门,红花就问了问,人家就说去余公子处,红花跑回来告诉宝珠。
宝珠沉吟不语时,红花又早扭头看外面,去候自己姑爷。
她在姑爷姑娘拌嘴的第二天,又无缘无故得了袁训赏钱,此时虽不盼着赏钱,也扮出一个殷勤相候的模样。
见庭院深深,笼子里面鸟雀乱鸣。红花自己笑了,跑进来告诉宝珠:“姑娘看我可呆不呆,姑爷昨天说今天出城办事去,指不定明儿也不来,我还看着,这可笑不可笑?”
宝珠也回想起来,袁训昨天是说过这话。
她颦眉头,这怎么办,她今天也想见他,有话要问。
那天拌嘴,拌到最后手互握住,袁训离开后,宝珠还情思不已。这种时候,哪有余伯南的位置在。
今天听红花说送东西去,宝珠才想到表凶是凶的,指不定动了手。这可怎么行?表凶看上去也有斯文相,宝珠却已知道他摔打几次不打紧。而余伯南,就纯属文弱中人,让摔上一下,这念书可就要耽误几天。
“明儿也不来吗?”宝珠神思恍惚,问得自己微微而笑。
她不是有意思念,却神随话走,泛起一波相思。
红花会意:“明儿要不来,这可不行,只是,往哪里找呢?”
姑爷你一天不来,尚可忍耐。明儿也不来,别说是姑娘,就是红花,也等不得那没赏钱的日子。
呀,怎么往赏钱上去想?
红花绷紧小脸儿,红花最会侍候,红花不要赏钱。
主仆都在想往哪里找这个问题,对视一眼,都有了笑容,同声道:“太子府上。”
红花若有所思,宝珠半逗半认真:“红花,你敢去吗?”
让这句话激的,红花拍拍小胸脯:“姑娘的差使,红花都敢去。”
宝珠就嫣然地笑了,再告诉她:“先不用急,等明天看他来是不来,再等会子,去余家的人回来,你去问问余公子如今可发奋读书,再说去寻的事不迟。”
红花机灵的猜到,往榻前凑了凑,小声道:“是为姑爷打了余公子的事么?”
“啊,他真的打了?”宝珠虽早有感觉,却闻言还是瞠目结舌。
红花搔脑袋:“我没问过,不过我想,姑爷那么的气,会不打他么?”说到打人,红花兴奋劲儿上来:“姑爷一定是见到余公子,就这么着来上一下,再这么着来上一脚,”
给钱的是正经主人,早把小婢收买成百分百的支持率。
宝珠要啐:“他打人,你就这么喜欢?”
红花又搔脑袋笑,玩笑中居然有了一句无心的公道话:“依我想,余公子不是姑爷对手。要他是姑爷对手,那岂不是姑爷要吃亏?”
宝珠愣住。
对啊?余伯南要是比表凶强,他也不会放过表凶才是。
呀啐,现在是表凶强,现在是得问明白了,表凶有没有打余伯南。
虽纠正了心思,也让红花给提醒明白了,宝珠就喜滋滋不再说红花,只本着一片悲天悯人笑盈盈道:“且不要论那没有的事情,如今是,”
红花欢喜不禁的接上去:“是姑爷打了余公子?”
宝珠扑哧一笑,又板起脸:“谁打谁都不行!就这么着,等下你先讨送东西去的人回话,再明天看他不来,你就……”
“我就太子府上去找!”红花和宝珠说过几句话后,底气足起来,立即应声。
见她一脸赴汤蹈火模样,宝珠又要笑:“你去了,可知道怎么说吗?”
“我……”红花笑道:“我大门外面等着,见到姑爷出来,我就叫住他。”
宝珠点头笑:“说得好,可你叫住他,可说什么?”
红花踌躇:“说姑娘找……。”她拖长了嗓音,覤着宝珠面色,又为难地问:“旁边要是有人,太子府上,还能没有个人进进出出,让人听到可怎么好?”
姑娘找,这怎么听都让别人笑话。
宝珠含笑:“好丫头,算你想到了!听我对你说,你去了后,见到他就叫住,不必过去。”红花似懂非懂的重复:“不必过去。”
“如他看到你,你远远的蹲身子就行,他会过来的。等他过来,你不必说,他会说的。”宝珠细细的交待:“可记住没有?也别往别的男人面前去,让人把他也笑话上。”
见到红花,自然不用问也知道是宝珠找。
这点儿,红花很懂。
忙道:“这个不必交待,我们家不比别人家,我又是姑娘房中的丫头,怎么能随便去见别人!”
宝珠越发要笑:“明白就好,当我白交待吧,你只记住就行。”
外面卫氏喊红花,红花就出去。
等送东西的人回来,红花就大大方方过去问:“余公子可好不好?”送东西的人笑骂:“你个小东西不当差,乱问这些?”
“总是以前的邻居,常往我们家里去,虽不敢乱问,不过见到您回来,就问上一问。”
那人就道:“也有理!”红花瞪大眼睛听着,那人道:“听说病了,风寒重不能见人,我没见到,把东西交给侍候的人我就回来,老太太听到,只说明天让人送药去。”
红花道谢过,回来告诉宝珠。宝珠让她出去,自己在房里左思右想,总觉得是让袁训打伤。又怕自己是先入为主的在想,索性放下针线想上一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对。
表凶亲口承认他知道余伯南和自己的旧事,
啐!
宝珠与他可没有旧事。
只能说那丢人的事情,起意于宝珠。
表凶当时没理论,反正丢下玉蝉,应该是和祖母当时就定下亲事,才有进京后人还没有喘口气儿,京里的大门往哪开还没弄明白,宝珠就成了定亲的人。
当时没理论,反而许下亲,是他不怪宝珠,再或者心如明镜,再或者是个讲道理的人。
宝珠嘟嘴,表凶懂道理吗?
懂道理为什么来凶宝珠?
懂道理怎么有常四姑娘出来?
呃……。
宝珠小嘴儿噘得更高,那一天他怒气而来,本想理论到底。不想让他那一握,握得人面红心跳,直到他走也不知道,握得这事儿还理论清楚,他人就不见了。
还有大耳括子的事,有没有理论清楚?
宝珠嘴角噙笑,满面娇羞,把那天回想一遍,但回想来回想去,处处是朦胧。朦胧中唯有袖子底下那一握,温暖包容,似还在手中。
帘子外面,卫氏走过去,无意中看上一眼,见姑娘眼眸明亮,笑容如飞,人也半软着扶着小几斜倚。分明一副相思模样。
卫氏也就笑了,往房外狠看几眼,除了海棠花,就是半熟青果子的石榴花。
姑爷今天不来,卫氏也心中空落落的,像少了什么。
她尚且如此,何必是房中的四姑娘?
四姑娘宝珠想了好半天,总算理清一件事。表凶若是怪自己,就不会定亲事。表凶既不怪自己,进京以后又一直温存……。
温存过吗?
宝珠轻轻地笑,从宫里出来,他算是温存的。后来高台上看赛马,表凶就又是表凶。
既是早知道,又闯宫去接……那余伯南或挨了打,只能是他主动,他自己找上表凶的门儿,简称自找。
宝珠轻叹,伯南哥哥啊,遇到表凶你不跑远点儿,还找他不是自己受气?
这要是误了学业,岂不是宝珠误了你……。让宝珠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宝珠若心里想不到这件事也就过去,既然想到了,宝珠就得弄个明白才行。
这一天,主人也盼着,红花也盼着,四姑爷如他自己所说,不得空儿来,让盼的人早有所料,但盼了个空,还是心有戚戚,总是不悦的。
……。
安府后院子里,近水有个地方,有几间房子,方姨太太从进京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她不愿见人,别人都这样想。除老太太在家,捡个空儿去问个安,再就在房里敲经念佛。
自家亲妹妹邵氏都不来过问,别人更不过来,是个安静地方。
紫花还侍候她,为她一日三餐的搬饭来,再帮她洗洗衣服。见天晚了,姨太太又早坐到菩萨画像前,对着个香炉趺坐不语,紫花就出去打算洗浴。
院中寂寂,虽是夏天,却总有冷月无声之感。
紫花自语:“别人院中都好生热闹,我们这里,夏天也像冬天犯冷,到冬天可怎么办?”
冷不防的,一个黑影冲出来。
紫花吓得胆颤心寒,往地上一坐,张嘴一声叫,都没叫出声。
“紫花。”是红花的声音。
紫花又一个激灵,跳起来就在红花手臂掐上一下,怒声道:“好生生的,作什么吓人!”人吓人,能吓死人知道吗!
红花还没觉得痛,嘻嘻道:“我明天出门儿,办要紧的事,你可要带什么,取钱来,我给你去买。”
她的笑容,更把紫花灰暗的心衬到十八层地狱里去。紫花拍着衣上摔倒而沾的土,低头不言语。红花有些失望:“你竟然不要东西?我明天可是自己雇车雇轿子去的,你要多少,我也能带回来。”
紫花背个身子给她。
红花心里痒痒的,她明天要去太子府上,因姑娘说过,有话要说,等不得明天再不来,明天就去找吧。红花才收拾几件出门的衣裳,又把金簪子准备戴两三根,还是快乐得压抑不住,就把小伙伴儿们来炫耀。
怎么就不问呢?
问,红花也不说。可不问,红花憋的慌。
她跟过去,还是快快乐乐的:“紫花,我明天走的是京里最大的长街,听说凡是你想到的,都有,你想不到的,也有……。”
紫花“虎”,转个脸儿,虎着脸对她,话就如炮弹一样出来:“去坐你的车吧,仔细别让拐子拐走,你满口的外地口音,拐子最爱拐这样的人!没事儿就跑来扎我这倒运人的眼!明天要出门了,要坐车了,要坐轿了,你是小姐吗?丫头坐什么车!就使你出去办事情,不过出门三步远,难道指着你能办大事情!还问我买什么,取钱来,给我带!当初我们进府时说好的,彼此照顾来着,四姑娘有门好亲事,我虽在后院子里也听说过,姑爷怕姑娘缺什么,真是的,上有老太太,还没成亲几时轮到姑爷想这些,天天来送东西的可是?你总有多多的赏钱,请客吧!”
没头没脑的一通话,把红花打得快蒙掉。但红花舒坦了,炫耀成功了。就像画家画张画,虽用尽心思自可赏玩,但有个人在旁边当观众,这就没有遗憾。
紫花的话虽呛,红花也听进去。
她默然不语,她最近得的赏钱是不少。特别是最近的那一笔,没有原因的,姑爷进来,红花送茶,就赏了五两银子,是红花几个月的月钱。
她当时有事,这快乐只闷在心里没有炫耀,一直难过到今天。
今天本想把出门的事情一起炫耀,又让紫花一顿排揎,把红花的同情心挤出来。
紫花又哭:“你就要跟四姑娘走了,以后要拌嘴,可哪里去找你?四姑爷若再放外官出去,青花也跟三姑娘走,我可怎么办呢,在这家里就再找不出一个说话的人?四姑爷那样的家势,能不和舅老太爷似的,一任一任的外官做着,外官有钱,这人人知道……。”
红花揣揣袖子里的银子,她太喜欢,喜欢得把明天上街的钱都早收在荷包里。见紫花哭得可怜,就深觉得自己理当羞惭。红花就轻轻地劝:“我也想和你在一处,你勤快,又老实,只是我现在是个小丫头,没有四姑娘,就没有我,我能做些什么呢?”
这本是句无心的话,紫花也从没有往这里想过。但听到后,紫花让提醒,这就不哭,泪眼儿婆娑上赶着问:“等你过上几年,就成了管事奶奶,你肯要我吗?红花你生得这么好,若是有大福气当房中的丫头……”
此房中的丫头,是指通房丫头。
“呸呸呸!”红花就差跳起来骂。因紫花才哭过,才没有接着骂。她想想,又得意上来,悄声道:“我告诉你,你对天赌咒,你不说。”
紫花忙赌了个咒。
“我们姑娘不许姑爷纳小,姑爷早答应。上一回的闹,你也隐约听到,来问我,我可不能告诉你。这样,只说两句吧,姑娘总是赢的。”红花得意非凡。
从红花的角度看,应该是姑娘赢才是。姑爷走以后,姑娘一个人自己偷偷的笑了半天,不是赢了怎么会笑?
咦?后来赏红花五两银子,是为讨好姑娘才赏的是吗?知道红花是四姑娘房里的好丫头?
红花的得意,让紫花噘嘴又羡慕:“那更好了!四姑娘这么能当家,你以后这管事奶奶跑不掉。要了我吧。这里虽好,可我总跟着个姨太太,又不是正经亲戚,又没有生发。大门上常给舅老太爷开门的小子,我们进京才两个月,就往钱庄子上存钱,我呢,从跟来就一个外钱没见。要了我吧?”
紫花抓住红花的一句话,好似抓住救命稻草。红花在得意兴头上,又她们进安府时,是说过以后互相照应的话,又自己跟着四姑娘到处见世面,宫里的点心一气吃过一盘子。由自己的得意而更对紫花同情,仰面对明月:“天好早晚了,今夜我不当值我才来,我得早睡,明天去太子府上……”
紫花惊住:“我听错不成,你你你,你去太子府上可能作什么?”
红花后悔失言,逼紫花又发个誓不说出去,但许给她带一盒脂粉回来,不用她出钱,红花请客。临走时才低头道:“我若能要你,我肯定要你。”
红花管事奶奶还没当上,先预先收了一个人在手底下。紫花的感激涕零中,红花离去。
回房去又把明天的衣裳检视一遍,这是去太子府上,虽说红花也知道大约只在离府门外远远的地方上站上一站,只怕还是躲在车里不用出去,这衣裳打扮上也不能丢人才行。
收拾了一回,见新衣灿然,是进京后老太太新给做的,也是妆老太太自己的脸面。但又想到紫花身上的旧衣,紫花不是跟姑娘们见客的丫头,做三套新衣裳,轮得到她一套罢了,紫花偏又舍不得穿。
红花就丢下衣裳,出神道“有四姑娘,才有红花这么着,明儿去呀,可不能丢姑娘的人。”
第二天,按主仆说好的,宝珠道:“红花,这绣线又缺了好几种色,麻烦家里管事的太惊动,你去买吧。颜色要好的,要是远,就坐个车吧,挑那老实车夫的坐,要敢不老实,你就报舅老太爷的名讳,带他上都察院去。”
红花以前出门,宝珠也这样交待过。卫氏就不理论,去取钱外加车钱给红花。红花在房里低低的回宝珠:“姑娘想,我去太子府上,哪个赶车的敢拐我?”宝珠好笑:“说得是,路上小心吧。”
红花就收拾好,去见卫氏。每回卫氏都要检查和交待,见红花戴几件金首饰倒也出彩,又一件水红色绣花衫子,下面是碧绿裙子,鞋子也是干净的,就道:“避着人走,别当你是个丫头就上街乱瞧,你是姑娘房里的丫头,自己须知道!”
红花心想每次都这几句,就乖巧点头,接过车钱和绣线钱,兴冲冲出了门。
街口上,红花站定,站定还不算,拿个帕子挡住脸,只露双眼睛出来,对过往的车辆看来看去。
终于看定一个年长的车夫,红花招手让他过来,不等别人开口,脆生生道:“我坐车,你得老实,不老实,带你去我们舅老太爷当差的都察院去!”
老车夫哈哈大笑,就没有外省的口音,也一听就是京外来的。都察院里只拿当官的,寻常老百姓能押到都察院,老车夫心想,那我会是好大的官儿才能去哪里。
当下道:“小姑娘上车吧,我在京里赶车几十年,有名声的,你可以打听。”
红花满意,跳上车,先报出一个铺子名,那是卖绣线的地方,也卖脂粉,红花先办完事,再上车道:“去太子府上!”
老车夫这才刮目相看:“小姑娘倒是太子府上的人?”
红花见他面色改变,鼻子一翘:“我不是太子府上人,我家姑爷啊,在太子府上当差。”老车夫见她又稚气出来,笑道:“早说太子府上,比说都察院还能吓人。”红花一脸受教,瞪着眼珠子:“是吗?那我下回就说太子府上。”
……
到中午的时候,红花还没有回来。卫氏着了急:“这小丫头不是让人拐了吧?”宝珠也急,但更觉得红花一向办事傻呆,只怕是见不到表凶,就在太子府门外等上了。
就道:“再等半天,再不回来,再告诉祖母不迟。”
话音才落,有人道:“红花回来了,咦,姑爷也来了。”卫氏往宝珠面上看去,宝珠微笑着,面颊上飞出一抹红晕来。
红花如功臣般回来,绣线也买了,脂粉也买了,姑爷也找到带回来,等车给人钱是红花自出,车钱是到家后,姑爷给的,又给了红花赏钱,见是中午,还带红花路上吃了饭。红花进来回过宝珠话,就乐飞飞地去见紫花。
宝珠在帘内含笑等着,见那道修长身影在帘外站上一站,道:“宝珠可大好了?”从容进来,手中捧着一盆兰花。
卫氏干瞪眼只能看着。
袁训一进来,眸光炽烈的和宝珠碰在一处,两个人都微红了脸。一个去找,可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听见找,这心喜悦的就要蹦出来,同时庆幸,出京幸亏给宝珠买了东西回来,也算自己早想着她。
把兰花放于榻上小几上,袁训就势往宝珠对面,小几旁坐下,目不斜视对着地面:“出京去了,给你带了花回来,你看可喜欢?”
“喜欢,”宝珠亦告诉自己从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多想着他,免得他又占上风头上。
把自己的茶倒给他,宝珠是满面红晕来送,袁训喜笑颜开接过,不忘记道:“有劳。”宝珠涨红脸说客气,就原地站着,心思就此远飞。
此时轻风拂动,花香满房。以后夫妻们,就是这般光景吧。
“咳咳,这般守规矩,倒也不坐?”袁训见宝珠斜侧站着,一天没见,又轻盈很多,他不自在起来,轻声打趣且提醒。
宝珠就站面前,袁训由不得想细细看她。可这么看,又太无礼不是吗?
宝珠呀地一声,从神思中醒来,羞羞答答:“有话说呢。”
“说吧。”袁训也涨红脸,又喜悦又期待,宝珠要说她想我是吗?
“你打了余伯南是吗?”到耳边的话,却是这一句。
袁训不敢相信的抬眼,为他才找我!不是你想我?
“他进京为赶考,你打了他,他岂不伤心难过,若是误了学业,这倒不好……。”宝珠低下头,已觉出房中气氛紧张,硬着头皮才说完。
无人回话,空气渐冷。
宝珠抬起面庞,见到一双风雨欲来的眼眸,和冰冷入骨的面容。
宝珠大惊失色,抢上去抱住兰花:“你生气管生气,可不能打坏我的花,你这个人,说句话就生气,以后可怎么办,我的花……。”
这花已送来,宝珠也喜欢,这花是宝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