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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睿见树下的小姑娘向后退了一丈多远,就算自己此刻跳下去,对方一时也伤不得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她朝树下瞄了瞄,捡了个远离覆着树叶的小白鸟的位置,瞧准了,双足发力,在树干上只一蹬,便从两丈多高的地方飘身而下,“哒”的一声轻响,小小的云纹靴底在草地上落实了。
绯衣小姑娘瞧她这一手轻身功夫,已经瞧得目瞪口呆。她自己也是个淘气的,从小到如今府中院子里的树早爬了个遍,掏鸟窝,或是摘果子玩,甚至只是为了爬到高处看风景。可每每下来的时候都是扒着树干出溜到离地半丈高的地方,才敢大着胆子往下跳。多数时候都是四脚着地,少数时候则干脆来个“嘴呛泥”。哪里有半分如此潇洒情状?
她不禁有几分艳羡,心中有了一丝佩服,又强自骄傲地压了下去。
哼!府里的侍卫的能耐比这三脚猫功夫强多了,本大小姐有的是机会让他们教我。
不过,说归说,对于武学之道,她一向是稀里糊涂、得过且过。
单说云睿,跳下树来,直起身子,回头又不放心地瞥了一眼受伤的小白鸟。
那鸟儿似是与她有感应。她一眼瞥过,鸟儿便“啾啾”地叫两声。
云睿心念一动,深觉自己和这鸟儿颇为有缘。她对自己的功夫相当自信,这小姑娘又不是前日自己逃家时守在外面的那大内侍卫何冲,这只小鸟便势在必得。
话说,几日来,都没见到那位何侍卫。
云睿边想着改日定要见见那何冲,让他每天陪自己练功夫,边将身上紫袍的衣襟掖进丝绦里,束好,省得打斗起来缚住了手脚。
师父曾经说过,江湖中人切磋武艺,不做无名之争斗。既是光明正大地切磋,自然要把对方的名字问问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云睿掖好衣襟,浑身收拾得利落,看着绯衣小姑娘,问道。
之前云睿在树上时,绯衣小姑娘逆着光抬头瞧她。这会儿二人平视,她才看清楚云睿的长相。
咦?这野丫头竟然长得像皇姑父一样英俊。
绯衣小姑娘眼珠子咕噜一转,继而自我否定——
不对!皇姑父是男子,眼前这人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么能用“英俊”来形容?
何况,皇姑父是天子,最最尊贵的人,这个小丫头怎么能跟他比?
想到皇姑父往日对自己的好处,绯衣小姑娘伤心了,更是心情不好。
此时,她听到云睿竟然问自己的名字,鼻孔朝天一嗤:“凭你?也敢问本大小姐的名字?”
云睿脸上一红。她本想“按江湖规矩”和对方互通名姓的,却不想臊了一鼻子灰。
大小姐了不起啊?富贵人家了不起啊?
她这会儿早忘了自己即将是天底下最富贵的那人。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富贵得过皇帝?
她心头火起,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了,大喝一声“就揍你个大小姐”,挥拳就冲绯衣小姑娘抡了过来。
那小姑娘正沉浸在“皇姑父再也醒不过来”的伤感中,哪里提防云睿突然发难?
她“哎呀”一声惊叫,使出浑身解数,连滚带爬地躲过了云睿的拳头。
“你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开打”三个字犹在肚腹里未吐出口,云睿的又一拳便挥了过来。
绯衣小姑娘简直要疯了。她原地打了个滚,才堪堪躲过云睿的第二拳。
这么两个回合一折腾,小姑娘已是浑身汗水,绯红色的宫装上沾了星星点点的尘土和草屑子,连绑着发髻的绯红色发带上都扑上了一层灰,四颗坠角的明珠也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了一边。
自打记事以来,她被当成珍珠宝贝般宠爱,哪里这般狼狈过?
小姑娘委屈得瞬间红了眼圈,快哭了。
云睿挥胳膊伸腿正伸展得来劲,她列着架势刚想顺势打出第三拳,却在眼风划过绯衣小姑娘通红的眼睛的一刻生生钉在了原地。
师父说,江湖中人要扶贫济弱,不可侍武逞强。
云大人说,君子当行正道,不可欺侮幼弱、妇孺。
这个小姑娘虽然跋扈些,总不是什么坏人吧?何况她又打不过自己……
云睿心中暗想。
半伏在地上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停住,本能地生出反击的心思。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中还捏着鞭子,想都没想,一鞭子便抽了出去。
云睿但觉眼前红影一闪,就知不妙。她连忙左掌扬起护住头面,右手探出——
“砰”的一声,鞭尾被她牢牢地抓在手中。
也是仗着她比普通孩童有几分能耐,加之绯衣小姑娘功夫不纯熟,这一鞭下来,才不至于伤了她,那鞭子狭裹的力度也不至于令她身形不稳。
绯衣小姑娘哪里见识过这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快瞪出眼眶来了。
那绯色长鞭是她的心爱之物,每每都带在身边,美其名曰“防身”的。这会儿却被云睿捏在手心里,她焉能不急?
情急之下,她使劲儿往怀里拽鞭子。
云睿不防,身形初初一晃,手中便发力,把鞭尾也往自己怀里带。
两个小娃娃,隔着一条通红缠金的鞭子,就这么较上了劲。
云睿毕竟力气大些,只两下,绯衣小姑娘便稳不住了。于是她不甘示弱,索性双手并用,使出吃奶的劲儿,半伏着身,扒住地面,死死拽住鞭子,唯恐自己的宝贝被云睿夺了去。
云睿瞧她近乎无赖的样子,嘴角抽了抽,心说哪有这等打架的?
“喂!你几岁了?这般无赖?”她冲着小姑娘大喊。
“你才无赖!”小姑娘不服气地回敬她,“你先冲我挥拳头的!”
“谁让你不告诉我名字的?”云睿又往怀里带鞭尾。
“凭什么告诉你名字!”绯衣小姑娘整个身子扒住了鞭子。
云睿满脑袋黑线:“你懂不懂江湖规矩啊?切磋技艺当然要互通姓名了……”
“什么江湖臭规矩!本大小姐快被你气死了啊啊啊啊啊……”绯衣小姑娘大叫着。
云睿哭笑不得,暗忖:我还没嫌你拿着鞭子,而我赤手空拳呢!
再说申承。
他带着一队小内侍,急三火四地寻到了御花园里。举目四顾,花石子甬道尽头,扔着一件小小披风,还有一袭裘袍。
“这头儿!这头儿!”申承尖着嗓子,引着小内侍们,急慌慌地沿着石子路跑进了御苑。
刚一进月亮门,申承抬眼一瞧,吓得白胖的身体就是一哆嗦——
两个小人儿,穿紫袍的立着,着绯袍的趴着,两个人之间一条红色泛金的长鞭;两张小脸都花成了猫儿,尤其地上那个,隐隐还有泪痕……
申承几乎被吓掉了半条命,球儿一般连滚带爬地颠儿到俩小祖宗跟前。
“哎哟我的殿下,可不敢这样啊!您要是伤了,老奴可就没命了!”
他说着,伏在地上,叩头有声。
又对着绯衣小姑娘:“哎哟!景大小姐!您、您没事儿吧?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二位怎么打……玩到一块儿了?”
云睿初初看到申承的出现,一惊,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祸。再一听申承喊什么“景大小姐”,又是一呆。
她姓景?
她傻傻地看向绯衣小姑娘。
却不想,如此一来,心思一松,手里的鞭子便被对方用力扯了回去。
云睿怔忡间,没做计较。
不成想,绯衣小姑娘之前被她折腾得没了面子,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心念一动,刚扯回的鞭子猛然大力甩了出去,直奔云睿面门——
申承只看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浑然忘了继续叩头。
云睿毕竟有几分技艺傍身,虽是失神,然已经觉得风声不善,电光火石间,她在紧要关头抬起左掌护住了面门,才不至于被那掺了金丝的鞭子抽花了脸。
小脸虽是保住了,手背可就不成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云睿闷哼一声。
鞭梢落地,绯衣小姑娘眼看一条两寸多长的血口子出现在云睿的左手背上,也吓傻了。
云睿机械地抬起左手,盯着那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只觉得钻心得疼。
她竟然被抽了!
还是被一个比她个子小,不如她本事大的人,抽了?
还是偷袭!
若是名正言顺地打败自己,就算是全身都是这般的血口子,云睿也认了。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嘛!
可她居然偷袭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霎时间,什么姓景不姓景,什么内廷总管,她都顾不得了。
大喝一声,云睿直扑绯衣小姑娘。
绯衣小姑娘早被她饿虎扑食的模样吓呆了,愣愣的浑然不知躲闪,反倒吓得手一抖,鞭子掉落在尘埃。
云睿扑到她面前,不管不顾地一把按在地上,直接骑在了小姑娘的腰|腹间,抡起拳头,就要冲着她的面门招呼。
绯衣小姑娘已经吓得连“救命”都喊不出口了,唯有一张小脸苍白无措。
拳头挥到半空,云睿猛然顿住。她惊觉小姑娘浑身正筛糠般抖个不停,又一眼瞥见对方额头上涔涔而下的汗水,这一拳便砸不下去了。
可她又不甘心受此屈辱,心里忖度着总要让这小姑娘也见点儿血才好。
想着“一报还一报”,她索性抓过绯衣小姑娘的左手,在手背上“吭哧”就是一口。
此情此景,申承深觉自己这颗脑袋已然掉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