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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景砚惊诧之下,被宇文睿攥紧的手腕都忘了抽|回。
两个人离得极近,呼吸相闻,宇文睿被她潋滟的双眸吸引住,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目光。
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地吞咽一下,宇文睿才心虚地开口:“我说……我说我不要娶后君……”
景砚耳边“嗡”的一声轰鸣,脑中瞬间浮现出两个字——悦儿!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
虽然早知道自己此举会惹阿嫂生气,然而,当真面对的时候,宇文睿还是忍不住想要退缩。
“我……我……”
她受不了景砚逼视的目光,想要撇开脸的瞬间,突地意识到自己是“一国之君”,还有之前对着魏秦信誓旦旦说要“自己做主感情之事”……
咬紧牙关,宇文睿迎了上去,“因为我不喜欢!”
六年的成长,和一年的亲政,曾经幼小无识被生生推上皇位的小皇帝,早已具备了天子的气度风范。只不过,往日间这份睥睨是对着朝臣的,今日却用在了景砚的身上。
景砚暗暗心惊。
无忧从没用这种口气、这种姿态同自己说过话。难道,她对悦儿已经痴迷得这么深了?深得不惜为之与嫂母作对?
越是这样,越要不得!
须知今日能为了一个女子而顶撞嫂母,来日会不会为了这个女子不惜己身、不顾天下?
景砚浑然忘了自己当年也是被这样珍爱的女子。此时,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了段太后往日的心境。
所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大概就是这般吧?
“不喜欢不能成为理由!”景砚沉着脸,驳斥小皇帝。
宇文睿知道阿嫂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她于是打算如实相告。
可景砚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语重心长道:“无忧,你还小,很多事情并不十分懂得。等你长得大了,就会明白女子有夫君的好处了……何况,子嗣大事,关乎国祚,只有你诞下属于自己的孩子,阿嫂才能放心啊!”
放心去追随皇兄于地下吗?
这一念头划过心尖,宇文睿肋间大痛。
阿嫂倾国倾城,正是繁花似锦的好年纪,她怎么可以……
宇文睿越想越难过,紧咬着嘴唇。她大觉受伤,伤的是阿嫂竟对自己一点点留恋都无。
景砚全然不知她心中的念头,见她咬着唇、红着眼眶,悲愤地盯着自己不语,还以为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伤了她帝王的自尊。
叹息一声,景砚雪色的手掌轻按在宇文睿的发旋之上,揉了揉:“无忧你乖……听话,只要你娶了后君,后宫再纳谁阿嫂都依你可好?”
见宇文睿还是不为所动,景砚狠了狠心,道:“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等无忧长大了……”
男欢女爱……
男欢女爱!
宇文睿登时忆起教养嬷嬷讲的那些,她猛地挣开景砚的束缚——
“阿嫂有皇兄,自然喜欢那等事!可朕不喜欢!
秉笔和侍墨听得小皇帝的咆哮,俱都诧异,她们从没见皇帝对太后这般语气说话。何况,话的内容,太……失礼了。简直就是把先帝与太后的床|帏之事昭昭然于大庭广众之下!
景砚的脸都气白了。
“你!”她怒视宇文睿,一时语结,气得说不出话来。
宇文睿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可,眼下情势,若是稍稍松口,就会前功尽弃。
强抑下心中的愧疚,宇文睿梗着脖子道:“朕……朕就是……就是不娶后君!”
景砚怒极反笑:“皇帝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是为了她吧?”
他?
宇文睿一呆。
“皇帝为了她,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啊!”景砚胸中涌上凄凉之感,唇舌间满是苦涩。
她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教养大的孩子,只觉得是那样陌生。
“皇帝还是早早断了这个心思的好!只要哀家在一天,就不许她入了这大周的后宫!”
景砚说罢,再不愿看小皇帝一眼。
宇文睿困惑了:他是谁?阿嫂说不许谁入了后宫?
自己真惹了阿嫂生气了……
宇文睿暗怪自己性急,就算再不喜欢娶后君,也不能害阿嫂伤心难过啊!
宇文睿顾不得想那个“他”到底是谁,紧随上景砚,拉住她的袍襟儿。
“阿嫂,你……”你别生气。
却被景砚猛地甩开:“哀家累了!皇帝请自便吧!”
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宇文睿怔怔地看着自己抓空的右手,颇感受伤。
她不甘心地再次跟上。
景砚已经迈步进了里间,低喝一声:“秉笔,侍墨,落帘!”
宇文睿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纱帘,阿嫂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悻悻地步出坤泰宫,宇文睿又愧又恼,愧对阿嫂,恼的是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宇文睿就再也没能见到景砚。
倒不是她躲懒不去问安。她日日下朝后第一件事便是到坤泰宫中问太后安,可景砚就是不见她。
“太后主子说,倦了,身体不适,请陛下自便吧。”每一次,或是秉笔,或是侍墨,都是这同一句话。
宇文睿只觉头大如斗。她唯恐阿嫂被气出病来,就央着让太医来问问脉。
不想,景砚接着就着侍女传出话来:“施大人的平安脉日日都是问的,不必陛下操心。”
宇文睿只得退了出来。
阿嫂动了真气,宇文睿又是心疼,又是为自己觉得胸闷。那日之后,她细细回想,除了自己言语不当冒犯了阿嫂,其余的,哪里有半分错?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一国之君,难道连自家的终身大事都没权力决定了?为什么,阿嫂偏要自己娶后君?偏要自己诞下子嗣?皇兄不也没有子嗣吗?大不了,在宗室之中选一良才后辈,接进宫中培养,留待百年后继承大统。
自己不就是这样成为九五之尊的吗?
后君?男人?还有“那事儿”?有什么好?
宇文睿气闷得很,却无人可以诉说一二。
对宫女、内监是说不得的;勤皇兄他们都是男子,说了他们也是不懂;阿姐云素君倒是女子,可是想想阿姐平素端正的做派,怕是和阿嫂一路的,说了还不是徒增烦恼?
宇文睿想念师父了。师父是女子,又是世外高人,定能开解自己,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按照当日定的规矩,宇文睿每月逢五、逢十都去和师父相会习武,七年来没落下过一天。可最近,她每每扑了个空,从残月西斜一直等到旭日东升,师父都不见踪影,最后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上朝。
宇文睿不知道师父发生了什么事,担心之余,更觉无能为力。
这一日沐休,宇文睿没什么睡意,早早起来。唤来何冲,对练了一会子双枪,颇觉无味。又叫来吴斌,考较了他几句兵书排阵。吴斌对答如流,她却愈发无聊了。
打发走了众人,宇文睿没心思看奏折,她带着申全,信步在御花园里踱来踱去。
太阳渐渐升起,高大的宫墙将一抹晨光截成了两半,宫内一半,宫外一半。
宇文睿看得出神,心念一动,“申全,随朕出宫!”
申全闻言,两条腿都软了,赶紧告饶:“主子,上次偷着出宫,奴婢差点儿被姑姑们打断了腿!您就饶了奴婢吧!”
宇文睿横他一眼:“什么叫偷?此一时彼一时,朕现在亲政了,你又是几品了?谁敢打你?”
申全苦着脸,“虽说姑姑们是管不得我了,可还有太皇太后和她们太后呢!要是知道陛下偷偷出宫去,奴婢……奴婢可不能活了!”
宇文睿听到“太后”两个字,顿觉气郁,赌气道:“窝囊!有朕在,谁能奈何你?”
申全犹自惴惴的。
宇文睿一心向往宫外种种,她笑眯眯地哄道:“你别怕,就算她们责怪,朕都替你扛下了,绝不会连累你的。”
申全缩缩脖子。他才不信小皇帝被罚,自己能躲得过去。
可皇帝金口玉言,当真要出宫玩耍,他除了舍命陪君子,又能如何?
也不知二人是如何从禁宫里偷跑出来的。
“怎么样?跟着朕,好玩儿吧?”宇文睿笑嘻嘻地捻起街边摊上的一只小小面人把玩,得意地问身旁尚自胆战心惊的申全。
申全偷眼瞧面人摊的摊主正低着头忙碌,才松了一口气。他凑近宇文睿,低声道:“主子,您现在是公子爷!”
宇文睿恍然大悟:一时高兴,竟忘了白龙鱼服、女扮男装这茬儿了。
她做戏做全套,“啪”的一声甩开手中的折扇,展开在胸前。扇面一枝桃花,粉嫩娇艳,更衬得她面如傅粉,银娃娃般好看。
“全子,瞧瞧公子爷我有没有点儿浊世佳公子的范儿?”宇文睿说着,愈发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嘶……
申全酸得直嘬牙花子。他从上到下地打量宇文睿——
玉冠束发,素袍鞓带,素色软靴,姿容那是不必说了,一等一的没得挑。若是身量再高些,就好了。
申全可不敢说“您现在可算是一位浊世……小公子”,没得逆了小皇帝的龙鳞,他识相地频频点头:“有!很有!公子爷您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宇文睿更高兴了。她“啪”地收起折扇,双手背在身后,欢畅道:“这话爷爱听!爷高兴!走,爷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