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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并不难想清楚,端看你是否用心留意,比如“情”之一字。
景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那个一直被自己视作女儿一般的孩子,会突然对自己动了那等心思。
不!怎么会是突然动的心思呢?
这份心思怕是早就萌芽了吧?
是谁缠着自己绣制那束发的带子的?
彼时无忧央求自己的时候,景砚心里不是不别扭。深宫十年,耳濡目染,她岂会不知道些许天家隐事?若不是那人的针工,当年高祖又岂会日日束着?只是那人心不属凡情,不然以她的人品见识,同高祖皇帝不是神仙眷侣又是什么?那人不爱高祖,最终却为救高祖而亡,这样的情感怕是寻常情爱无法诠释的。是以,高祖一生念着她想着她,将她绣制的束发带珍藏在身边,时时佩戴怀念,甚至连奉先殿里的神主画像也要清清楚楚地画上。
还有颜妃,默默陪伴了高祖那么多年的女子……
一份情,困住了三个人;这份情,该有多沉重?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心酸难挨。
景砚不是没对宇文睿讲起过那根束发带是高祖心爱之人所送,可那小冤家竟更欢心地时时催自己替她也缝制了。如今想来,这哪里是小冤家口口声声说的因为“崇敬高祖”?显见着是奔着那背后的故事而来的。
还有秋狝那日的醉酒,小冤家喝醉了,竟闯进了自己的帐子,还厚着脸皮拉着自己的手说什么“手如柔荑,肤若凝脂”。自己居然没发现她的异样,还糊涂地当她喝醉了,在宇文达他们那听来的浑话,就这么口无遮拦地溜达出来了。
还有那日沐浴,被她翻窗撞见了。那小冤家看到自己身体时候的眼神,那哪里是寻常孩子看母亲的眼神?那双本该干净澄澈的眸子中,皆是赤|裸|裸的侵犯和无法自控的占有……
还有那些平日里的体贴,还有那些有意或无意的身体的碰触,还有听到自己提及先帝时的种种不安……
太多太多了!
自己竟然糊涂迟钝若此!竟然以为小冤家心仪的是悦儿!
这一切思绪,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划过景砚的脑际,而宇文睿柔软的唇还在她的唇间厮磨。
但凡换一个人,任何一个人,如此的侵犯,早就妥不过挨上景砚狠狠的一个耳光了。唯独眼前这个人,景砚打不得。
不仅仅是舍不得打她,还有,要是被外面的下人听到了动静,以后皇帝还怎么做人?
即使大周民风再开化,“侵犯嫂母”这四个字也足够皇帝在前朝后宫抬不起头来。
如此情形下,景砚居然还有心思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幸好没让第二个人跟进来。
她这里一径心思地替宇文睿着想,宇文睿睡梦中却不曾有放过她的觉悟。她梦见自己抱住了阿嫂,阿嫂乖觉地任自己摆布,于是压抑的情感再也无法克制,她极尽温柔地碾过阿嫂的唇瓣,心情激荡,满足地轻笑:“阿嫂……唇好软……我好喜欢……”
温热的气息,像盛夏的热风,吹打在肌肤上,激得人心愈发燥热。景砚只觉得心头像被点燃了一团火,噗噜噜顷刻间烧遍了全身,无情却又深情地将自己包围。
小冤家!果然是个小冤家!
她此刻极想用尽全力扒开宇文睿贴近的脸颊,尤其是那团子木樨气息。本来是闻惯了的,为什么这会子那味道让人心惊肉跳得害怕呢?
可惜,睡梦中的小皇帝没法亲眼见到太后又气又恨又无助的表情,那句“我好喜欢”甫一说完,她就像被抽去了力气,趴伏在景砚的脖颈间,再次睡过去了。
这可苦了景砚。
宇文睿死命地扒着她的身体,即使睡着,就是不松手。
景砚既知自己不能这么躺在她的怀中,几次挣扎,又怕吵醒了她彼此尴尬。最终,挣扎无果,反倒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身的热汗。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有气无力地觑一眼熟睡的小皇帝:嫩滑的肌肤,绒长的睫毛,因为睡着而微微嘟起的嘴唇,因为劳累而小小地打着鼾,挺|翘的鼻梁随着浅浅的呼吸轻轻翕动着……这副摸样,怎么看都同“可爱”二字脱不开干系,然而,就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冤家,却做了那等不可爱的事儿。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既然没有赶早将这份不该有的情扼杀在摇篮中,此时趁着尚不成熟扼杀了也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就当是和自家的孩子亲昵了。最不济,就当是被不懂事的小动物咬了一口,只不过是恰巧咬在了嘴唇上。皇帝还小呢,哪里懂什么情啊爱啊的?她自小缺少母爱,又被自己教养多年,一时迷障了也是有的。
她才十五岁,怎么会心仪一个大自己十岁的人呢?
十岁啊!景砚苦笑。她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皇后?皇后!”
景砚激灵一下醒过神来。“母、母后……”
段太后绷着脸:“皇后身子不适吗?哀家瞧着怎么神思不属的?”
“没、没有……”景砚脸一红,下意识地微微垂头。她总不能说她又想到那日皇帝寝宫内的情状了吧?
段太后打量她一阵,不打算同她计较,淡道:“同北郑一战怕是近在眼前了,皇帝还年轻,皇后可得打起精神来,有得熬心思呢!”
景砚顺从地应了句“是”,心里却别楞楞地不舒服:太皇太后习惯了这么称呼,过去自己从没多寻思过,可现在,“皇帝”和“皇后”两个词儿被摆在一处,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知道是自己的心思在作怪,又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只好努力将注意力放在手边的薄纸上。
“想不到杨烈真的逼宫了。”
段太后点点头,“这么多年来,那人虽然没传过几次消息,但每次必是准的。”
说罢,她扫一眼景砚,肃穆道:“以后,这些事,就都交给你了。”
景砚一愣:“母后,这……”
段太后摆摆手:“哀家也老了,精神不济了,这些事早该交给你,只是过去看你们年轻,怕你们失了分寸误了事。”
景砚听到“老了”二字,心内恻然。
只听段太后续道:“哲儿那件事,果然如你我当初猜想的。”
“什么?”景砚胸口起伏,目眦尽裂,“他、他怎么敢?我……”
段太后长叹:“你的心思,哀家懂。哀家又何尝不恨?可眼下的局面,不是一个恨字就能解决的了的。皇后,你要记得,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成大事者,当懂得轻重缓急。”
景砚咬唇,眼圈泛红,却是沉默不语。
段太后也是心如刀绞,“只怪哀家,当年一念之仁,以致今日!”
“母后的意思……”
“也不尽然,他是否会用这步棋目前尚不可知,不过哲儿的事确是*不离十了。他根基深厚,所谋者大。这些年来,哀家谋划布局,将他的羽翼剪除了大半,可毕竟他的心思阅历摆在那儿呢,不容小觑。皇后,你不可不慎重啊!”
景砚咬牙道:“是。母后放心,当年谁做下的,真凶、主使,孩儿一个都不会放过!”
“还有件事,哀家一直惦念着,想听听你的意思。”
“母后请讲。”景砚恭敬道。
“是关于施然的。那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孑然一身的到底不像个样子。哀家这些年就想着替他掂对一门亲事,总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儿。如今瞧着那云姑娘倒不错,模样性格都是好的,虽说是师徒的名分,可咱们大周向来不忌讳那个。”
景砚闻言,心中一动,点头道:“母后的主意好,只是不知道他们彼此是否有这个心思。不如孩儿问问云姑娘,若果真成了,也是美事一桩。”
段太后抚掌道:“如此甚好。到时候哀家也做个媒,然儿是哀家的义子,哀家也有儿媳妇了!”
景砚神色一黯。段太后是无心之语,她自然知道,可段太后那隐藏在心中说不得的心思,她却也是知道的。终究,她同先帝的婚姻,都是段太后梗在心头的一根刺,只怕是这一生都去不掉了。
若是母后知道了无忧对自己的心思……
景砚暗自抽气——
所以,这份心思,无论如何都留存不得。
段太后话一出口,已经意识到自己欣喜之下失言了,遂悻悻道:“罢了,你去吧,哀家累了。”
景砚忙收敛心神,行了礼,退下了。
“玉璧啊,你说,哀家当年是不是错了?”段太后由着玉璧搀扶着歪在榻上,无精打采道。
“太皇太后当年有当年的难处,何况玉素当初确然是辜负了您的厚待。”玉璧恭敬回道。
段太后苦笑:“哀家当时想着,纵然她对不住哀家,幼子总是无辜的,谁承想被歹人利用?哎,这么多年,哀家真是累了……”
玉璧眼中滑过难过,“太皇太后正当盛年,怎么会老了呢?您好生歇息一会儿,便好了。”
她说着,服侍着段太后安睡,然后退下。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淡淡的安神香的气息。段太后静静地躺着,又不放心地摸索入怀中,掏出一张泛着黄的绢纸来。
纸上画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布衣布裤,身后背着一只采药篓,神情安静,只是五官轮廓因着岁月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了。
看着那幅画,段太后突地笑了,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少女时代。
“你还是这样美,这样年轻,鸳儿却已经老了……呵,在那边,你还在心心念着姐姐吗?姐姐可会接受你?不妨事的,姐姐不理你,还有鸳儿理你……等鸳儿为你报了大仇,便去寻你,你再不要像当年那般,不要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