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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大风口的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段太后一眼瞄见呆杵在门口的宇文睿,招着手唤她。
宇文睿从对景砚的惊艳中醒过神来,冲着段太后展颜一笑,轻巧巧地来到段太后面前,笑眯眯行礼道:“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凤体健旺,一顿能吃八碗饭!”
段太后险些喷笑,“胡说八道!当你母后是猪吗?”
宇文睿笑得更甜,“母后吃得多,孩儿才高兴啊!”
她这两年身子贪长,面目也越发张开了,除了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连带着这张脸,也是越来越像先帝了。
若说区别,便是她的性子更跳脱随意些,加之韶华女子正是繁花似锦的年岁,更显得健康活泼。
段太后凝着这张和她的哲儿相像的脸,大感欣慰。这孩子的性子,不像她的哲儿那样严正,在她面前也没有那许多母子间的隔阂,又随性,嘴又甜,她怎会不喜欢?
不等宇文睿再开口,早已被段太后一把拉入怀中,“我的儿!瞧这一身的雪粒子!把披风都打湿了!是不是又从寝宫里跑来的?”
宇文睿抿唇笑道:“母后真是神机妙算!急着来寿康宫见母后和阿嫂,就顾不得了。”
急着见阿嫂,倒是真的。
宇文睿说着,随手扯下披风,抛给侍女。
段太后却是板着脸,轻拍她的后脑勺,佯怒道:“放着好好的步辇不坐,偏偏疯跑,像什么样子?难道那天子仪仗,都是拿来给你做摆设的?”
宇文睿照旧陪笑道:“母后教训的是!孩儿以后改!”
段太后嗔她一眼,回了她一个“信你才怪”的眼神,手掌却缓缓地摩挲着她脑后的发丝。
“哀家听说,你今儿又跑出宫去玩儿了?”
宇文睿吐了吐舌头,辩道:“不是玩儿,是体察民情!孩儿还给母后和阿嫂带了珍馐玉馔楼的点心尝尝……”
说着,唤申全把之前备好的食盒拎上来。
段太后斥她“强词夺理”,眼睛却落在了一碟碟的点心上,“算你有孝心!这珍馐玉馔楼的厨艺,不逊于宫里的。嘿,这糖瓜儿和柿饼还是这个样子……还有这黍米粉糕,哀家小时候最喜欢吃他家做的!皇后,你也尝尝!”
“多谢母后!”景砚欠身,恭敬道。
段太后微微蹙眉,“你看你,嫁过来十多年了,还是和哀家这样客套!你就该学学我们睿儿,不拘小节才能成大气候。”
景砚顺着眉答应了。
宇文睿瞧着景砚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动,“阿嫂的身体可好些了?”
景砚淡笑,“好多了。”
宇文睿从进门的那一刻起,盯着自己的目光便火辣辣的,令景砚暗自心惊。
她素来心思机敏,宇文睿和段太后一来一回的对话间,她思忖着那目光的含义。
两年多来,她鲜少和宇文睿面对面。那张脸,令她对故去的人生愧;而如今,又不得不面对这张脸的时候,景砚的心口轻颤——
她知道无忧和哲长得像,可怎么能如此相像?鲜少有堂兄弟姐妹生得这样像的。
难怪母后会这么喜欢无忧,无忧性子好是其一,最重要的是,这张脸,怎能不让母后一腔念子之情移转过来?
景砚娇躯一抖,倏的扭脸,动作极是不自然。
彼时,“移情”两个字霎时间划过她的脑际,她……不敢再看宇文睿的脸了。
“阿嫂穿红衣真好看!”宇文睿放肆地将目光全然落在景砚的红衣上。
景砚没来由地一羞,不由自主地转脸去看段太后的反应。幸好段太后的心思正放在黍米粉糕上,并没注意到二人,景砚才略觉放心。继而,又暗骂自己心中没鬼,干吗要在意母后的反应?
她心中的纷乱,宇文睿却浑然不觉,紧接着痴然道:“阿嫂的面色也许久没这样红润好看了……就说嘛,女子总要时常装扮才更可人。唔,回头把越州进贡的胭脂全给阿嫂送去。他们那儿盛产胭脂口脂,姑娘是个顶个的漂亮,装扮起来更是乖乖不得了!阿嫂没听过苏夫子的‘淡妆浓抹总相宜’吗?用上那胭脂,阿嫂就更动人了……”
宇文睿许久没见过景砚的好脸色,又眼见着如此美人,心怀大畅,就管不住这张嘴。
景砚被她一席话气得噎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做皇帝的,不多想想政事如何处置,倒琢磨起哪里的姑娘漂亮来了!还有什么胭脂口脂……
若非当着段太后没法开口,景砚很想问问小皇帝:皇帝是见过沐姑娘用过越州的口脂?还是见识过刺客姑娘用越州的胭脂搽脸啊?颇有研究啊!
她冷冷一眼横过去,直接封住了小皇帝的嘴巴。
宇文睿缩了缩脖子,自知一时忘情,口无遮拦了。
她窘迫之下,一迭声地直嚷嚷“饿了”,想要岔开话头儿。
晚膳的吃食,段太后早着人备下了,就等着她来了就开席呢,闻言,忙命人流水价地端了上来。
一样样的菜蔬、主食、点心摆上来,大多是宇文睿爱吃的,还有两三样景砚喜欢的甜食,可见这顿饭段太后准备得颇为精心。
美人在侧,又有一桌子爱吃的东西,宇文睿心情自然大好,又一迭声地要酒喝,还美其名曰“美食当佐以美酒”。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品着美食,喝了美酒,看着美人,才是人生至乐之事。
段太后有了年纪的人,食欲不似年轻人旺健,但看宇文睿吃得畅怀,自己也觉得高兴。她命人端来酒,又哄着劝着,不许宇文睿多饮。
即便如此,宇文睿也带了几分酒意。
酒足饭饱,又陪着段太后说了会儿话,段太后担心她闹酒,催她赶紧回寝宫休息。
宇文睿却张罗着要“送阿嫂回去”,景砚磨不过她,只好由着她。
甫一出寿康宫,宇文睿壮着酒胆,突然一把扯住了景砚的手掌,强迫她扭转身子对着自己。
景砚大惊。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怎奈宇文睿力气大她许多,又是有了酒意的,更是执拗地不许她违逆。
当着众多内侍、宫女、随从的面,景砚实在是没脸和小皇帝拉拉扯扯。
“无忧!别胡闹!”景砚只好板起脸,冷下声音。
宇文睿却毫无惧意,反倒打蛇随棍上,连带她另一只手也扯入怀中,黏着嗓子哼哼着:“手这么凉……无忧给你焐焐……”
景砚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了。
可是,事实却与她的想法迥然不同:火热的气息自两只手的手背蔓延开来,在她的整条手臂上泛滥,直到肩膀。却也只是到肩膀,左胸口心脏的位置,无论那热气如何的激荡、熏蒸,都感觉不到暖意。
景砚顿觉胸口像针刺一般疼痛,或许天太冷了,或许她的身体太虚弱了。
只是被自己养大的孩子焐热了双手而已,为何会觉得如此难过?
好在,宇文睿并没忘了二人还处在众目睽睽之下。
景砚一身红裙曳地,外罩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俏生生地立在这银白色的天地间,恰似傲雪寒梅般迎风绽放。
宇文睿心里突生不快,嘟着嘴愤愤地扫过随扈众人,她怎么有种她的宝贝被别人觊觎的感觉?
其实呢?众人眼中所见的情景是——
半醉的小皇帝正拉着太后的手撒娇……
这还是他们那位在群臣面前威风八面的少……少女天子吗?
这么画风突变的场景,众人觉得,还是低头假装没看到的好。
“都在这儿等着,别跟着朕!”宇文睿恨恨地吩咐一句,连带着景砚的随扈、仪仗都给钉在了原地。
景砚蹙眉,可没等她那一声惊呼从喉间蹦出来,身子陡然腾空而起。
宇文睿抄起她的腿弯,兜住她的脖颈,把她搂在自己的怀中,脚下轻功运起,踏着刚刚落地尚未有一丝痕迹的白雪,“蹭蹭蹭”几个腾跃,便不见了踪影。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看傻了眼。尤其是申承、申全师徒俩,面面相觑,俱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一句话:陛下这是闹哪样呢?
一路上,宇文睿狠下心肠不管不顾景砚的低声惊呼,脚下不停歇,终于落在了禁宫的最高建筑——观星台上。
饶是景砚性子沉稳又经历多了世面,也被宇文睿这通疯狂的举动吓了个够呛。
她终究是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宇文睿甫一将她轻放在观星台露天处的雪地上,双脚一沾到实地,景砚就是一阵眩晕,身躯一晃,险些跌倒。
宇文睿连忙抱住她。
雪后冷冽的空气,夹杂着宇文睿身上若有若无的木樨气息,还有淡淡的酒香,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景砚的感官中横冲直闯。
景砚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推阻着宇文睿的靠近。
“无忧!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宇文睿被冷风一吹,酒意也散了两分,再见到她这副样子,先就心疼了:“阿嫂!阿嫂你别乱动!当心脚下雪滑跌倒了……”
结果,一语成谶——
景砚挣扎间,不提防,脚底打滑,斜斜摔了下去。
宇文睿眼疾手快,一把捞起她,就势扯入自己的怀中。
这一次,景砚被焐热的不再是双手、双臂,不止她的心脏,还有她胸口的两处柔软,直直贴附在了宇文睿的胸口上,只不过,后者的那两处小小的突起,不似她这般明显罢了。
宇文睿犹嫌不满足,两只手臂张开,紧紧地扣住了景砚的后背,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合入自己的身体里。
景砚又气又急,她照旧挣不开宇文睿的束缚,无助又无奈地拍打宇文睿的后背:“你疯了吗……”
宇文睿心里更疼了,任由她拍打着自己,反而轻柔地、仿佛在呵护一件无价之宝似的一遍遍拂过她的后背,软着声音安抚:“别怕,别怕啊……”
景砚愈发的难过。这样的束缚,她挣脱不开,逃脱不了,恨无法恨,爱却不知如何去爱,更不知该是怎样的爱……
这孩子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还有那份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对哲的愧疚。
后背的暖意,全身的暖意,让人生出一丝丝贪恋来——没有谁不贪恋人间温暖。
可是,这世间,这人心,总有一些东西,是再火烫的存在也难焐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