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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速命人送给太后!”宇文睿把封好的信交给魏顺。
魏顺应了一声,没动弹。
宇文睿睨着他,“还杵在这儿干吗?”
魏顺嘴角抽了抽,“陛下,尹先生来了。”
“啊!尹先生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
“嘿!怎么不早说?”宇文睿埋怨道,急道,“快请!”
魏顺嘴角再次抽了抽,心道瞧您刚才那陶醉劲儿,奴婢也得有那个胆子扰您的兴致啊!
尹贺入内,依旧是宽袍大袖,一派云淡风轻的名士风范。
宇文睿只觉得如临清潭,沁风徐来;又如同面对着一镜碧湖,她的心也瞬间宁静下来。
尹贺倒不急着见礼,而是眸带笑意,端详了宇文睿一瞬,眼角漾开一抹赞意,道:“贺昔年也曾游学四方,君子淑女见识过许多,然,如陛下这般,却是罕见。”
宇文睿听得来了兴致,笑问道:“如何罕见?愿闻其详。”
她说着,扬手让道:“先生请坐。”
尹贺也不造作,冲宇文睿施了一礼,谢了座。
宇文睿目光炯炯地期待他的下文,尹贺只觉得好笑。皇帝到底还是年轻,好奇心重也是有的,不过,假以时日,凭这份气度定然不凡。
他于是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人言‘君子如玉’,亦有人言说‘美人如玉’,陛下之风采气度亦君子亦美人,堪称玉中之翘楚。”
他称宇文睿为“美人”,不带一丝一毫的狎昵之意,全然是一副欣赏世间美景的姿态。
宇文睿自然也是懂的,所以,这话听在耳中,她更觉得喜欢——
被温润如玉的名士夸赞为“玉中之翘楚”,谁会不喜欢呢?
“先生实在是过誉了!”心里再欢喜,嘴上该有的谦辞,可一句不能落下的。这道理宇文睿极懂。
魏顺奉上茶。
二人彼此谦让一番,各自饮了一口。
宇文睿忍不住又道:“实不瞒先生,睿幼时懵懂顽皮得很,时常惹祸胡闹,极是令家人头痛。睿能够有今日,全赖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教养,金堆玉垒地长到如今。”
尹贺听到此处,刚放下茶盏的手明显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如常。
宇文睿看得奇怪。她不知道是自己话语中的哪个字眼儿触动了尹先生的心事,不过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纠缠下去,于是她宕开话题,叹道:“一别十载,先生为大周鞠躬尽瘁,受了多少委屈?又担了多少惊惧?若非先生殚精竭虑、运筹帷幄,睿今日兵指北郑,哪里能够这般从容?”
宇文睿越说,越觉得心中感动,遂站起身,对着尹贺一揖到地:“尹先生,请受睿一拜!”
尹贺一惊,慌忙起身,曲一膝扶住宇文睿的手臂:“陛下若如此,真是折煞贺了!”
宇文睿由着他搀住自己,轻笑道:“先生不止为睿的天子位稳固,更是为睿一统江山立下了莫大的功劳。这一拜,不足以表达睿之感激!”
尹贺肃然道:“陛下过奖了。贺原就是北人,当年杨灿反周立国,贺之父亲便是从属。年少时,仗着父母宠溺,不拘不束,得以游学四方,长了许多见识。待得成人之后,自然而然入仕郑朝廷。可为官多年,总觉得不尽如人意。彼时,父亲依附于杨烈,贺亦难以脱俗。直至后来有机会出使大周,贺内心极受触动……”
他说着,眼中闪过深邃的光。宇文睿看不懂,直觉那道光芒意义颇深。
尹贺续道:“自那时起,贺便定下心思,要以陛下为主君,为天下苍生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方不负贺之所学!”
宇文睿听得心中激荡,双眸晶亮,按捺着欣喜急问道:“先生既愿为天下苍生计,不知可愿屈尊同睿共襄大事?”
这是在招揽尹贺为大周臣子,为己所用的意思。此前,尹贺虽然频频为周廷献计,又隐伏于北郑多年,但并没有一个官衔名头。若非说名分,那至多只是周廷的客卿。
若能得这么一位博学多智的大才子为臣僚,睡梦中都会笑醒的吧?宇文睿想想都觉得兴奋。
尹贺聪明得紧,怎么会看不出皇帝忍耐不住雀跃的神情,笑道:“陛下此言,若是放在数年前,恐怕贺还要犹豫二三。可如今,父母早已仙逝,贺孑然一身,再无牵挂了。”
宇文睿的眼睛更亮,“先生这是答应了?”
尹贺整了整衣衫,恭敬拜道:“臣尹贺参见陛下!臣愿为陛下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宇文睿慌忙搀起他,喜道:“有爱卿在,朕得一万里驹!”
万里驹嘛,自然比千里驹还值钱了。
宇文睿又道:“朕刚接到京中信件,左相段爱卿告老,尹卿若不嫌弃,便做了朕的左相如何?”
尹贺暗暗心惊。左相是什么身份?文官之首,位极人臣,段炎三朝老臣担得起,他初来乍到,又是从北郑投奔来的,怎么可能担得起?
他于是忙拒道:“陛下垂爱之意,臣铭感于肺腑。可臣曾为郑廷臣子,于大周无寸功,若陛下以相位托付,臣真就无立足之地了!”
宇文睿想了想,确也是这个道理。就算是想升尹贺的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朝廷上下,无数双眼睛看着呢!
不过,她也不愿委屈了尹贺。
“那,爱卿想做什么官?”
尹贺见皇帝一副“爱卿想做什么官,朕便封你做什么官”的架势,额角直冒冷汗。
他想了想,道:“臣在陛下驾前做一名参军,足矣。”
宇文睿不认同地摇摇头:“参军才七品,太委屈爱卿了……这样吧,朕任命爱卿为朕征讨北郑的军师,享三品俸禄。这衔职本来是没有的,朕因时因地而设,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唔,就这么定了!”
这就定了……三品俸禄了?
尹贺呆了呆,心道陛下您是真大方啊,臣算是领教了。
宇文睿这才想起来,方才尹贺说他的父母已经故去,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由得动了心思,淡问道:“爱卿贵庚几何?”
“臣腆活三十二载。”尹贺恭敬答道。
“爱卿已过而立,仍是……一人?”瞧瞧,一国之君关心完人家想做什么官,又来关心人家的婚姻了。
尹贺闻言,脸上一僵,正色道:“强虏未破,何以家为?”
额……
这回轮到宇文睿脸上僵了,心说尹爱卿啊,你该去找吴斌好好聊聊,瞧瞧这“何以家为”的架势,俨然如出一辙啊!
“爱卿满腹才学,又仪表堂堂,定有无数淑女倾慕,”宇文睿绽开一个媒婆般的笑容,“爱卿的姻缘便包在朕的身上了!放心!”
尹贺很无语。且不说他心中始终放不下一人,单说陛下您自己个儿还孤家寡人呢,就惦记着帮别人寻姻缘,这样真的好吗?
宇文睿的话头,很是让尹贺尴尬了一会儿,幸好他没忘了面圣的由头。
“陛下,臣有一事,斗胆请问。”
“爱卿但说无妨。”
尹贺沉吟一瞬,道:“陛下觉得望北关的兵将如何?”
宇文睿一滞,看着尹贺,知道他话中有深意,“爱卿的意思是?”
尹贺索性坦然问道:“陛下觉得冯将军治军如何?”
宇文睿被触动心事,“爱卿之问,亦是朕入城之始到如今一直在想的。那么,爱卿以为……”
她说着,突地玩心大起,笑道:“爱卿与朕,分别写就,再看如何?”
尹贺亦笑道:“如此有趣!”
二人于是各自背过身去,分别在纸上写好,转身后,互换。
宇文睿挥了挥手中尹贺写的折好的纸条,顽皮地眨眨眼,“朕可要打开了?”
尹贺笑:“陛下如何,臣便如何。”
二人分别打开,一看之后,不由绝倒——
书案上,摊开两张纸条。左侧的,是尹贺写的“谨”;右侧的,是宇文睿写的“慎”。
宇文睿笑够了,命魏顺将两张纸条收拾了,对尹贺道:“爱卿与朕想到一处去了。”
尹贺点点头,道:“臣今日来,想要禀告陛下的,便是这个。冯将军带兵、守城是一把好手,但臣以为,陛下此时需要的是奋勇之将。”
宇文睿也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朕既然出兵北郑,就是以攻城略地为目的。一群只知守规矩而忘却勇武的兵将,不堪为用!”
尹贺道:“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端的看主将风格。”
宇文睿话锋一转道:“朕曾听人说起,冯异手下的亲兵有私自出营饮酒作乐的。如果属实,那么同他治军严格岂不矛盾?”
尹贺道:“恐怕这也是冯将军治军松弛并用的法子。”
宇文睿一点就透,冷哼道:“对别人严厉,对亲近人宽松,好一个‘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景砚收到宇文睿的回信时,正端坐在坤泰宫中听何冲禀报朝野间近日的要事。
这几日,可谓多事之秋。
东华殿住进了疑似储君的吉祥,还有每日被乳母抱去玩耍的宇文楷,景砚也时时去陪伴他们。一切看起来皆祥和平静的很。可实际上,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美好。
段炎上了乞骸骨的折子之后,便再没出现过。太皇太后更是称病不问世事。皇帝不管不顾地亲征去了。加之逸王府案引起的一系列震动,群臣都不由得慌了手脚,想寻个主心骨儿都寻不到。一时间,众人都没了主张。左相府门口日日被堵得水泄不通,都是各府打着问候的旗号来探听消息的。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无论谁来,吃的都是闭门羹,没有一个例外的。
诸臣工没法子,只好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坤泰宫——
事到如今,能做主拿主意的,只有这位了。那么多国事要事等着处置,总不能都送到边关去吧?就算是皇帝有空处置,也得那些大事经得起路途遥远的耽搁才成啊!
相较于何冲的心焦,景砚淡定得很。这天下乱不了,她更不会允许乱。
她展开宇文睿的信笺,看罢,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何冲正关切地等着太后的下文,这抹笑毫无征兆地跳入他的眼中,何冲的心脏也不禁随着狂跳了两下。他脸上一烫,慌忙转开目光去,暗自调息,压下狂乱的心跳,暗道一声:失礼!
景砚知道,宇文睿定会予以她绝对的信任,在朝政国事上,全然的、绝对的信任。这是无论她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无论她们是怎样的关系,都不会改变的。
然而,笃定是一回事,看到那人信中毫无芥蒂的信任时,心潮激荡下难以抑制的默契感,却是另一回事。
纵然此时,横亘在她与她之间的,是许多说得与说不得的矛盾情愫,但在政事上,她们的目光,从来都是看向同一个地方的。
想想,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却有这样一个人,与自己的心契合如斯,怎不让人为之欢欣、快慰?
放下信笺,景砚迫不及待地展开另一张、
竟是一张画纸!
其中的内容——
景砚的脸腾的通红,因为她不仅看到了画中戎装少女英姿飒飒的模样,更看到了那句“愿卿心,似吾心”……
她慌乱地折上画纸,像是被撞破心事的少女,偷眼去看何冲,见何冲状若无事地看向别处,才略觉心安。
沉默半晌,直到脸上滚烫的感觉缓缓散去,景砚才抬头,语声依旧端然清冽:“是陛下的来信。”
何冲“哦”了一声,静候下文。
“准备一下,明日早朝听政。”景砚轻吐出一句话,不亚于一道凌厉闪电,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侍立在一旁的申全惊,何冲更惊,脱口而出:“早朝听政?谁?”
“哀家。”景砚看着他,笑得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