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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就在淑寿公主的冥诞后不久,去宫中为小皇帝讲学的慕容复便收到了消息,令他下课后去隆佑宫拜见向太后。
慕容复为了参加一场百花会,长假一请便是两个月。于两个月后再见到慕容复,小皇帝原本十分高兴,只是听闻下课后他还得去拜见向太后,这神色就有些冷淡。只见他沉着脸静默了一会,方漠然道:“……哦,朕想起来了,数日前正是姐姐的冥诞。想来母后是又怀念姐姐了,拉着慕容卿闲话家常呢。”
慕容复一听小皇帝话音冷凝,心中便已暗暗惊跳,隐约明白到小皇帝待向太后的母子情谊怕是大不如往昔了。慕容复所料不错,向太后并非小皇帝生母,这母子之间本就感情不深。原本淑寿公主在时,尚能两边周旋维持着情义;待淑寿公主过世,向太后膝下再无亲生骨肉,性子愈发沉冷寂寥,跟小皇帝的母子情分也就逐渐淡了。而与此同时,太皇太后厚待抬举向太后,却对小皇帝的生母朱德妃十分冷遇。天长日久,小皇帝心中也难免有怨气。
好在小皇帝也不愿将话题留在向太后身上打转,很快便转口道:“如今这朝廷的风向,朕是愈发看不明白了。朕原以为当年吕相拦截祖母的指示已是虎胆,想不到这刘相更是狂妄,居然连诏书也敢私自截留。”说到此处,小皇帝忍不住蹙起眉头幽幽一叹。“这大宋天下,究竟还是不是姓赵呢?”
慕容复虽说早知刘挚狂妄,但听闻他居然敢私自截留诏书也是瞠目,许久方道:“官家,这原是朝廷法度不严之祸呀!”
小皇帝每每与慕容复谈论国事,慕容复的言论总能令他耳目一新。此时见慕容复未曾如他所愿请命弹劾刘挚,反而将矛头指向了朝廷法度,小皇帝也并不十分失望,只将眉一挑,奇道:“这是何意?”
“官家,咱们大宋的规矩向来是由知制浩根据官家之意撰写诏书,再由中书省负责下发。然则,知制浩撰写诏书需时多久?中书省下发诏书需时多久?这些却并无明文规定,可操作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慕容复缓缓道,“微臣恩师苏学士亦曾任知制浩,他本是个急惊风,但凡太皇太后或官家有旨,至多一晚便能撰写成诏书。可若是换上个慢郎中,这撰写诏书磨上三五日,中书省再拖上七八天。若是人事任命也就罢了,倘若赶上天灾*,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都责怪官家不恤百姓么?”
小皇帝闻言不由默默点头,更在心中暗道:死上几个黔首也就罢了,这朝堂上的位置若是被不合心意的人占了,纵然朕是皇帝也难免束手。他沉默了一阵,便轻声道:“依卿家之见,当如何?”
“刘相私自截留诏书追根究底仍是朝廷制度的问题,官家应向太皇太后分说此事,请立法度!”慕容复斩钉截铁地道。
哪知小皇帝闻言竟摇头笑道:“如今朝堂上是刘挚掌权,朕看他是不肯的!”
“刘挚利用制度漏洞违背圣命为己谋私,可见其人人品若何。微臣相信,太皇太后必定有所决断。”慕容复又道。
“朕只怕太皇太后顾念旧情,难下决断。”小皇帝语带嘲讽地道。
“那便是火候未足。”慕容复意味深长地答,“治大国如烹小鲜,官家当不急不缓气定神闲才是。”
小皇帝的面色倏忽数变,最终方缓缓道:“爱卿果然有见地。有爱卿在,朕才能安心。”
慕容复赶忙谦虚了几句,又与小皇帝提了一番这回前去洛阳的见闻,这才结束了当天的工作离开崇政殿。
隆佑殿中,向太后早已等候多时。待慕容复上前行过礼,她便吩咐内侍颁下了赏赐。“淑寿的冥诞,慕容卿有心了。”
提起这件事,慕容复却不敢受向太后的赏,只低头道:“如今微臣能为公主做的,也唯有这些。”
淑寿公主已过世两年,这两年来慕容复为淑寿公主做的点点滴滴早已令向太后深信了他对淑寿的情意,更在不知不觉中磨平了她对慕容复的怨恨。如今,向太后已逐渐自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她膝下荒凉,却是因淑寿公主之故视慕容复犹如半个子侄。“淑寿已去,想必她在天有灵也希望慕容卿一切安好。”
慕容复心中一热,只低声道:“微臣自当为公主保重自己,太后也要多多保重才是啊!”
向太后苦笑一声,惆怅道:“不过消磨光阴罢了,还能如何呢?”向太后丈夫已逝、女儿又亡,朝堂上有太皇太后、后宫还有朱太妃,她这个皇太后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见到向太后这般了无生趣的模样,慕容复更是哀恸愧疚。他把心一横,忽然道:“臣有一事,敢请太后做主!”
慕容复如此郑重其事,向太后立时吃了一惊,忙坐直身子问道:“何事?”
“臣与现今六扇门的大统领诸葛正我原有私交,诸葛大人公差在外,临行前曾托付微臣一件事——请微臣帮忙照顾荆王幼子赵孝愿。”慕容复当下便将他在荆王府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向向太后和盘托出,只是为避嫌疑隐去了自己夜闯王府一事,只说是以重金打听来的消息。
向太后待慕容复亲厚,对他的话亦是深信不疑,听闻荆王妃刻薄庶子不由万般惊诧地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慕容复对此也唯有报以苦笑。仁善之人总不能相信世间竟能有如此歹毒之人,因为那实在超出他的想象极限。“微臣斗胆,请太后时常诏令荆王妃带着孩子前来隆佑宫玩耍,也可保全荆王这条血脉。”
“哀家知道了,”向太后亦知慕容复不求上告宗正,只求她多多关注赵孝愿,原是体谅她这个无儿无女的孤寡太后的难处。只见她长叹一声,又缓缓道:“自从诸葛卿重建六扇门,朝堂百官各个装作不认识他,也唯有慕容卿能如此坦白自己仍与诸葛卿有交情。其实诸葛卿身份特殊,这门下逐利之人又岂会少了呢?”
慕容复沉默了一阵方小声道:“太后,朝堂百官知道怕、知道该掩饰,总是好的。真正要紧的,是诸葛大人。”
向太后闻言不由微微一怔,沉思良久方抚掌赞道:“慕容卿果然通透啊!”心中透亮而和光同尘,慕容复这般沉稳当真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官场新丁。向太后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隐隐明白,为何太皇太后与小皇帝都极为重视他的意见。“你的话,哀家放在心上了。”第二回应允此事,向太后的言辞之间却是比方才郑重了许多。
如愿将赵孝愿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向太后,慕容复登时神清气爽。哪知刚跨进家门,阿紫的一声尖利怒吼便传了过来:“臭小子,你找死!”紧接着,小冷血便迎面向他飞了过来。
阿紫武功已废,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又能有多少力气?是以,小冷血才被她摔出数步之遥,便要脑袋着地。
慕容复大吃一惊,赶忙一个箭步蹿上,弯腰将小冷血抄了起来。
阿紫与慕容复向来不合,见到慕容复出现,她立时面色一冷甩手便走。
慕容复见了阿紫也头疼,向来不喜欢她在自己跟前碍眼。只是这一回,他却是怒气填膺,只一声喝令:“站住!”
慕容复这一声沉冷无比,瞬间便令阿紫忆起当年她对慕容复下毒不成,反被慕容复废去武功的情景。她心中深深畏惧,即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却在此时,阿朱又从内院转了出来,语气轻快地道:“好了阿紫,把孩子……公子?”阿朱话说半截,就见到慕容复一身肃杀地望着阿紫,慌忙屈膝福了福。“公子如何回来了?”
看到阿朱,慕容复的神色稍缓,将兀自笑呵呵的小冷血递过去道:“阿朱,去给你妹子整理行李,明日送她回燕子坞!”
阿朱闻言立时吃了一惊,急忙扭头看向阿紫,无声质询:你又闯了什么祸?
阿紫两眼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指着自己的面颊叫道:“明明是他咬我!”仔细看,阿紫的面颊上果然留有几个牙印。幸亏咬地不深,是以未曾见血破相。
“他还是个孩子,你是吗?”慕容复冷道,“你可知,你方才差点摔死他?”
阿紫目光一缩,似是惶怕,但一双圆溜溜的眼珠轻轻一转便又强辩道:“他不是没死吗?”
慕容复冷漠地摇摇头,缓缓道:“你这般没有同理心,实在可恨。待回到燕子坞,让邓大嫂教你抄经向善罢。”
阿朱闻言慌忙求情:“公子爷,是阿朱偷懒,让阿紫帮忙照顾孩子……”谁的妹子谁知道,若非小冷血十分乖巧,来到慕容府后统共只咬过慕容复一人,阿朱也不敢将孩子暂时托阿紫照顾。只是,谁又能料到阿紫就成了第二个被咬的人呢?
慕容复面色冷淡地摆摆手,沉声道:“阿朱,她既是你妹子,你就更应该明白什么能帮什么不能帮。她这样到底行不行,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下去罢。”
阿朱几时听过慕容复对她说这般重的话?一时间竟是再也答不上话来,泪珠纷纷而落。
却是阿紫见阿朱不为她说话,已是心中暗恨,当下冷嘲道:“什么姐妹?你有证据么?随随便便找个婢子便说是我的姐姐,真当本姑娘这么好糊弄么?”
阿朱两面受气心中更是委屈,不禁“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阿紫却从不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人,见阿朱大哭慕容复面色铁青,她愈发振振有词。“我本是星宿派弟子,与这斟茶递水的婢子怎会是姐妹?慕容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么?你不就是瞧中了我星宿派使毒的本领,这才派了手下来偷师么?我告诉你,你别……”
“啪!”
阿紫正洋洋自得,邓大嫂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出手便是一记耳光。“阿朱待你如何,你也不懂么?小小年纪这般歹毒又刻薄寡恩,阿朱有你这样的妹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只见邓大嫂随口怒斥了两句,便吩咐身边仆役将阿紫带了下去。接着,她又向慕容复屈膝赔罪道:“公子爷,属下调/教无方,请公子爷责罚。”
慕容复亦知如阿紫这般品性是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根本无可救药。他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阿紫就托付给邓大嫂了,只要别伤了她性命便是。”扭头见到随邓大嫂一同过来阿碧正忙着给阿朱擦眼泪,慕容复不禁又是一叹,吩咐道:“阿朱,你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阿朱低头擦干眼泪,哽咽着道:“是阿紫不懂事,得罪了公子爷,阿朱代她赔罪了……”说着,双膝一曲便要下跪。
慕容复哪里能让阿朱跪,急忙出手扶住她道:“阿朱,是公子爷考虑不周,如今却令你为难了。”当初在西平见到阿紫,慕容复总念着毕竟是阿朱的亲妹子,不曾取她性命。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带回来的竟是这么个货色。“你的身世,我一直放在心上,如今也已有些眉目。只要你点头,我把她送回你们亲生爹爹身边,你说可好?”
“我亲生爹爹?”阿朱猛然一惊,又是忐忑又是惶惑地问道。“公子爷……是谁?他是谁?”
慕容复低叹一声,幽幽道:“他本是大理国的王爷,地位也十分显赫。只不过……”
“只不过,我与阿紫却并非他与明媒正娶的夫人所生,是吗?”阿朱心思细密,瞬间便明了了自己的处境,当下摇头泣道。“不,我不愿意!他是个王爷,纵然有半分在意我与阿紫,也早就来寻了,何以至今毫无音讯?他不是我爹爹,不是!我是慕容家养大的,求公子不要赶我和阿紫走!”
阿朱泪如雨下,慕容复愈发痛惜,赶忙取了绢帕为她拭泪,又耐心劝道:“公子怎会赶你走?……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我们阿朱若是哭丑了,将来嫁给乔峰这嫁妆本公子就得多出一成,你说有多亏?”
阿朱一听慕容复这般打趣她,登时又羞又气,赶忙抢过慕容复手上的绢帕遮着脸道:“公子,你真坏!阿朱不跟你说了!”这便低头跑了。
阿朱走后,慕容复终是忍不住长长一叹,在心中暗暗念道:乔峰啊乔峰,我这么帮你,只求你成亲时把阿紫也带走!多谢了!只是转念一想,原著中乔峰与阿朱本是因为乔峰的身世被揭开,乔峰众叛亲离之下唯有阿朱在他身边不离不弃,这才患难见真情了。如今他穿越一回,是誓要将此事悄无声息地抹平,也不知他们该如何发展感情?而同样因为他的穿越,乔峰已提早那么多年与阿朱相识。阿朱固然仍旧倾心于乔峰,可乔峰却始终对阿朱的情意一无所知。就连他几番暗示,乔峰都一脸正气地撇清了去。这般迟钝,哪里是根木头,分明是块砖头啊!情势如此不容乐观,慕容复更是愁绪满怀,不禁微微摇头。
“公子,不论发生了何事,都要沉下心慢慢想,不要着急,总能有解决的办法的。”慕容复正兀自出神,阿碧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为他点上香、泡上茶,柔柔劝慰了一句,便拿起绣到一半的绢帕在慕容复的身旁坐下,安安静静地忙了起来。
慕容复伸手揉揉眉心,缓缓点头,含糊道:“怎么又把香点上了?”
阿碧抬起头,不慌不忙地道:“我看这几日公子爷不曾点香总是心浮气躁,到底是十几年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就改呢?”
“唔……”慕容复受阿碧一言提醒终是醒过神来,暗忖自己这般与乔峰赌气,乔峰一无所知,而自己却又十分难受,也不知何苦来哉?想到这,他立时心头一松,当下笑道:“还是我们阿碧贴心!将来阿碧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说来给公子爷听听?”
阿碧闻言,面颊顷刻一红,只低头道:“阿碧……阿碧才不要嫁人呢……公子不要赶阿碧走……”说着,眼泪竟掉了下来。
“咦?怎么又哭了呢?公子爷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慕容复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赶忙又小声劝慰起阿碧来。
阿朱最终仍是选择陪阿紫一同回燕子坞,阿碧自入慕容家便未曾与阿朱分开,不由拉着阿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慕容复却能理解阿朱的选择,血缘至亲,纵然只是看着阿紫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孔,阿朱也是极难扔下阿紫不理的。听到阿朱含着泪与阿碧言道“要好好照顾公子爷”,慕容复不由叹着气上前道:“阿朱,若是想回京城,或者想去别的地方……无论阿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写信告诉公子,公子一定为你达成!”
慕容复此言一出,阿朱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慌忙低下头让眼泪落在地上,屈膝福了福低声道:“阿朱知道,公子保重!”狠狠心,一扭头登上马车,启程返回燕子坞。
马车里唯有阿紫在等着阿朱,邓大嫂原是单独一辆马车。见到阿朱落着泪进来,阿紫不由满是不屑地撇撇嘴。“虚情假意!他若当真舍不得你,又为何不让我留下?”
阿朱闻言即刻收了泪,只怒瞪了她一眼道:“公子向来仁厚,你若不舍得我为难,又为何不向公子请罪?”
“哈!”阿紫即刻一声冷笑,言语之中更满是嘲讽之意。“向他请罪?他凭什么?我又没错!”
阿朱失望地望了阿紫半晌,许久后终于缓缓摇头。“公子说的没错,你戾气太重,回去之后多多抄经!”
阿紫的神色倏忽数变,最终咬牙扔下一句:“他不让我高兴,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转身背对着阿朱睡了。
阿朱只当阿紫又在赌气,只低叹了一声,随手翻出一本游记开始却是半点未曾察觉,那张与她的面庞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孔瞬间扭曲,就在此时此刻忽然面对着车厢内壁隐隐露出的一抹诡秘的笑容,毒如蛇蝎、狞戾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