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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诧异道:“殿下说笑了,奴婢何德何能,能得殿下的青睐?”
宫留善神色有些迷怔,望着皓月出神,又微微笑道:“也许...是前世的缘分吧。”他见她发髻散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玉簪来,帮她插到头上:“我不急着要回答,你且先想着吧,总归是有时间的。”又半含笑道:“我看人从不会错,你是个有本事的,埋没在宫里,岂不是屈了?还有徐家...”他想了想,终究是把这些扫兴的话咽了回去。
杜薇听了他的话,心里一震,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什么前世,难不成是跟她一样的境况?她试探道:“奴婢不知您在说些什么,前世什么的,未免太过玄妙。”她慢慢道:“奴婢虽蠢笨,但也看得出来您心怀大志向,我不过一小小宫婢,您这般费心究竟是为着什么呢?”
前世她趁着徐凊儿得宠,用皮影口技冒充马皇后魂魄,说他宫留善才是承天之命,当今皇上信以为真,虽不说立即传位给了他,但也难免刮目相看,让他日后顺当地成了太子。仔细算算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若他跟自己一样也是重活了一回,那也难怪他如今急了。
宫留善倒没觉着有丝毫不妥,反而觉着这番话是杜薇说出来的,倒显得十分正常,他想归想,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微微笑道:“若是真是前世的夙缘的话,你愿不愿意跟了我?”他见杜薇不似刚开始对他那般排斥,便试探着覆上了她的手背,慢慢地摩挲着。
杜薇猛地抽回了手,淡淡道:“奴婢自知蠢笨,又胆小畏死,不敢觍颜跟着殿下,殿下另寻旁人吧。”
宫留善手里一空,又听了这番话,气得连连冷笑道:“好好好,你今日拒了我,来日总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杜薇在月光下,做出一个显而易见的讥嘲表情,随即恭谦又冷漠地垂下头去:“奴婢不敢。”
宫留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满面怒色一敛,冷冷笑了笑,语调却出奇的轻柔:“你如今不识好歹,全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了,若是遇着大难,便会知道厉害了。”
杜薇略微退后几步,虽没说话,抗拒之情却溢于言表,宫留善看着原来对自己千依百顺的人这般漠然,心里一滞,甩袖转身走了。
杜薇目送着她走进莲舫榭,拔下头顶的玉簪子,随手丢到一边,那簪子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正正被一只白靴踩住,她抬眼看去,就见宫留玉手里握着个新的葫芦,灯影下眼波流转,无限风华,正笑意盈然地看着她。
他见杜薇瞧见他了,便干脆地走上前几步,顺势将那簪子踏成几节,悠悠然笑道:“我正瞧着热闹呢,怎么你们就不演了,这就散了?”
杜薇垂首行礼,漠然道:“奴婢和六殿下并无干系,奴婢这边事小,传出话儿去坏了六殿下名声可就不好了。”
宫留玉斜靠在月影台的阑干上:“方才看你万分绝情,怎么人走了,如今倒心疼起来?”他细白手指搭在石兽上,有意无意地敲几下。
杜薇道:“殿下多心了,本来我和六殿下就无甚干系,何谈绝情一说呢?”
宫留玉直起身,上前走了几步:“你似乎有些怨他?”
杜薇不接话,宫留玉却笑了起来,眼如秋水盈盈,笑得微微眯起,似乎很是开怀:“你怨他就对了,我也烦他,明明内里一肚子龌龊鬼祟,外面却还是一幅心怀苍生的菩萨样儿。”
杜薇皱着眉退后几步:“奴婢什么都没听到。”他把对自己亲兄的厌恶直接对一个没见过几次的外人说了出来,难道还真是对她一见如故?
宫留玉微垂下眼脸,长长的浓睫静止不动,悠悠然笑道:“你怕个什么?这事儿人人都知道的事儿,难道我还怕你传出去不成?”
杜薇懒得理会他们兄弟间的龃龉,抬手从袖子里摸出个葫芦,递给他道:“您要的葫芦。如今完璧归赵了。”
宫留玉低头看了几眼,却不接,漫不经心地道:“你留着吧,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不过是我盘弄了几年,出了些手感。”
杜薇垂眸道:“殿下的爱物,奴婢怎么敢擅自留着呢?”最好还是赶紧拿走,省得以后又遇见宫留玉,被他拿来当话柄。
宫留玉一哂,抬步向前,杜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堵在一方逼仄的空间里,进退不得,他恍若未觉,抬手从她手里拿过葫芦,手指却轻飘飘地擦过她的手背。
杜薇就觉得鼻端沁入一缕淡香,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几步,左脚却一个踏空,差点从月影台上翻下去,不由得低叫了声“九殿下!”
宫留玉退后了几步:“上次被针戳的伤好了?”目光在她双手流连片刻,又收了回去。
杜薇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怔了下才答道:“已经好了,多谢殿下挂心。”
宫留玉神色似有遗憾,从取出个巴掌大的白玉瓶子,两指捻着其上绑着的红绳:“看来我备的伤药是没了用处。”
这话倒似有些遗憾她为何好的那么早,杜薇没接茬,在原地干站了片刻,才道:“殿下,若是您没什么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宫留玉侧了侧头,组缨顺着他的肩膀滑了下来:“怎么,这般急着见你的主子?不怕她又罚你跪?”
杜薇手指掐了下掌心,心里不由得也有些毛躁,脸上被臊得讪讪,被人罚跪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听着话头儿,倒像是宫里宫外都知道了似的,不过一个宫女受了罚,至于吗?
宫留玉抬手撩开滑落的组缨:“我如今瞧你已是□□分的顺眼,老六那人虽烦,但有点却没错,徐府二房如今...”他轻笑了下:“聪明人,就该给自己留几条退路。”
杜薇一惊:“您不怕我告诉徐美人?!”
宫留玉已经转了身,声音却带了些倦怠的传来:“如今朝上波澜不兴,能看出暗潮的人有几个,你说了又会有谁信呢?”
杜薇抬手按了按眉心,长长地吐纳了一口,等着宫留玉走进莲舫榭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步走了进去。
绿玉跟绿环不同,她虽也是大丫鬟,她性子温和,人又周到细心,常帮着下面人周全,看着杜薇过来,连声道:“哎呀,你去了哪个厕室,怎么用了这么久?”
杜薇垂着头,装作讪讪道:“回来时迷了路,找了半天才找到。”
绿玉低声道:“你仔细些,咱们主子如今心气儿正不顺呢。”
杜薇诧异道:“怎么了?”
绿玉叹息道:“方才恭妃提议要一人说句吉利话儿,要求不能重复的,不然便罚酒,咱们主子念了首晏殊的中秋月,被顺妃斥责了一番,说是不应情景,主子连忙换了苏仙的水调歌头来念,又被顺妃嗤笑太俗气,人人都知道的诗句,上头人都明着不对付了,更何况下面人呢?于是底下的一干主子也跟着取笑,圣上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是对咱们主子不大满意。”
杜薇对诗词不怎么懂得,水调歌头名声极大,她当然知道,但中秋月却没听过,便问道:“这诗怎么了?听着倒是写中秋的,怎么不应景?”
绿玉一边带着她往殿里走,一边摇摇头:“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句是好句,只是如今正欢畅的时候,念这个有些不如意。”
杜薇‘哦’了声,加快脚步跟着绿玉去了,果然见最后几个座上,徐凊儿正拿酒杯出去,看这情形,若不是皇上还在上头,,她都要忍不住提前告退了。
徐凊儿转头看见杜薇回了来,便皱眉不耐问道:“你去了哪里?!更衣要这么久?!主子有吩咐都听不到。”
兰舟正想插嘴挑拨几句,绿玉连忙笑道:“回主子的话,绿枝回来时迷了路,我正说她呢。”
徐凊儿听杜薇挨了训,也就不再说话,仍旧一杯一杯地灌酒,直喝的双颊酡红,眼里已经有了五分醉意。
此时歌舞已经接近尾声,往年中秋,皇上是照旧要去先皇后的宫里过的,说来宫重也是个痴情人,按照律例,若是皇后无所出,应当废后或者并立东西宫皇后,若是皇后殁了,那应立即选贞静贤淑,能母仪天下的女子为后,马皇后无后,且又是早早去了,宫重为了她,硬是这么多年没立后,她死了也常惦念着。
今日众妃自然是无甚盼头的,见皇上有了些散场的意思,顺妃头一个识趣地道;“圣上日日操劳国事,今儿个大家也笑闹过了,您也乏了,不如咱们就这么散了吧?”
宫重点了点头,内侍见机极快地宣布散席,杜薇见时机正好,便对徐凊儿道:“主子,夜里风大,您又喝了酒,万一被风扑了脑仁,明儿个可是要害病的,让我和绿玉回去取披风和手炉来给您用上吧?”
此时已是更深露重,徐凊儿伸手试了试榭外的秋风,微醺着点头道:“你们速去速回,我在旁边的花厅等你们。”
杜薇福身行了礼,拉着绿玉走了。
徐凊儿扶着兰舟的手往花厅那里走,一边看着身边衣香鬓影往来,却没有一个肯多看她一眼,若是有那看过来的,眼神都似乎带着讽刺,她本就有些意识模糊,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落下泪来,哀声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我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身后忽的传来一道凛然的声音:“依着徐美人这话的意思,是对皇上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