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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巴不得李家人走得越远越好,但她最近和宫留玉的关系才稍稍有所和缓,不想因着这个让他再起疑心,面色一正道:“到底李家是正经迎来送往的客人,不比嘉柔公主那样不请自来的,奴婢怕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这才多说了几句。”
宫留玉进了屋之后解开肩上的披风递给她,一边笑道:“只这一句,就让人觉着你很有礼数了。”
杜薇取来毛刷掸了掸披风上的雪珠子,又沏了热茶来递给他,他接过慢慢喝了口,一边道:“你以为李家人无事会登三宝殿吗?”他扣上碗盖,悠悠的道:“李威在江南道上也不知是风水不好还是八字不合,这么多年江南那边一出坏事准有他,有什么好事儿他就像是被忘了似的,所以这么多年他在江南虽没犯下什么大错,但官却是越做越小了。他急着想调出来也是常事。”
杜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冷笑了下,声音倒是平静,试探着问道:“您要帮他留在京里?”
宫留玉淡笑了下,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早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开善堂的活菩萨,他若是个可用的,那就是出手帮忙又何妨,若是个没本事的,那就趁早回江南吧。”
杜薇手里握着茶壶,向后仰着想躲,却给他捏了个正着,只好由着他捏了,给他青花缠枝的茶盏里续了点茶水。
她心里想着别的事,见宫留玉又是要办公的样子,所以便告了个罪退出来了,她慢慢走到外面的游廊里,抬眼看着山形的院墙。
昨晚雪下得急,地上和院墙上已薄薄地积了一层,日头却浅浅的露了出来,半明霁的映着雪光,院外伸出的玉树琼枝远远地接着天边连绵的云,好一个冰雪琉璃世界。
杜薇第二世死在宫里莫名燃起的一场大火,成了实实在在的炮灰,所以她第三世便拼了命地想要出宫,后来好容易攀上别府,不用跟着徐凊儿进宫,却遇到了李家人,按了个莫名其妙的罪民给人打死了。
她这世本以为跟了宫留玉,从此缩在后院就能高枕无忧,没想到麻烦还是上赶着找来了,她皱了眉头,抬步在院里转着圈,最后缓缓地闭上眼,回忆第三世死时的细节,然后又慢慢地睁开,捏了把院墙上的雪放在自己嘴里含化了,那冰凉的水一路滑到她胃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眼神也渐渐清明起来。
李家绝不能留在京里,不然牵绊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但她要做的不光是让李家走了,还得想个说法让宫留玉这边不起疑心才是。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所以说人不能说谎,不然以后开了头那谎就得一个接着一个的说,稍有不慎就得被人发现。
但不管杜薇心里有多不情愿,李家人这天还是如约而至,她已经有了成套应对的法子,便依着宫留玉的吩咐,躬身站在垂花门处来迎,李家夫人守时,她已经提早来了,却只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迎来了李家的轿子。
李夫人今年四十有三,出身于西北大族,显贵煊赫,面容端正,虽称不上貌美,但举手投足都是极规整的礼仪,杜薇垂头讽刺地笑了笑,很快又抬起头,福身笑道:“夫人见谅,府上没有正经的女主人,殿下便吩咐奴婢来服侍您。”
李夫人自然早就探听过宫留玉的喜好,知道眼前这位是谁,更知道这世上许多受宠的下人比不受宠的主子更值得结交,此时见她礼数规整,说话也中听,便把手上的水玉主子褪到她手上,笑道:“说的哪里话,本就是我们家突然叨扰了,还望殿下不要见怪才是,我...”她一边说一边对着福身行礼的杜薇虚扶了一把,后半句却在见到她面容的刹那戛然而止。
杜薇从容地抬起头,欺身上前了几步,微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国公和您是贵客,殿下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叨扰?”
她正要抬步再靠近些,李夫人的嘴唇就颤动了几下,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尖声道:“你别过来!”
李夫人心里惊慌至极,本来早就该死了的人,如今突然出现,这让她怎么能不惊慌?
杜薇心知肚明,面上却诧异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奴婢难道有招待不周之处?”她又上前几步,李夫人却连连后退,她嘴角噙着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愕然的样子,不解道:“若是夫人对奴婢不满,只管说出来,奴婢自去领罚就是了,可若是晚了,您可就迟了,今日殿下可不止请了您一家,总不好让别家夫人都等着吧?”
这话大概是提醒了李夫人,她鼻翼极快地翕动了几下,挥退了身后才反应过来的丫鬟,深吸了口气勉强道:“你说的是,不能迟了。”
她虽然终于敢迈开腿,但是却不敢让杜薇扶着,便唤了一边的丫鬟来扶,杜薇十分自然地缩回了手,口中慢慢地道:“这样怕是不好吧,殿下特意叮嘱了奴婢要好好招待夫人,如今这般莫不是嫌弃奴婢粗手笨脚招待不周?”
李夫人现在心思慌乱,便随意敷衍了几句,一行人慢慢地向前走着,等行至后面院子的时候,她似乎是心定了些,大概是想着大白天的妖魔鬼怪不敢显形,便强扯出一丝笑意,试探着问道:“我看杜姑娘你礼仪倒是规整,不知是哪里学的?”
杜薇回道:“奴婢曾在宫里当差,后来主子因为行止不当获了罪,本来还应当在宫里混日子的,后来偶然遇见了殿下。殿下不嫌奴婢蠢笨,便将奴婢留在身边听用。”
李夫人勉强笑了笑,继续问道:“那...那你进宫之前,在哪个府上当差?”
杜薇叹了口气,捋了捋袖口的风毛,缓缓笑道:“奴婢原来是陈府的家生子,后来陈大人犯了错,陈府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奴婢便被送去了徐府,后来徐家二小姐进宫,便也将奴婢带了进去。”
李夫人到底跟着李国公见了这么多大风大浪,此时心神已经定了下来,得体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跟的主子都有本事有名望。”她想了想,继续探问道:“那在陈府之前呢?可还去过旁的地方?难不成你一直就在陈府当职?”
“其他的事?”杜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额头,看着远处被冻的剔透的树枝笑道:“七八岁上头伤了脑袋,以前的事已经记不得了。”
李夫人心往下沉了沉,仍是撑起笑容和她勉强应付了几句,杜薇把她带到女眷开席的地方,福身道:“奴婢去殿下那里看看。”
李夫人来的极早,此时宴席上就她一位,她笑着让她去了,一转眼却沉下脸,遣散了身边几个丫鬟,只留下一个年级瞧着比她还大的嬷嬷,沉声问道:“陈玉家的,依你看这人是她吗?”
陈玉家的为难地摇了摇头,连连苦笑道:“回夫人的话,老奴也看不出来个详细,若说是吧,总觉着她和小时候不太一样,若说不是,可这模样也太像了点,虽然她眉目比小时候长开了不少,但跟家里那位也越发像了。”
李夫人微闭着眼睛回想了一时,然后猛地睁开眼冷声道:“我看错不了的,那个孽障的模样我就是化成灰也认的出,跟她娘一样的脸上带煞,天生的丧门星!”她想着担惊受怕的那几年,双手不由得攥紧了,眼底带了些狠意:“你说这事我该怎么处置?”
陈玉家的连连摆手道:“夫人莫要着急,她若是个普通下人,那么自然是宁杀错不放过,为了保险也该想法子除了去,可她如今是九殿下身边的得意人儿,您可得慎重查清楚啊。”
李夫人吐了口气,缓缓的道:“你说的是,是我一时想左了。”她慢慢地道:“等会儿我想法子把人查查,你去把这事儿传给老爷,让他在前面也探问着这人的来历。”
陈玉家的应了,又试探着问道:“若是真的...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李夫人垂头思忖了片刻,淡淡道:“若她真的是...那就是事关我李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大事儿,这人绝对不能留了,就是得罪殿下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儿,毕竟得罪了殿下,老爷最多在江南任上多蹲个几年,有成国公这个爵位在,只要子孙后代出息了,咱们李家照样能威风煊赫,若是这个把柄留着,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说句犯上的话,咱们朝上那位皇上着实不是个宽厚人儿,开国那么多功臣,他手起头落都几乎杀了个干净,更何况是我们李家这种过了气的勋贵。到时候别说是掉脑袋了,就是抄家灭门也不在话下!”
陈玉家的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躬身道:“老奴这就去传,这就去传,您先想法子验查她的身份,若是真的,可要想法子除了这个孽障。”
李夫人疲惫地点点头,挥手让她去做事儿,一转眼却见杜薇传话回来了,她心里存了别的心思,面上却待杜薇更亲热了些,又取出一个锦盒要往她的手里塞,微笑道:“你是个妥帖人,可惜在殿下府上当差,不然我厚颜定把你讨了去。”
这话讲的太过亲热了些,她一个夫人又只见了杜薇一面,这份亲近劲儿真是让人汗颜,杜薇退了几步道:“都是分内的事,夫人可真是太抬举奴婢了。”
李夫人见她不咬钩,也不再执意相送,把手里的盒子收了回去,用碗盖拨了拨茶叶沫子,叹息着问道:“我看你和我一个故人之女很是相似,这才多问了几句。”她轻轻抬起眼皮,眼底透出几分犀利:“那姑娘是滇南人,你可曾去过滇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