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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一听,似已心知肚明,不由端起茶盏,三人碰了碰杯,默契地不再谈论了。
可这么一提,却是吊起了步悠然的好奇心,不等不悠然转身,却又听传来一道柔弱女声。
“几位公子说得可是当今清光朝宰相?”
歩悠然转身,那女子穿着软罗纱织绿色长衫,五官精致,眉如远黛,目似秋水,肤如凝脂,一看便是美人胚子,可女子却男装打扮,很显然是不想令人看出她是女子。
那三人瞥了一眼她,禁不住眼眸一亮,只觉惊艳,但只稍一瞬,三人起身抬手作揖,转身离开。
女子抿唇站在原地,甚为气馁,边上又走来一个个子不高的小跟从,也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她走到刚刚那美人的边上,低声问道,“公子,打听不出来。”
美人叹了口气,“算了,等见着了不也就知道了。”说完也下了楼梯。
歩悠然看着这一行众人,似乎他们说的都是一个人,当朝宰相,这些日子以来,它的入耳率是极高极高的,虽然此人残暴性情难辨,且奸佞无比,但大家好像又很推崇,想提又不敢。
歩悠然又坐了一会儿,透过窗棂看向外面天色,不由已月上枝头,便起身欲离开,刚走到一层,却见刚刚那吟唱之人竟是站起身来。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男子宽袖一甩,不觉正好打在歩悠然的脸上。
歩悠然站定在原地,暖风夹杂着一股香气令歩悠然蹙眉。
那男子竟是飘然地走了过来,右手上依旧提着一壶小酒,正好挡在了歩悠然的身前。
歩悠然抬起头,与男子直视,此人长得很是好看,至少在这个茶楼里算是最为惹人眼目的,只是不知为何一定要作这般潦倒之态,真的只是为了博得名声吗?
男子看歩悠然打量他,他竟是毫不避讳地站在她跟前,忽地身子软若无骨地歪躺在旁侧的软塌上,发丝向椅侧四散开去,精致的脸庞令人赏心悦目。
他媚眼如丝一般地躺在上面,直勾勾地望着歩悠然。
歩悠然定睛迎视着他,嘴角翘起,然后目不斜视地转向正前方的门口处,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周围之人小声议论了起来。
男子一抬手,酒液顺着壶嘴流入他的口中,他用宽袖擦拭了下嘴角,不由再次站起身来,歪歪斜斜地亦向门口而去。
……
数日晴天后,迎来了第一场秋雨,接连两三日的绵绵细雨,令提前来到京城驻扎的学子们无法出门,于是酒楼便成为了彼此谈话放松之地。
歩悠然趴在桌面上,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史记》,她记得考大学时也没这么用功。可是,考科举可比高考要难上百倍,毕竟她写不来一篇全古文的文章,更何况是策论,即是对当今局势的分析,对某个热点的看法,形如考公务员的申论,只是全部换成文言文。
她将书放置在一边,推开门向外走去。
酒楼一层大厅处已经聚集了和她一般的学士们,所有人的眼眸中都现出一抹憧憬,他们的目光瞧向正中央的一个人身上,歩悠然随之望去,不由一惊,此人便是上次那在茶楼喝酒的男子。
他神情傲然,与那日形态完全不同,头发向后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白皙精致的面孔裸露出来,精神而清爽。他话语透着一股自信。周围的学士们无不认真的听他谈论诸子百家,可见学识不一般。
歩悠然扶着栏杆亦听了一会儿,他这个人的谈论颇为有趣,并不仅仅局限于书本,还会加入自己的观点,语言轻松而幽默,有如现代的百家讲坛形式,也难怪这些学子们会听得如此全神贯注。
这时店小二正好端着茶壶从二楼走过,歩悠然拦下,问道,“不知楼下那侃侃而谈的公子是谁?”
“您竟是不知他是谁?”店小二扬声。
歩悠然笑了笑。
“他是当今太子爷的老师,亦是唯一一位无需参加科考便直接选入皇宫封官的人士。”店小二解释道。
“这么说……此人很有才学?”
“岂止是才学!”店小二一说到此,亦是一脸崇拜,“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此人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么神?”歩悠然挑眉,“那这样说来,只是太子爷的老师似乎有些让其委屈了。”
“谁说不是啊。”店小二叹了口气,“怕只怕这个老师的身份都要没多久咯……”说完,前面那桌客人直喊他,他赶忙端着托盘而去。
歩悠然又低头看向一层那意气风发的男子,想必他心中也一定壮志难酬,倘若可以拉拢,该是怎样的一番后备力量啊。
她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当真是有些白日做梦,现在自己又何德何能让其追随?纵使她知道一些有才学人士却也不敢冒然去说劝,一切只能等她替甫善参加完科考再说。
歩悠然转身回屋。
而刚好楼下那人却一瞥头,不经意看到歩悠然折回的背影,再次回头,笑对众人说道,“今日就到此。”
所有人意犹未尽,只觉时间过得太快,似乎还想再听他聊上一整天,一整个月,一整年。
……
一连几个月,这个人似乎每个星期都过来一次,每一次过来,这里聚集的人都人满为患,店老板当然举双手再举双脚欢迎之至,连带这他的生意都跟着兴隆,有些其他酒楼的老板也特意来请这个男子过去讲授,还准备了丰盛的膳食以及上好的酒,但却被男子推拒。
转眼间,竟是快要到了春考的日子。
歩悠然却紧张得失眠了。
她记得自己参加高考时都没有这般紧张过,现在却被一个替考感到没了自信。
这日早上起来梳洗化妆后,她想要出门转转,也减缓内心的压力,顺便看一看集市上有没有押题法宝,昨日听旁边的屋子里有人说买到了,只是银子稍贵,歩悠然虽是不信,但毕竟人家都买了,抱个侥幸心里去看一看。
才走出酒楼没两步,就听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从正前方传来。
“甫公子是打算要出门?”
歩悠然抬头,不料竟然是说书的男子,没想他竟然识得她?可她记得她并未与人说过自己的名字……
歩悠然还未作多想,不由被他今日的穿着吸引了目光,一袭粉色的衣衫,天气已入秋,他竟是还穿得如此单薄,令周围只人都不由为之感到一颤。
歩悠然笑道,“昨日您不是来了?”按照他以往,一般是一周来一次。
“今日正好无事,就过来看一看。”他甚为悠闲地说道,“距离春考不到半月,不知甫公子复习得如何?”
歩悠然面露尴尬,“恐怕要落榜了。”
他笑了笑,笑容如春风一般给人一种清爽之气,抬眼,“听闻甫公子是从浙洲而来?”
歩悠然惊讶,“你怎知?”
他不答反问道,“那……你可知浙洲的甫霸仁?”
歩悠然一下子豁然,想必此人便是甫老爷在京城所托之人,她有些讶异,没想过甫霸仁竟还有这等关系。于是心情稍显轻松,说道,“那是我爹。”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问及,反倒话题,“甫公子对为官怎么看?”
“为官?”歩悠然一时间被问得有些糊涂,她险些没有跟上这个人的思维,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涉及了为官上,她笑了笑,想到了习大大说的反四风,不由脱口而出道,“当官就该坚定信念、执政为民、实事求是,艰苦朴素,厉行节约,以身作则,反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奢靡之风。”
男子表情未变,眼眸依旧含带笑意,“倘若这就是春考题,恐怕甫公子就要落榜了。”
歩悠然一怔。
男子负手于身后,瞥了一眼酒楼外早已等候的那些士子们,说道,“甫公子还需要再了解了解当下的局势。”
歩悠然愣在原地,看着他粉嫩的背影迎向那几人,转身进入酒楼。
……
是夜,歩悠然坐于床铺上,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总是在想着那人说的话,似乎话里有话,莫非……这便是考题吗?
可若真是考题,为何他就那么肯定她说的那个答案一定会落榜呢?
局势,当下的局势……
佞臣当道,贪污*,官不似官,百姓困苦,皇帝昏庸,太子亦是形同虚设,朝廷内的忠臣一个个被铲除,余下的都是那些懂得谄媚之术的奸臣,以宰相为首。
歩悠然叹了口气,不由了然。
是了,倘若这真是春考的题目,自然是不能这么回答的,判卷子之人看了定是不悦,随便卷子一甩恐怕连碰都不愿再碰。
这样的局势真是令人灼心,想一个国家能有这样的一日,想必也是日子不长矣。
……
正式考科举的日子到了。
此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乡试分三场,分别考四书五经、策问、诗赋,每场要考三天;会试同上,但录取率极低,大概是二十取一,和现代的考重点本科的概率差不多。
民间听闻有个人考个举人,就连考了二十多年,七次没考中,直到第八次才考中,不过此时他的黑发早已成为了白发。
跟此人相比,歩悠然还是幸运的,也或者说是甫霸仁关系运筹得较为不错,其实她根本无需太过复习,也可轻松达到此程度,只是歩悠然也是考完以后才知晓。
转眼到了殿试阶段,这时所剩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凡是到了这等阶层的统称为贡子,若是过了殿试就成为了进士。
殿试考的一般就是一篇文,俗称八股文,亦是策论。
歩悠然坐在考桌前,当看到考题时一下子怔住了,论“为官”。
这不就是那日男子所问及的?
还真是让歩悠然猜着了。
歩悠然扫了一圈四周,发觉大部分人已经落笔挥洒,可见心中都已有了一番答案。
她咬唇,再次思索了一番,亦是写道,“论为官,当有六字真言:空、恭、绷、凶、聋、弄。”最后在前面的署名那里写上“甫善”二字。然后落笔,等待结束。
对于殿试的结果,甫霸仁也是毫无把握的,不然不会叫那个人来作提醒,因为当权只人是宰相,听说此人阴晴难定,绝非一般之人敢于攀附。
歩悠然也是在博,博一个干净的卷面,博一个好奇之心,博判官们的不确定。
整整一年的科举之路,歩悠然这就算是结束了,直到出了这道门,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替考绝非常人敢于去做的,若是考不好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样,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歩悠然刚回到酒楼门口处,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左右张望,那男子手持佩剑,容貌依旧那般清秀,竟是消失大半年的柳鸣。
柳鸣正好侧头,看向歩悠然这边,然眼神冷淡地一扫,又瞧向他方。
歩悠然想到自己现在戴着另外一张人皮面具,且还化着妆,想必就是她走到他跟前,他也未必能认得出!
就在歩悠然前脚刚要踏入酒楼门口,后面的一个比较熟悉的兄台叫道,“我看甫公子似乎很早就落了笔,不知是何缘故?”
话刚问完,柳鸣忽地转过头来,看向那人刚刚问及的‘甫公子’,上下打量,不由蹙眉,再次走近,不甚确定地喊道,“甫……甫善?”
客房内。
歩悠然看着面前那左右端详她的柳鸣,看他不知不觉地伸过来的手,不由冷不丁地拍飞。
柳鸣身子一震,赶忙收回手,脸红地退开了两步,“你,是不是又干坏事了?”
歩悠然挑眉,“怎么讲?”
“你若没干坏事?戴什么面具?”柳鸣分析得也不无道理。
歩悠然颇为赞同,看到他对她有些忌惮之态,不由又想戏弄他一番,说道,“最近看上了一个世家子,没想人家喜欢圆脸,大眼,所以我便投其所好,”抬起头,抛个媚眼,“你看看如何?我倒是挺喜欢这张脸的,比之前的那张出彩。”
柳鸣一听登时吓得退避三舍,“你、你要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了,才戴上这张人皮面具的,你不知吗?”歩悠然起身,脚步慢慢地向他靠去。
柳鸣向门口挪去,“不要脸,不要脸。”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歩悠然坐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
“看来考得是不错啊。”
歩悠然扭头,以为柳鸣又折返回来,没想却是太子的老师?
……
这殿试的主考官为署部侍郎,从考官分两个,一个是礼部侍郎,另外一个便是内阁大学士。
屋内,读卷大臣正一张一张地念着考卷,每当上面三人一致喊停,他才停下,将此卷子单独放置一侧,其实说三人一致,亦不过是那两个从考官看到主考官眼皮抬起,于是跟随着喊而已。
读卷大臣正念完最后一个字,主考官一扬手,表示此卷有争前三甲希望,放置在一侧刚刚有五卷的旁边。
他旁边的副手再拿起一卷递给读卷大臣,他打开,怔住,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不甚确定,再翻过来看了看卷子。
主考官半天听不到读卷大臣的声音,于是睁开眼,瞧向他,问道,“怎么回事?”
读卷大臣赶忙俯首,说道,“大人,此卷只有六个字。”
“六个字?”主考官扬声,“哪六个字?”
“空、恭、绷、凶、聋、弄!”读卷大臣如实念道。
主考官坐定,眉头紧蹙,另两位从考官不敢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待主考官的决断。
许久,主考官问道,“此人叫什么?”
读卷大臣瞥了一眼署名之处,其实按道理来讲应该是糊上的,但现在朝政放宽,于是就可以从中弄虚作假,他说道,“甫善。”
“甫?”主考官轻声念叨。
那两个从考官亦面面相觑,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此人,更没听说哪个三品以上大臣姓甫。
主考官不由讥讽,“胆大妄为,竟敢藐视科举考试,与他五年不准参加科考!”
读卷大臣收回卷子,单独放置卷子最后的末端。
……
三天后,放榜了。
歩悠然一早儿起来收拾一番,便要出门,才刚下楼,便遇到从外面走回来的柳鸣,他鼓着一张脸,像是谁惹了他一般。
歩悠然伸手推开他,“快让让,我要去看榜。”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柳鸣像是吃了火药一般,竟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
可歩悠然只是一心想着要去看自己的成绩,哪里注意那么多细节,于是不耐烦地推搡道,“让开让开,有事待会儿再说。”
“跟你说了,有什么好看的!这样的朝政,真不知道你去参加它干什么?当官就好?”
歩悠然拧眉,手指反复搓着下巴,“这番话不像是你说的啊。怎么,不怕我了?”
“怕你干甚?”柳鸣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一个鼻孔,两只眼,有什么不同?”
歩悠然嘴角勾起,不由取笑道,“就不怕你成为我的……”
“好啊,我给你一年,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考取功名,如何?”柳鸣扬起下巴。
歩悠然渐渐收敛了笑意,只觉今天的柳鸣甚为怪异,不由心中有了一个猜测,“你,是不是刚刚去看榜单了?”
柳鸣低着头,没说话。
“我没进前三甲?”歩悠然问道。
柳鸣眼睛瞄向地面,“不止如此。”
歩悠然眼皮一跳,“难道,还被判刑了?”
“没,那倒没有。”柳鸣猛然抬头,“只是五年内不允许再考。”
歩悠然一听,叹了口气,“这和被判刑简直没两样……”
柳鸣看歩悠然垂头丧气地转身向屋内走,跟在他后面说道,“是那帮昏官没眼光,你别上心……”
……
太子府内。
太子今年十三岁,是清光帝的第八子,亦是最受宠的,从小就认真好学,学四书五经,学为官之道,吸收各种百家文学,满腔报复,本想等他长大掌权便施展,没想当今宰相严控权势,根本让他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太子坐于正屋内,手持卷书,看到走进来的老师,问道,“结果如何?”
老师走至桌前,将一张纸条递给他,说道,“如咱们所料,状元、探花、榜眼皆是内定之人。”
“哼!”太子气愤得直将书摔向桌面,连带着桌面上的笔筒都‘哗啦’一声掉落到地上,“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怎么,谁惹着您了吗?”一道悠闲的悦耳嗓音从门外传来。
接着乌压压的众人之声,“恭迎宰相大人!”
太子身子一惊,赶忙起身,还未至门口,一身穿金色广袖玄端,领口和袖口以金丝绣了龙纹图腾样式,漆黑的发丝松垮地绾在金冠之下,狭长的凤眸微含笑意,然顾盼之间却令屋内的下人已经双腿发颤,纵使再美得惊人却也不敢直视。
宰相低头,看到脚边的一张纸条,不由弯身用纤细而看似骨节分明的的手指拾起,口中轻声念叨,“状元,探花,榜眼……甫、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