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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问柳昔卿后不后悔,她是后悔的。
如果不是她擅自离开师兄师姐,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事。大师兄和四师兄不会深陷险境,晏修或许还在悬崖下等着他的“机缘”,小红豆也还在青皮果子里睡它的大觉,甚至那个黄脸车夫,也许还在家里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
什么理想,什么矫情,在这些人命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柳昔卿还没强大到可以坦然背负所有人性命的地步,她甚至不想看他们的脸,哪怕看到一点怨憎的表情,都能够摧毁她不停巩固的心防。
人说入魔便是执念深,可她却觉得自己再简单不过。
不过是想活下去啊!
可他们又怎么斗得过只手遮天的元吉真君?就连那尊暗地藏都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
防御罩抵挡不住身下的污泥,深处又有魔气滋生出的枯臂,将她往下扯,旁边的昂真人不住地念念叨叨,疯魔一般,用那鬼爪扣住柳昔卿的防御罩,脸上俊秀的容已不在,活脱脱变成个活鬼,他看着她道:“小六,别怕,你还记得下山的时候师父说的话吗?我身上有师父的本命之物,若是我出了事,她一定会赶来救你们。”
柳昔卿睁大眼睛:“大师兄,你要做什么!”
昂真人垂着头,她这个平时看上去悲悲戚戚,用了神通之后更是变得不人不鬼的大师兄,一边咳着血,一边说道:“本真人堂堂素爻洞大弟子,若是出去一趟,连师弟师妹都护不住……那才是真的悲苦一生!”
那鬼爪探进防御罩,还很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柳昔卿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
那边的灰熊已经疯了,他身上所有符箓法宝玩命儿的往外砸,竟然也拖住了几个金丹的脚步,晏修就趁着这个机会,踩着剑气向元吉真君的方向飞。
元吉真君此时也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一只蝼蚁,还是个剑修,他拧过头,疑惑地看着晏修道:“哦?你们还有一位太和剑修做帮手,稀罕真稀罕,还是个引气入体的,你们这种跳梁小丑般的作态,简直在侮辱本君的修为!”
元吉真君伸出一只手,仅仅是凌空一捏,晏修就生生从剑上被一道罡气砸了下去,他同他们一样,也陷入泥潭中,哪怕是他拼尽全身力气重新握住了剑,哪怕他骨头都在咯咔作响,却也在这尊暗地藏的法宝威能下,被一团魔气牢牢锁住。
他与元婴修士之间的境界修为之差,已不是剑意能弥补的了。
……
昂真人收回鬼爪,他胸中一腔悲意,此时已明了死志,更是手段尽出。他已不能动,且还被那泥潭困住神通,但却不妨碍他使出压箱底的法宝。
宋媚双本就是个大方的,见柳昔卿第二面便能甩出两万灵石的见面礼,可见昂真人也不是个穷酸的,他手上七品符箓不少,法宝也有数个,本命法宝夺魂钟也被高高祭起。
虽然知道这在元婴后期修士面前几乎都不堪一击,但他的本意却不在此。
他想发动体内宋媚双留下的本命之物——死劫牵丝。
可他的想法,元吉真君焉能不知?更何况他没那么傻,昂真人和灰熊这种跟了宋媚双许久的弟子,一定点了本命元神灯,此灯可以记录下修士死前所见的最后画面,只要此灯不灭,师父便知道弟子性命无忧。
元吉真君虽是放下大话,但他绝不想现在就招来宋媚双和于远鹭那两尊瘟神,毕竟他在这村落里的事还不能被人知道,为了保密,他连守夜人都下得去杀手。所以昂真人和灰熊他是准备捉回去慢慢折磨,顺便从他们嘴里撬出素爻洞的消息,但柳昔卿明显是新收的弟子,而且听他们的对话,还是逃出来的……
要知道为了避免弟子被扼杀在修为较低的练气期和筑基期,修真界一直有个不成文规定——只有金丹期以上修为的弟子才能入世历练,所以宋媚双必定来不及给她点本命元神灯。
他眼下便想杀柳昔卿泄愤,顺便也可以摧辱昂真人和灰熊的心志。至于那个不过引气入体修为的剑修,根本不在他眼中,哪怕他是太和剑修,现在碾死他也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元吉真君早就发现,那个修为不高的,且浑身灵力已经枯竭的女修,才是他们保护的对象——没有什么比在一个人眼前,毁掉他竭尽全力想守护的人更能让人身心愉悦的事了。
“这低等防御罩,竟也敢在本君面前卖弄!”他连发五道符箓,而后五指向下,手心亮起碧绿光芒,其间隐隐有阵图浮现,元吉真君暴喝一声,一张足有方圆十里的大阵自地面腾起,那尊暗地藏滴溜溜一转,仰头向天张口,吐出形如小蛇的黑烟,与那大阵相合,成了阵法的阵眼。
昂真人变了脸色:“幽狱阵!”他立刻喷出精血,染红了鬼爪,口中念动法诀,在鬼爪上是生出了红衣哭魇,又毫不可惜地将其拍在地上大阵里,催动本命法宝夺魂钟,力图压制这阵法。
可元吉真君根本不在乎,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且分身乏术,他可以从从容容地收拾柳昔卿。
元吉真君袖中冲出一条银蛇,如入无人之境地钻进柳昔卿的防御罩,蛇尾一扫,便向柳昔卿抽去。
柳昔卿条件反射便是想躲开,可她身上又传来了那种被威压限制的感觉,浑身经脉都凝滞下来,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蛇尾抽上来,甚至连用灵力保护身体的时间都来不及。
因为这条银蛇与它的主人一样,是拥有相当于人修元婴修为的五阶妖兽!
这就是境界之压!
柳昔卿被击出了防御罩,一直飞出三丈远,再跌落在泥潭中,被下面的阵法拉了进去,几乎半身都在污泥中,她拼命昂起头露出了半张脸。
那蛇高高跃起,再钻进暗地藏的污泥中,游到柳昔卿身边,探出狰狞的蛇头,黑糟糟的蛇身则一寸寸地缠紧了她的皮肉,吐出黑色的信子,发出嘶哑的叫声。
“银儿,别心急,咱们慢慢地吃,仔仔细细地吃,在本君的幽狱阵中,谁都翻不起浪!就让他们看着她开肠破肚,”元吉真君兴之所至,也不管远处声嘶力竭的灰熊,也不在乎那被阵法困住的昂真人,他从半空落下,一手提起晏修的头,让他看着柳昔卿,嘴里还说道,“我平生最恨的是什么?就是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太和剑修!来,看看,看你一心想保护的女人在你面前被泥污,被蛇噬……我要你看着她被蚕食殆尽,然后再将你也喂了我的银儿,哈哈哈哈,我的银儿还没尝过剑修的硬骨头,便先用你磨一磨牙口!”
晏修浑身在污泥里走了一遭,他原本黑衣,看不出什么,可是脸已经溅上了泥水,像是被打入尘埃的贵公子,只有手中那把剑还握着,可要细看,晏修握剑的手已经僵硬,他已力竭,只是因为用力过猛才维持住了握剑的姿势。
这幅样子不知为什么又激怒了元吉真君,他一脚踹向晏修的是手,迫使他扔掉剑。
然而这一脚过去,那剑竟然还被晏修死死握着,他大怒,用上了灵力,再施加一脚,生生踹断了晏修的臂骨,那剑方才落地。
手中失去了剑,晏修的眼眸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顺着手,望向泥潭里的金剑,再抬头四顾,终于发现了被银蛇环绕的柳昔卿。
柳昔卿露在泥潭外的半边脸惨白,她疼,被蛇箍得疼,骨头几乎都要绷断,可她反而收了因昂真人而流的眼泪,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晏修。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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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修这一生,杀敌无数。
因为遵守太和剑修毕生三斩的天道铁律,即不义者斩、叛宗者斩、修魔者斩,所以剑下亡魂,没有一个是枉死的,他杀得心安理得,而且为了磨自己的心智,即便在人间界不能轻易动手,他也会去虚空战场,与外界之人厮杀。
他修习的,便是杀戮之道。
他追求的,是一条杀伐狠戾的血腥之路。
在万年的求道生涯中,他修杀人剑,自认为已经堪破了生死,却不知自己只看到了“死”,却没看到“生”。
如今他看着柳昔卿满目的求生*,满目难以言喻的辛酸,那明明是极年轻有朝气的眼睛里,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有了迟暮老人对活着的珍惜——她充满怜惜地看着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惋惜着什么。
他很少与女人接触,不懂那女性意味复杂的眼神。可只读出了一种,就足够了。
他知道她不想死,他从这姑娘顽强想要活下去的劲儿,看出一种活法来。
死里剑,往活里去!
剑生活气,有生有死,方才圆满。
这一刻,他知道他的大乘之境,终于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