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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中的每一户皆门庭大开,里面家具米粮、胭脂窗幔一应俱全,甚至有些人家的炉灶上尚还温着。
与人相关的用具都在,但人的活气却一丝都没有,没有动物、没有植物、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污秽。
这是一座幻阵中的荒城。
元婴修士神识何其强大,柳昔卿将神识外放之后,其实已将整座城的每一处角落皆收入眼底,她细细筛查自己识海中的每一处有异常的地方。
对修士来说,所谓的异常不是凶杀命案、也不是奇闻异状,而是在阵法规则之中,最不可能发生之事。
终于被她发现了三处。
住在城门附近的一户平民小宅院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城北的一条小巷内,挂着一盏灯火不灭的灯笼。
一处名为奉王府的宅院内,长着一株已经枯死的海棠。
当柳昔卿检查完半座城,此时已是近黄昏,她心事重重地飞向南城门,发现苍霖早已经在那等着她,神情也并不轻松。
柳昔卿将自己的发现告之,苍霖轻轻皱眉,他望了一眼天色,道:“我这边只有两处发现,一是皇宫里,有一口带着腥臭的水井,但是里面却空无一物;二是一处女子闺房,衣柜中布满了似人非人的抓痕。”
两人都是元婴修士,擅长天演术,但在这个阵法中却无法用天演术推演幻阵中的事情发展脉络,仅凭经验判断出这几处看上去可疑,实则支离破碎的线索,谁都不敢妄想定论。
也许那巨大的脚印只是一个恶作剧,也许小巷内的红灯笼是因为用了特殊的材料,也许那海棠已被阵法规则默认为死物,也许腥臭的水井是因为堆砌材质染上的气味,也许小姐闺房里的抓痕,是因为闷死过个把人罢了……
柳昔卿道:“也只能等入夜之后,我们顺着线索查下去了。”
苍霖:“嗯,入夜啊……入夜自然好,只不过当时间进入夜城阵后,我们也会失去修为变为凡人。”
能限制修士幻阵的不少,这种上古阵法有这种限制并不奇怪,却对破阵带来极大不便。
她道:“所以你才提出让我与你演一出戏?”
“在夜城阵,我们的身体仅仅比这里的凡人强劲一些罢了,如果不小心一些的话,也可能会死在他们的手上,在阵法中一旦身死,破阵失败,我们便会被试炼淘汰。所以我才邀请柳道友与我一同扮演一对……”他眼神闪过一道光芒,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脸庞的耳坠道,“一对主仆。”
柳昔卿呆住。
苍霖扔过来一个包裹,落在她手中。
“从成衣店顺来的……”他促狭一笑,自己也取出一件灰扑扑的短打,“请小姐更衣,这漫漫长夜,就由在下来守护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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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太阳在地平线完全消失,仅留一丝余晖时,这座荒城终于活了过来。
随着四方城门缓缓关闭,城内的大小房门也陆陆续续关上。每一户门关上的同时,悬挂在外的灯笼自动点亮,房屋里面也传来的人语。街上渐渐有行人,有墙角溜过的小鼠,有狗吠,也能听到风中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灯火通明,不夜城。
夜晚的荒城看上去与凡间大多城池没什么两样,可若是细细观察每一个角落,却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因为被邪修篡改过阵法,这同时也是一座罪恶之城。
大街上,随处可见聚众斗殴,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动辄鲜血淋漓。
酒肆中,尽是饕餮之徒,流肠生肉,酒盏糜烂。
赌坊外人来人往,叫骂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秦楼楚馆传来不堪的声音,里面的享乐者不避众人目光,胡天胡地为所欲为。
那些朱门大敞的亭台楼阁院中,也已经开始了夜宴,浮夸的贵族弟子们面上敷粉,舔舐着洒在侍女身上的极乐之药,看着奴隶在厅堂中间血战肉搏。
有半疯癫的人在笑着烧书,有放荡形骸的人当街亵渎神像,有哭泣的女人呼唤着孩子的乳名,有拎着菜刀厮打婆娘的莽汉……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手持一盏灯笼的女子缓缓从他们中间走过,她衣袂蹁跹,一派冷艳,明媚不可方物。她身后跟着一个并不起眼的高大男子,紧随在其后,谦卑地低垂着眉眼。
姑娘绝色。
旁边便有起了歹心的壮汉,带着人上来调笑,刚想用手去扯那美人的胳膊,那美人似乎察觉,转过头来,在着喧嚣的街头回眸一笑,将众人的魂魄几乎都吸了过去。
只是她身后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
直到美人走远,那带头的壮汉才发现,自己的半截胳膊已经被人齐齐砍断,因为那刀口太平滑,出刀的人又速度太快,以至于现在才喷出血来。
断肢处的血喷了他自己一脸,可那壮汉又笑起来,周围的人也是哄堂大笑,他们渐渐围了过来,一脚将原来带头的壮汉踹在地上,纷纷掏出武器笑着用力戳了下去。
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街上的男人都被美人的姿容所吸引,却又畏惧着她身后男子手中的那一把雪亮弯刀。
斩过人之后,那刀连一星血都不沾,像是一抹游走在大街上的嗜血微笑。
不过,还是有不知死活的人冲上来。
一个衣衫不整的清秀少年突然从巷口窜了出来,直接扑在了美人裙边,一手握着她柔细的脚踝,一手托住了她将要落下的纤足,伸出舌头擦过她的鞋底,身体难耐地蹭着地面,柔声祈求道:“带我回去吧,主人,我会让你舒服的,给我……”
下一刻,这少年的舌头便被斩断,美人身后跟着的男子终于抬起头,他脸部轮廓如刀刻,带着某种异域风情,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如他腰间的刀一般带着挑逗的钩儿。他弯下身,笑眯眯地用弯刀拍了拍那少年的脸道:“我家主人,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肖想的。”
当那美人的弯刀仆从走后,巷口里便出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妇人,身后跟着一群打手,其中一名妇人挽起袖子,看着瘫在地上被割去舌头的少年,直接扯过他的头发,将他重新拖进阴暗的巷子中。
……
“最肮脏、最原始的人。”柳昔卿目不斜视,可她仍然能看到两边的末世之景,她轻声道,“真是一个疯狂的世道。”
“这里不过是迷惑人心的幻象罢了,”苍霖重新垂着头,“所以人间有律法,所以天道有规则,便是为了约束这些欲壑难填的贪婪*。”
柳昔卿默然。
这个幻象阵法中的凡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他们在这一片黑暗中演绎着近乎癫狂的人生。
没有理智,他们自相残杀。
没有信仰,他们焚书渎神。
没有道德,他们人性沦丧。
没有制约,他们目空一切。
这些人,需要救赎吗?
就连死都不能改变他们,因为他们在阵法中不老不死,夜复一夜,在颠倒轮回中麻木生存。
在这种环境中,她所寻找的阵眼,又会在什么地方?
那五处可疑的地点,又该如何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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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昔卿走过长街,一队卫兵已经排列好队形,列队持矛,站在他们面前。
一辆巨大的垂纱车辇缓缓从后方驶了过来,上方斜倚着一个穿着深紫官服的男人,他的头靠在旁边衣着暴露的侍女胸口上,背后还有温顺的女子为他揉捏着肩膀,而他的长靴,正踏在两名跪伏少女的双手上。
这个男人已有些年岁,但不出三十上下,虽然相貌很普通,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使得他在这夜色中颇有一番凛然气势。
旁边有内侍掐着嗓子高声喝道:“奉王大驾,前方何人,速速下跪!”两边的侍卫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刀。
车辇中的奉王却抬起手制止了侍卫们,他目光灼灼,盯着柳昔卿,开口道:“本王在这城中,从未见过你这样有趣的女子,你是为本王而来的,对不对?”
柳昔卿不卑不亢地欠身行礼,道:“不敢,民女只愿追随心中英雄,若是有人能打赢我身后的仆人,便值得民女托付终身。”
奉王推开身边的侍女,他眯起眼睛,道:“这赌注太轻了,你虽尤物,可本王也不缺美人,所以你想赌的话,须得用你的一切来赌。若是本王赢了,你便废了手筋脚筋,在本王身边做一个漂亮的玩意儿。若是你赢了,本王便娶你做王妃。”
柳昔卿以袖掩口,轻笑道:“那便请殿下出手吧。”
奉王呵呵一笑,他伸出手,自有侍卫奉上一杆陌刀,他从车辇上站起,一跃而下喝道:“本王便试一试!”
柳昔卿也道:“苍霖,你去吧。”
苍霖眼睛眯了眯,悍然持刀冲了上去。
两个人影,在夜色下,交战在一起。
……
柳昔卿神色如常地看着这一场打斗,苍霖不会任何武术,但是修士的五感比其他人都要强大,她完全不用担心苍霖会输。
眼前这一幕,也是两人预谋好的。自他们在南城门迎接夜幕降临,便开始低调在城中游走,不停收集夜城阵的各种信息。
他们去看了那个巨大的脚印,已被调皮的孩子在旁边又作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脚印。
他们潜入皇宫,看到了里面的宦官在皇帝的指挥下,正拖着几个打得不成人形的宫女填井。
他们在墙外看那小姐的闺房,看到她正在抽打府里的白莲花小妾,而那衣柜里面,关着她的父亲。
他们去看了北城小巷内的红灯笼,那附近并没有什么异常,所以那盏灯笼已被柳昔卿拿在手中。
而奉王府里的那株枯死的海棠,却跟随夜晚一样焕发生机,开了满枝。
她一路特异独行,投其所好,引奉王出现,不仅因为那株海棠,还因为皇宫的皇帝早已被架空,现在掌管全城兵马的人也是奉王。同时,黑街的账目、平民的赋税、混着血的银子,都流进了奉王府,所以奉王便是这座荒城的恶棍之首,荒城真正的无冕之王。
为了能够在荒城这样恶劣的地方生存下去,奉王是他们不得不拿下的一个人。
“苍霖,别打死,留口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