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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妖族的传奇女皇“病逝”之后——
新皇低调地接任,而乍闻此事的妖族军部乱了三天,几乎要兵围禹都的当口,新任太辅王孔桑出来劝服各部将领,勉强稳定住了禹都的局面。
但白皇死讯传开之后,矮人祖陆与精灵祖陆陆续生乱,兽人族暗地里联合了现精灵新教首领爱尔柏塔进行了全面反攻,在海峡发动奇袭,一度直入原精灵教廷腹地。在几乎复国有望之时,爱尔柏塔公主在阵前突然为一发冷箭穿颈而死,西教教廷残部饮恨于此。
当时精灵战术得当,妖族岌岌可危,事发于教廷旧址城门开门的短短几息间,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隐约有人传说妖族的新皇曾经在那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停留过几日。
而后的三年,因白皇声名太甚,许多大小势力企图刺杀新皇以上位,无不失败。
渐渐地,暗地里的人终于察觉到,那位在白皇的统治时代不甚起眼的新皇,是怎样一个杀不死的鬼魔存在。
谁也想不透新皇到底想做什么。不荒淫不暴虐,亦不勤政进取,而一旦有人妄图触碰白皇留下的如‘废奴制’一类的制度,新皇只会送他一杯三更招魂酒。
阎罗要你三更死,五更漏断人入棺。
原妖族六姓贵族在一系列妄图恢复封国制而断手断脚之后,终于认识到——暴君的接任者依然是个暴君。
接下来,打着“新皇逼死白皇篡位”旗号的“忠臣遗党”们又开始在底层的愚民中宣扬其“正义”,金字招魂幡摇上一摇,历史抹上三层浓妆,饶是剧本偷换,一出勾心斗角的大戏又粉墨登场。
眼前这位,似乎也正是某个入戏已深的看官。
白婴又是何等地聪明,一个错将安琢认错,加上‘复辟’这两个字,脑子里顿时上演了一出魔盒续集,立时看那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十多米外和那人对峙的安琢道:“你看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是个陌生的新环境,而且按你的体质,离开这片建筑的保护范围内,你会很快被这里的空气杂志腐烂掉肺脏。我会给你考虑和平对谈的时间,嗯,一分二十秒。”
所以他要是不在一分二十秒之内考虑好你就让你后面那群火箭兵向他开炮吗?!
戴老师内心崩溃了大约两秒,咽下一口老血,按他对安琢的了解,刚刚那段在别人听着完全就是威胁的话按他的标准就已经很温柔了。所幸劫持他的那个人也不是没有脑子,知道自己的人质抓对了,手上那节坚硬的碎灯管尖一直戳在戴小正的太阳穴上,目眦欲裂地瞪着安琢。
“让开路!凭你们这些身手,我就算是死也能多带走几个!”
研究院的紧急事项谈判专家呢!
内心这么哀嚎着,戴小正的脑海里不禁回旋起了前妻的音容笑貌,不知怎么地摸着口袋里准备好的戒指松了口气,如果今天交待在这儿,唯一的好处是不会给前妻的新生活添麻烦。
被抓着移动中,脖子里被蹭出个不大的血口,戴小正不禁紧张地看了一眼安琢,后者本来还是面无表情的状态,忽然换了个视角,正要说些什么,一声闷响,一发□□拖着浓重的白烟落在那边,烟雾散开,一下子把包括安琢在内的一大批人全部埋住了。
落点相对比较远,劫持者也只是反射性地退了几步,接着浓雾里一阵骚乱后,防爆兵从两边撤退,中间夹杂着咳嗽声和惊呼,等到白烟微散的时候,戴小正不禁面皮一抽。
“都别过来啊,再往前一步这颗等值十八个核弹头的脑袋就炸成烟花了!”
一个女人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把刀,硬生生拿刀顶着刚刚还站得老远的潘多拉研究院的院长,因为她个子较矮,‘人质’不得不半弯下身子才能被勉强劫持……总之,纵使画面非常古怪,但也非常有震慑力。
至少把那位潘多拉的来客给震慑到了。
“你是——”
戴小正明显感受到劫持者一抖之后,身体完全僵硬,如果他的体能好一点,这会是个很好的逃跑机会,但他还不太想挑战一个潘多拉的天妖的反应速度。
而且……如果不是情况不合适,戴小正简直要拿着扩音喇叭喷开了——你们俩这是突然闹哪出啊!!!!
劫持者呆呆地看着白婴,记忆深处那座禹都城门前,层层围着的疯狂欢呼的人群中央,就是这张脸。
人的面容或许会混淆,但这个人的神态是唯一的,无论跨越怎样的空间,都只那么一个骄傲嚣狂得随时能让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沸腾的人。
真的,活生生的,消失在历史上十年的女皇。
“你……”他不由得切换了称呼:“您,是陛下吗?十年前……十年前,我在四凶府见过您!”
“先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能无比自然地站到敌对面的立场去?
戴小正一脸懵逼地被拖到了最近的停车场,就像是早就计划好的犯-罪活动一样,白婴让那人坐在车后面,那人一开始犹豫了一下,白婴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点着头上去了。
车里的情形十分诡异,安琢在副驾被铐在车门上,戴小正依然保持着被劫持的状态被挟制在后座,就在他怀疑白婴是不是真的叛变了的时候,劫持者又忍不住出声了。
“你到底是不是……不,您怎么还会活着呢?”
白婴一边启动着发动机一边说:“说来话长,不过大致情况也如你所见,看守严密,我就在这儿被关了好几年。喂,说到这儿,你是哪家的?”
“我名黎辛,是姜氏的外族……”那人犹豫了片刻,问道:“你真的是先皇本人吗?”
“不像?”
“我见过您,但您现在看上去反而小一些……”
虽然他指的是身高,但白婴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就是我旁边这个家伙不给饭吃,饿成这样的。”
安琢马上说:“是你自己挑食。”
“我都不抽烟喝酒了,你还剥夺我吃垃圾食品的权利。闭嘴,好好当个安静的美人质。”
“……”
黎辛脸上浮现一种恍然之色,他的记忆力或者白婴的面貌不太清晰,但她的言语风格一直是很鲜明的,至少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她会这么随时随地和敌人谈笑风生。
白婴反问道:“你说你刚刚看他像另一个人,对吗?”
这就是诱导性的问法了,黎辛道:“是,适才我也看错了,复辟盟与安皇相斗七年,安皇性情暴戾,一言不合就会直下杀手,此人除了相貌,其他的……的确不像。听闻陛下的时代,曾经找了一个与安皇极其相似的人为他做替身防范暗杀,会是他吗?”
安铭……
白婴没听见黎辛的后半句话,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就当是吧,我走之后,安铭真的就那么无可救药了吗?”
“何止!”说到这一节,黎辛咬牙切齿道:“陛下在时,他看似谦逊温和,没想到最后竟然做出那等暴行来!他登位时年幼,旧姓族老只不过说了一句为他分担治国之事的提议,他就亲手把那位族老丢进了火鼎里!五年前,南部因饥荒,百姓起义,占据了十方监,我们许多旧臣力劝他招降首领,他也是丝毫不听,指挥南岭大军,把整个十方监和里面的义军一起烧成了灰烬,现在那里早已成了坟场!”
从安琢的视角可以看到白婴的眼神很冷,似乎是某种发作的前兆。
然而她并没有针对这个表露出什么,只是很平淡地追问了了一句:“所以你们组织起这个复辟盟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推翻他!我在莫名其妙来这里之前,族里已经准备辅佐一个新皇——是姜氏的一位仁慈温厚的新主。”说到这儿,黎辛打住了话头,转而迫切道:“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只要您和我回到妖族的属地,以您的力量,完全可以让妖族千千万军民瞬间归顺,帝国马上就会回到您治下的那个盛世!”
盛世……
黎辛眼里充斥着狂热的期待,几乎已经笃定他走的路是一条胜者的道路了。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怀着希望,还有很多人相信您还活着,只要您能和我回去,我们就能像那时您挽救了整个妖族一样,再来——”
“等会儿。”
车子在一片空旷的厂区停下来,白婴拉起了手刹,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面雾蒙蒙的一片废弃的区域,缓缓长出一口气。
“我只听说过画家的画往往是死后才最值钱,没想到皇帝也一样。”白婴把脸贴在手臂上,看着安琢问道:“为什么?”
“活着的时候人们会根据自己的立场做出评价,评价对象死后,关系链断裂,就会相对客观一些。”
“你能别在我感慨人生的时候念课文吗?”
一瞬间安琢收到了来自身后的戴老师的鄙视目光。
黎辛看见这一幕,心头有点微凉,忙问道:“难道您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一声轻轻的笑音,白婴反问道:“为什么要回去?安铭不是做得很好吗?”
黎辛一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曾经是一代雄主,现在妖族因为暴君陷入水深火热中,难道您能忍心看着一手扶植起来的妖族帝国毁在一个暴君手里吗?!”
“你对暴君的定义是什么呢?”
一手带出来的人,看着他从稚子慢慢长大,怎么能不明白呢?
这个世界的规律永远是你以为最坏的情况过后,环境总会更坏一些才能打醒一些人。
人间的雪飞炎海,他仅仅是不在乎,并不是看不见。她在的时候为他遮风挡雨,那些压在肩上的污名,只能用另一个更深刻的‘暴君’来洗刷。
“如果他觉得这件事是对的,那他就应该去做;而如果那件事在我看来不对,而他觉得对,那只能说是我的失败。”
“何况……”白婴拖长了调子,眼尾微微扬起一个轻蔑的角度——
“我并不觉得他做错了。”
黎辛脸色一白,疾声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他下令烧了整个十方监!那么多瘦骨嶙峋的平民,他一个都没放过!”
“我见过哦。”
黎辛被说得一怔,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一样,胃里诡异地抽搐着,一种古怪的窒息感涌上来。
“我见过的,瘦得都能看得见皮下跳动的心脏的小孩,一片片的,像快死的牲口一样挤在一个个地窖里,被一群还有力气的饥民每天用发绿的眼睛看着,每天都会少一些小孩,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告诉你,他们回人的肚子里去了。”
“你真的觉得平民就是无辜的吗?人饿的时候,什么都做,什么仁义礼智信,和着人肉一锅煮了,能填饱肚子都行。”
“十方监里虽然是贵族求学所在,可那里面多的是稚弱的幼子,平民叛乱者一旦成势,杀进地主家中抢夺妇女幼子露天烹食的事,我在妖族的地盘上见得多了,换我,只会做得更绝。”
“世界可是很黑暗的……小朋友。”
……
“这片厂区是……”
“对,全院空气质量最差的区,抵得过市内去年那场超级大雾霾,对妖族的肺部完全是核打击。”
“没必要这么迂回的。”
“不这么迂回,我也套不到安铭的现状啊。”
后续赶来的人把已经眼白翻起的黎辛抬上担架,戴老师也下去给脖子处理伤口了。一切落定,白婴整个人放松下来,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方向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人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因为一个路人的偏见去全盘否定他。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安铭我是一直护犊子的,至于你……下次再把结婚意愿书夹在我的文件里我就去烧你办公室,我说真的。”
“不是我干的。”
“不管是谁干的你都有连带责任,懂?”
“大概明白,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抵触我?”
“因为你内心戏太多,情商还低,我看着闹心。就比如说我给你打电话,说我被酒吧认识的小明绑架了,让你下班前赎我,现在一秒内告诉我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小明是谁?”
白婴摊手道:“你这种思维模式基本上和我同桌的因为男朋友脚踩两条船每天暴躁得如同更年期的女同学一样,万一要跟你有个什么,我身娇体弱还打不过你,你看?”
敏感事儿多还是个跟-踪狂,总觉得哪里违和,想想看这个家伙完全就是个醋坛子女人的感情观。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的安院长也十分闹心地沉默了两秒,道:“我做个绑定基因组,你打我我不还手可以吗?”
喂,院长,你脑子炸了。
琉璃色的瞳仁来回扫着,白婴敲着方向盘的手指停了下来,撑着座椅,一手攥成拳,身体□□。
“……我先试用一下。”
五分钟后,戴老师终于包扎好,回到车上只看见安琢支着下巴,靠在车窗上,罕见地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
戴老师把手铐的钥匙递给他,一脸古怪地问道:“想什么呢?”
“想结婚。”
安琢忽然把车门关上,坐到主驾的位置,用一种很抵触的目光看着戴小正。
戴老师:“……你这是?”
“你已经离婚了,离我远点。”说完,一车扬长而去,灰尘里独留一离婚人士兀自凌乱。
……离婚怎么了?!离婚怎么了?!离婚又不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