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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亚企业大楼顶层会议厅会议正在进行,长型的原木会议桌两侧各坐了六名最高主管,会议桌彼端一名使美非凡的年轻男子,浓密、漂亮的剑眉深锁着,修长的双手交叠搁在挺直的鼻梁下沿,锐利的眼神正注视着席间起身报告的主管。
非常不着痕迹地,使美男子略微调整双手摆放的位置,轻轻按了按不停抽动的眼皮。打从一早到公司,他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一双眼也分不清是跳灾还是跳财,轮流跳个没完,这种情形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碰到,但自从十年前离开青梅赴美接受外公栽培之后,便不再发生了,该不会不可能!人海茫茫,哪里是说遇到就能遇到的。
但是,十年了!已经十年没见过那个又爱哭又爱笑,老继着他的青梅,记忆中她扎着两条麻花辫子,蒙着一睑甜笑的影像还历历在目,时常一回首仿佛见到她戟自己微微一笑又匆忙跑开,这种幻象意持续到一年前他由美国回到台湾才告终止。
其实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很希望能再见到她,另一方面又挺害怕的。回想起五岁那一年认识她之后的十一年间发生的事,他至今仍心有余悸,但现在他具想念那个从前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小麻烦,想念她甜甜的笑餍、想念她的慧黠眼眸,甚至于她带来的麻烦和灾难也一并想念,至少那代表她还在他身边。
说来可笑,小时候他避她如蛇蝎,恨不得离她远远的,从此灾难离身,天下太平;但是果然如他所愿,分隔了整整半个地球,又想她想得紧,连一张破烂不堪的黑白照片也当成了宝,只因为相片中有她,想当初青梅要把这张照片塞给他,他还不要呢!
“副总裁。”秘书小姐略显为难地弯身对他低语,柏羿文一向是不在开会时间接听电话的,可是对方又由不得她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进会议厅。
“嗯?”羿文这才发觉自己竟失神了好一会儿,敛了敛心神,他恢复平时没啥温度的淡漠口吻“有什么事吗?”
“柏夫人坚持要您听电话。”
又来了!羿文强抑住口中的叹息,扬手暂停行销部门主管的营运报告。
“休会十分钟。”他起身宣布道,尾随秘书小姐回到私人办公室。
待秘书小姐离开办公室,羿文才拿起电话。
“喂!妈,有什么事吗?”
“羿文咳,咳,咳,”电话那端的声音是既苍老又虚弱,还拌有浓重的咳嗽声,顿了顿,柏沈紫莲又继续说:“你能回来一下吗?”
“妈,出了什么事?”听见这声音,他不由得心头一惊。
柏沈紫莲没回话,又传来几声重咳,便断了音讯,只剩下反覆的空响。
“妈!妈!”羿文心急如焚地连唤数声,仍没有任何回音。
不假思索,他抓起车钥匙,仅抛下一句‘散会’,便直奔地下停车场。
随即,一辆银灰色保时捷跑车以时速一百公里,置生死于度外的姿态俯冲过拥挤的台北市街头,绝尘而去。
八月份正值旅游旺季,鼎沸的人声与混乱的秩序交织成中正机场特有的景象。
扰攘匆忙的人群中,一名女子步出闸门,一副特大号的黑框平光眼镜遮掩住泰半白皙俏丽的脸庞,褪色的水蓝色牛仔裤加上松松垮垮的美式t恤,及臀的乌黑秀发不甚请究地扎成两条麻花辫子垂在胸前,若不细看,定会以为她就像第一眼所见那样平凡,那种在街上随便一抓就有一大把的平凡女子,而这正是她想要给别人的印象。
她绝对有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条件,但她已经受够了每双对她另眼相恃的眼神。
小时候人们注意她是因为她的穿着,在全校一片白上衣蓝裙子中只有她穿着欧式宫庭小礼服,满满的蓄丝花边,一个又一个的蝴蝶结,既累赘又不实用,只会让她成为同侪中的笑话,这种‘特权’还是她爸爸捐了几甲地才换来的,自此之后,校长每天见到她总是极尽谄媚之能事地夸道:“青梅,你看起来其像个小鲍主。”
整天巴望着她的‘国王老爸’再捐点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摆脱‘小鲍主’这种梦魇之后,身为全国企业排名第四左氏电机的惟一继承人,她又招惹了一群想少奋斗一辈子的人,一天到晚不是玫瑰花就是香水百合,堆得满屋满室都笼罩在一股浓郁得今人作恶的花香中,害她因为花粉过敏进医院躺了三天。
这辈子她只渴望得到一个人的注视,青梅抬头望向前方不远处高大度美的男子,是了,她今生惟一等待的男主角,她抓紧手中简单的行李,敛首快步地走过他身边,不奢痕迹地深深吸取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一股被保护的味道。
这是十年来第一次靠他这么近,在美国的那一段时间,她虽然始终在他周围,却从来不敢靠他太近,只敢远远对他一笑,在他还弄不清是真人还是幻象之前匆忙跑开,并非存心戏弄他,只是她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从来就不曾对她说过要去美国读书的事,所以不敢让他知道她也跟来美国了。
青梅在一个距他十步之遥的椅子上坐下,拿出一本杂志似乎很优闲地看着,但视线却落在那名男子身上。
不急,一切慢慢来,他让她等了十年,盼不到只字片语,她让他等个几分钟应该不算过分吧!
包别说他竟然在她十六岁生日当天不告而别,什么都没说就去了美国,为了等他一句祝福,她独自枯坐到天亮,最后只在信箱看见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草莓印花手帕,没有一句祝福、没有一句不舍,对于离别,他似乎连敷衍她都不愿。
这样就想打发她了?别想!她生日那夜滴不尽的泪水怎么算!
为什么他老是学不会教训?羿文瞪着手中的木质板子,强忍住口中的悲惨哀嚎,不过是块六十公分见方的接机牌子,他却如何也无法忘记它的存在。
整个木板和支架都涂上一层深浅不一的白色油漆为底色,正中央歪歪曲曲地画了两只疑被‘原子弹炸到’的泰迪熊,晕散的红色颜料实在令人看不出那两只熊究竟是在微笑还是在吐血!其中一只头上戴了朵红花,勉强可以认得出是母的;另一只就有点惨不忍睹了,两顿仿佛被电钻钻过,留下两个黑色的圆形凹洞。
图样上方用蓝色颜料写着‘thisisasmallworld!’周围还拉拉杂杂地黏了几团色纸充作花朵,但制作这张接机牌子的人大概还认为这样不够显眼,硬在边沿再加上二十来个米老鼠、唐老鸭和什么高飞狗、花栗鼠之类的迪士尼卡通气球。
此刻他‘应该’在会议厅里听取主管的报告,此刻他‘应该’在办公室里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和报表,但所有的‘应该’在他母亲眼中都比不上来机场接那个来路不明的电脑博士的飞机重要,于是在他母亲扬言‘不接机就断绝母子关系’
的威胁下,他不得不抛下所有‘应该做而未做的事’,拿着这块愚蠢至极的接机牌子站在闸口前等那个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长相、不知道性刖的电脑博士来‘认领’他。
羿文将视线调回闸口不断涌出的归国旅人和观光客,努力辨很着那名电脑博士,也试着将来往人群的指指点点与吃吃讪笑摒除于视线之外。
你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们!他沉着脸,不断加强自己的心理建设,然而一抹赧红仍无法控制地一闪而过。
“妈咪!我要那个米老鼠的气球!”软软的童音在羿文下方响起。
羿文低头一看,竟发现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娃用她那沾满冰淇淋的手,死命地扯着他的裤管,还仰着小睑对他手中的气球傻笑。
他有些为难地抬头望向一旁等着十分贵气的妇人,希望她能喝止她的女儿继续蹂躏他的裤管。
孰料那个十指戴满大大小小镑类钻戒,全身上下破披挂挂将近一、二十条金项链的‘贵’妇人轻蔑地瞟他一眼,低头对女儿说:“手擦干净,这种地摊卖的气球都是烂东西,回台北我再帮你买。”
“不要,人家要米老鼠的气球!”小女娃儿要赖,在地上哭了起来。
“好啦!”妇人被小孩的哭声援得有点烦,回头又用一副纡尊降贵的施舍口吻对羿文说:“卖气球的,那一个多少钱?”
卖气球的!羿文仔细打量自己黑亮的意大利皮鞋和造价高昂的三件式西装,他哪里像卖气球的了?
他尽可能地保持绅士风度,委婉地向那妇人解释“女士,我不是卖气球的。”
“哇人家要气球啦!”小女娃儿一听,哭得更是厉害了。
熬人忽瞪女儿一眼,烦躁地打开鳄鱼皮制的皮包,掏了张百元钞票出来“少啰唆,要多少钱你就讲嘛!一百块够不够?”
羿文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他绷着脸冷声言道:“女士,我是来接机的,不是宝气球的小贩,今千金要买气球,外头多得是。”一百块!连付他西装送洗的费用都不够。
“哟!”妇人拔尖了嗓音“你这个人有没有爱心啊!不过跟你买个气球罢了,又不要是你的命,没看见我女儿哭成这模样啊!唉,现在的人可真是没良心唷!枉费长得人模人样的,却是个没心浬肝没肺的家伙,这是什么世界啊!”羿文才懒得理睬妇人的冷言冷语,反正从他拿着这块可笑的鬼牌子踏进机场那一刻起,他的脸就已经丢光了,也不差这一次。
“大哥哥!”软软的童音再次响起,方才哭得淅沥哗啦的小女娃儿不知何时又轻扯着地的裤管,噙着眼泪、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地,小鲍主式的小洋装混着冰淇淋和灰尘绉成一团,两条粗粗的发办也散了大半。
如此熟悉的模样不由得令羿文心头陡地一震,其是像极了小时候又爱哭又爱缠他的小青梅,一张酷脸不觉柔和了几分。
迟疑了数秒,他扯下那个她要的米老鼠气球,蹲下身拿给小女孩“别哭了,这一个气球送你,小心拿好喔!”
“嗯。”小女娃儿很用力地点头承诺道!踞起脚尖在羿文颊上印下一个黏答答的口水印。
“敬酒不吃吃罚酒。”妇人冷冷瞟他一眼,就趾高气扬地拉着女儿往外走。
走到近出口处,妇人不知想起什么事,位着女儿又折回来。
彝文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她是想为刚才无礼的态度道歉,肯定是有阴谋的,他全神贯注地观察那妇人的举动。
一旁冷眼观战的青梅看着妇人走向另一方的亲子旅游团,心中已能预见待会儿的混乱情景,她举高手中的杂志掩住唇边的笑意。
就在一瞬间,妇人尖锐的声音扬起,手往羿文那方向一指“小朋友,那位大哥哥在发气球!”
“哇!”一阵欢呼后,一群半大不小的娃儿一古脑儿全涌向羿文。
他真的想拔腿就跑!羿文惊愕地瞪视着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的小孩,但在他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二、三十个小孩已将他团团围住。
“我要米老鼠!”
“米妮是我的!”
“不要拿我的高飞狗!”
一阵争先恐后充分将台湾‘优良’的礼仪作出最淋漓尽致的表现;而几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更把羿文当成了图腾柱,宜接攀着地往上爬。
“小心,不要挤。”羿文一方面要顾虑孩子们的安全,一方面又要注意那个电脑博士来了没,着实分身乏术“啊!”冷不防他惨叫一声。
一个想效法攀岩尊家的小男孩一跃而上,挂在他的须带上,丝质的斜纹领带立时收缩,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小朋友”他涨红着睑,挤出肺部仅余的空气,吃力地哑声说“放开我的领带”他试着腾出手拉开那个抓住他的领带不放的小男孩。
“留一个给我!”一个显然营养过剩的孩子晃着六、七十公斤的庞大躯体,奋力往羿文冲去。
一个煞车不及,羿文连同那一群小孩子全被撞倒在地,幸亏他反应迅速,才没压到那群孩子,但他自己却成了垫背的,登时满天星斗在眼中跳跃。
其他孩子一见出事了连忙抓着气球,拉着同伴一哄而散。
“大哥哥,你没事吧!”
涣散的影家逐渐凝聚,羿文一脸迷惑地望着身旁垂着两条麻花辫,低头看他的小女孩,怎么他今天看到的小女孩每个都像青梅?忽而额际一阵抽痛,眼中的影像又模糊了起来。
“小妹妹,让姐姐看看大哥哥有没有事。”青梅一见羿文倒下,手中杂志一抛,急急冲至他身侧“你还好吗?”
羿文眨了眨眼,再次凝聚视线。
他肯定是疯了!竟然看见青梅就跟在他身旁,一脸关切地望着地,就像十四岁那年,她从后山溪里救起溺水的他,惊惧的眼中满布泪水。
“别哭,青梅,我没事了。”下意识的,他喃喃低语着当年他该说而未曾说出口的话。
羿文永远都记得那一年的夏天,他丢下青梅,和村子里其他的男孩子到后山的溪里玩水,突然他的脚抽筋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断将他往下拉,任凭他如何呼救,始终没有人敢冒险下水救他;就在他放弃了挣扎那一刻,一双小手拉住了他,将他由生死边缘救回来。
他知道那是青梅,永远都是青梅,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总会及时出现;
然而他却总因为‘面子问题’,而一再扮演忘恩负义的混帐,惹得她泪流满面。
那一次羿文耳中只听见同伴的议论声隆隆作响,无视于青梅的担心和惊恐,粗鲁地推开她,极为不知好歹地对她说:“谁要你鸡婆!”
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但是周围仿佛等着看好戏的人却由不得他低头认错。
原以为泪水会再度漫流她苍白的双赖,可是出人意料地,青梅一滴泪也没掉,只是怔怔回望他,眼中有着超出年龄应有的心碎。
羿文知道他该道歉!但脱口而出的却依然是伤人的:“真多事,谁要你鸡婆!”
青梅仍旧不发一诰,气氛僵滞了三秒钟,他得到了今生第一个巴掌。
火辣辣的感觉在她转身离去后才蔓延开来,享着她湿透的纤细身影,那一刻他真憎恶自己。
“我没哭,我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青梅迅速隐藏住自己过度的关心。
记住!你还没原谅他的不告而别,要凶、要生气、要有个性!
青梅板起睑,装出冷淡的口吻说:“你有任何部位觉得疼痛或麻痹的吗?”
有,他的头!他八成是想青梅想到疯了!羿文定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眨了眨眼又甩甩头,天!怎么有人会长得如此相像!细细的柳眉连问话时抬高的幅度都一样,更别说是长且浓密的睫毛和麻花辫子了;不过远是有些地方不太相同,青梅的脸应该更圆润些,但她的却是瓜子险,而且眉宇之间也比青梅多了几分女人的风情。
“喂你傻啦?”青梅一双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国中同学。”羿文被她不耐烦的语调吓了一跳,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如此‘酷似青梅’的人这样对他诅话,青梅对他一向是温柔而且最有耐心的奇了!他怎么以前都不觉得她温柔?一定是刚才撞到头,连记忆都撞乱了,青梅会温柔!他回去一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
“你不觉得这样搭讪‘陌生女子’太老套了吗?国中同学!”青梅扬扬柳眉“我是不是该接一句‘我是你高中老师’?”
羿文揉揉后脑勺,抓起地上已经没有半颗气球的接机牌子站起来。
“其实”他正想解释,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
青梅蹲下身,对着刚才也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孩说:“妹妹,大哥哥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回队伍里去吧!对了!这个音乐盒送给你,因为你是个懂得关心别人的好孩子。”她从皮包崟拿出一个制作十分小巧精致的音乐盒,放到小女孩手中。
“可是妈妈说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礼物。”小女孩有点舍不得地多摸了音乐盒几下,又放回青梅手中。
“嗯你叫什么名字?”
“冯柔柔。”小女孩乖巧地答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仍然不舍地频频看向音乐盒。
“柔柔,我叫左青梅,你可以叫我青梅姐姐,这样我们就认识啦!这是青梅姐姐送你的见面礼,你要好好珍惜哦!”青梅将音乐盒塞回她的手中。
“嗯。谢谢,青梅姐姐再见。”柔柔漾起甜甜的笑,朝青梅挥挥手,跑回旅游团的队伍中。
青梅的话如同五雷轰顶,震得羿文的脑袋完全停止运转,左青梅!她是青梅!
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天到晚羿文长羿文短的青梅!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努力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为什么她连理都不理他,而他却激动得想抱住她大喊‘我好想你’?她一定是没认出他,一定是这样!羿文瞄一眼手中的接机牌子,那个电脑怪胎可以等,但青梅却不可以再错过。
打走主意,他急忙追上回到原来位置的青梅“青梅,我是羿文。”
生气!生气!保持愤怒!青梅硬生生地把嘴边的窃笑吞进肚崟,冷冷地从杂志中抬头瞄他一眼,不太热衷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理我?”羿文一阵错愕,这和他设计的重逢画面一点儿也不像,若依青梅的个性和思考逻辑推算,她‘应该’向他飞奔而来,甜蜜蜜地对他说:“我想死你了!”脸上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为什么现在角色会对调!
“哪一条法律规定认识你就非得理你?”青梅直盯着杂志,甩都不甩他。
羿文困窘地爬爬头发,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生你什么气?”青梅还是只盯着杂志,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我的不告而别。”羿文心虚地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偷瞄青梅。
“嗯哼。”她轻轻摇头,视线未曾离开杂志。
“气我没送你生日礼物?”
“嗯哼。”青梅再次摇头。
“气我被你救的时候没说谢谢?”羿文追问着。
“嗯哼。”“气我以前抛下你,自个儿出去玩?”他再接再厉,回想自己曾做过什么错事。
“嗯哼。”“气我我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生气的了。”羿文双手一摊,放弃再寻找理由,他细数了自己一百多条罪状,数到最后连他都想把自己吊起来毒打一顿。
青梅慢条斯理地阖上始终没翻页的杂志“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那些罪状加起来就是我生气的原因。”
“我可以解释的。”
青梅终于转身面对他,双手抱胸,两道柳眉挑得老高“我正在听,你不妨先从‘不告而别’这一部分开始。”
“嗯这是因为”羿文聚拢浓眉,搔乱一头鸟丝,这教他怎么说?说他不想看她哭红了一双眼?说他无法对她说再见?还是说他揉掉了上百张信纸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去?
他应该很高兴可以摆脱那个烦人的小女生,但是在临走的那一晚,他却呆坐在行李前,放弃去美国的想法一再在他脑中回旋,这根本不合理,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儿时玩伴,可是一想起她带泪的眼眸,他就是放心不下。
桌上的信纸揉去一张又一张,反覆思量也无法将他心中想法表达出千万分之一,连他都不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又如何能告诉她?直到沈家的劳斯莱斯来接他,那封信仍只写着:“青梅,我去美国了,你别哭。”
“怎么?说不出原因?那就请你闭上算口,别来烦我。”青梅横他一眼,回头又翻开手中的杂志。
其实她也挺怕的,万一羿文真闭上算口不烦她,那不就玩完了,戏都甭唱啦!
所幸,羿文仍很努力地搔着头想理由。
忽然灵光一闪,他极为神秘地靠近青梅,压低声音说:“其实是因为”
一阵醉人的清甜香气钻人他敏锐的嗅觉中,令羿文不禁一震,连话都忘了接下去说,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青梅身上也会有这种香味?
“因为什么?”青梅倒很好奇他是何种说法,也侧着头将耳朵偎向他嘴边。
他真醉了!深深吸入那益发浓郁的女性幽香,他迷迷糊糊地轻喟:“你好香!”
“什么!”青梅低呼一声,她是不是听错啦?羿文真的说她好香?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已经开始有儿时玩伴以外的感觉了?
意识到她的诧异,羿文方才警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口“我说小心点。”
“小心什么?”
“不不不,是小声点。”
青梅可有点儿恼了,他根本不承认他刚才说过的话,转得其硬,她又不是聋子,会听不出‘你好香’和‘小声点’有啥不同,唉,男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东拉西扯地企图混淆视听。”她赏他一记卫生眼。
“好吧!老实告诉你,其实我是沈旌亚的外孙。”羿文顿了顿,静待青梅的反应。
“真的?”青梅瞪大双眼,非常合作地装出十分惊讦的表情“你是说那个被誉为经营之神、企业皇帝的沈旌亚?”她暗地吐了吐舌头,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去美国时,她就知道这个人了。
论起她和沈旌亚的关系应该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一天她随父亲到台北的公司作考察,小小年纪怎么捺得住会议报告的沉闷冗长,趁着父亲不注意,她溜出办公大楼,只身在台北街头游荡;当时她身着‘标准式’的蓬蓬裙、泡泡袖,外加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边,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果然逛没三分钟,就来了两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想把她抱走,幸好沈氏夫妇路过,及时把她救下。那时她正和羿文闹脾气,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可以不回台中,她当然是打死也不说出自己住哪儿、父亲是谁,故意赖在沈旌亚的白荷山庄住了一个礼拜;凭她的机伶聪颖和甜蜜可爱,不只两老把她疼进心坎里,连白荷山庄上上下下也把她当成了宝。
从此以后,青梅一和羿文闹脾气,就央求父亲带她上台北,在白荷山庄住蚌几天,沈氏夫妇简直成了她的亲爷爷和亲奶奶;只是,说来还真是巧合,她怎么也没料到羿文竟然是沈爷爷的外孙。
“嗯,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一个公务员的儿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大亨的外孙。”羿文接着又说:“如果要向你解释清楚,就必须从我母亲那一代说起。
“当年我母亲为了反抗我外公为她安排的婚事,便和当时仅是一名小税务官的父亲私奔。我十六岁那年,外公突然派人来说要送我到美国念书,那时我整个思绪都很混乱,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整件事情的始末,毕竟‘私奔’并不是一件很名誉的事。”他好不容易挤出整个理由,说得他冷汗宜冒。
好烂的理由!两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但最起码他试过要解释了,或许他还是挺在乎她的!青梅‘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地点点头。
“好吧!那些过去的事就‘暂且’算了。”她十分宽宏大量地说,但仍不忘加强‘暂且’两个字。
羿文当然不会漏掉那两个字,为避免她想了想又决定再‘清算’他的其他罪状,便赶紧挨个话题。
“你怎么会到机场来?接机?”他认为这通常是最安全的问题。
青梅正愁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他,她就是他在等的电脑博士,幸好他先起了个头。
她指指身旁的行李“不是,我刚从美国回来,等人来接机。”
“等你家的司机,还是男朋友?”羿文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时,语气可酸得很呢!
青梅偷偷把他这点小小的反应记人心里,感觉好甜!
“都不是,我在等公司的人来接,我不回台中。”
“你在左氏电机工作?左伯伯肯吗?”羿文言下之意是:左伯伯肯眼睁睁看着毕生辛劳毁在她手里吗?
说句实在话,青梅并不笨,偶尔还有点小聪明,不过她的破坏力也不容小靦,小时候往往他前一秒才组合好的电器用品,她后一秒就把它分尸了,结果他母亲回来看见,又以为是他弄坏的,免不了十张悔过书附带一篇‘祭电锅(电暖器、电风扇)文’。
青梅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她堆满满睑甜笑“我父亲当然是不肯啦!”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所以我在另一间更大的企业集团的电脑部门工作,顺便吸收一点生活经验。”
比全国第四大企业还要更大的企业!哪一家公司这么不怕倒的?他一定得去劝劝那个主管,创业维艰,守成更是不容易,基于爱护同业、保持彼此竞争力的立场,他必须对那位主管作一些良心的建议,例如开除青梅之类的!异文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