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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远站起来,直视着仆人冷下去的脸色和带着威胁的眼神,缓缓说道:“方才我亲眼看到,那位小二趁着给这位公子擦拭衣襟的机会,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这位公子的衣服里。”
仆人面上的得色凝住,冷笑道:“这位公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可想清楚了,你确实看到了?”
慕远不为所动,依旧坚持道:“我确实看到了,清清楚楚。”
仆人眼珠子一转,有些狰狞地道:“焉知你们不是同伙!”
蓝衫青年脸色铁青,气的发抖,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简直无耻!”
仆人手一挥,“两个都带走。”
蓝衫青年伸手一拦,“等等,这件事情与这位公子无关,你们不要为难他。”
仆人微微犹豫了一下,看向慕远,语带讥诮,“怎么样?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慕远淡淡一笑,“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何须改口。”
蓝衫青年抱拳道:“这位兄台,多谢你仗义执言。然而此事,皆因在下得罪小人而起,不欲让兄台也惹祸上身。兄台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
慕远依旧淡然道:“这位公子,你恐怕有些误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论何时何地,何人来问,看到了便是看到了,没看到便是没看到。我只是说出我所看到的事实,并非是为了你。”
蓝衫青年闻言一怔,继而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原来兄台也是位性情中人,今日如此相见,倒也是一番缘分。在下范熠范世暄,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听到他的名字,慕远眼睛一亮,忍不住勾出嘴角的笑意,缓缓道:“慕远慕云直。”
这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范熠眼睛瞪得老大,既有些不可置信又无比畅快,“你就是慕云直?!”
慕远微微一笑:“正是。”
接着又道:“你便是范世暄?!”
“不错不错,范世暄就是我。”范熠笑得十分快意。
两人一副旁若无人,相见恨晚的样子让一旁的恶仆重重哼了一声:“早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还在这里演什么戏。统统带走。”
原就在范熠身后的衙役推了他一把,另又有两个衙役走过来要带走慕远。
慕远神色淡然,倒是天元一下急了起来,站起来便要叫道:“少爷……”
慕远伸手轻轻一压,以眼角示意他稍安勿躁,趁着衙役还靠过来的时候迅速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天元脸上惶急之色依旧,却也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衙役上来带走了慕远,倒是没有留意他身边的这个小厮。
一路被押到了县衙,范熠还骂骂咧咧了两句,慕远倒是一言不发。
衙役押着两人送进了一间牢房,慕远当先走了进去,走在后头的范熠被推了一个趔趄,慕远回身扶了他一把才稳住身形。
范熠冲着衙役嚷嚷了两句,等到人离开方才安静下来。
范熠一伸腿坐上牢房里唯一的那张小木床上,说是床,上面只铺了点干草,连个杯子也无。范熠双手抱胸有些无奈地道:“也不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居然说关就把我们关起来了。”
慕远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范兄还不知道吗?今日你在集市上得罪的那个富家公子,便是这江都知县的公子。”
范熠恍然道:“原来如此,这便难怪了。”语气转而一边,“哼,这江都知县纵容其子任意妄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官。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慕远兀自笑了笑,范熠言语中颇有些激愤之意,许是有些什么遭遇。不过慕远向来没有探人*的癖好,也便不去理会他的偏颇之言。
范熠又看向慕远笑道:“倒是连累你了。不过还真没想到,会这样遇到你。净空可是数次在我面前提到你,说你棋力如何如何高明,说得我都心痒难耐。净空说你有可能会来参加今年的扬州论枰,我这才要了他的推荐函准备来找你。没想到路上遇到点事耽误了,等我赶到扬州已经到了终局,更没想到,你却恰好缺了那一局。本以为咱们终究缘悭一面,不成想还有这番缘分。”
慕远抿唇一笑,回道:“我也曾听净空大师提起过你,他说范兄你是他所见过的最有围棋天分的人之一。”
范熠扬眉道:“那他一定也是这么说你的。”
慕远但笑不语。
范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么说来,今早在集市时,你也在。”
慕远点头,笑道:“不错,正好看到了范兄的义举。”
范熠手一挥,有些赧然地道:“什么义举,不过是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一番胡搅蛮缠罢了,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慕远道:“怎么会,范兄是一副侠义心肠。”
“行了行了,你就别尽给我戴这些高帽子了,也别范兄范兄地叫了,叫我世暄吧。我一见你啊,就觉得特别投缘。你叫我世暄,我也叫你云直吧。”
“好。”慕远笑了笑,痛快地应道,心里想着这范世暄倒是意外的直爽,不过这样的人却也是最好相处的。
范熠伸展了下四肢,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位知县公子想要怎么对付我们,是罚我们银子,还是要把我们关上一段时日,或者,还要打我们板子?”
范熠一边自顾自猜测着一边看向慕远,调笑道:“看云直你一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大概挨不了几个板子吧。”
慕远淡淡一笑,反击道:“世暄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挨得起板子的人。”
范熠一噎,转移话题道:“太无聊了,咱们来下棋吧。”
“好。”慕远应道:“世暄先来吧。”
范熠倒也不推辞,开口便道:“起东三南六。”
“西三北九。”慕远紧接着便报出应手。
一招一式,你来我往,很快便下了十数着。
这是两人间的第一次对局,彼此却像熟知的对手一般。
范熠对慕远棋风的熟悉自然是因为当初在灵隐寺时,他不止一次与净空大师一起研究过他们的对局;而慕远在那天于有间棋楼看过范熠的三局棋谱之后,也曾反复思索过。
这是两人都期待已久的对局,虽然下的是盲棋,虽然对局的地方有些不尽人意,两人却都下得十分尽情,尽兴。
范熠果然落子如飞,几乎是慕远一报出棋招,他便立刻回以应手。倘若心理素质差一点的话,只怕会因为他的迅猛而乱了节奏。不过慕远当然不是一般人,这样的情况对他根本不会有影响,何况他的速度虽然比不上范熠那么快,却也不慢,几乎是范熠方想开口催促之时他便报出落子之处。几次之后,反倒是范熠差点乱了节奏。
好在范熠也不是等闲之辈,很快便醒过神来,他看向慕远的时候,慕远也恰好冲他有些狡黠地一笑。便是在这棋盘之外,两人已经经过了一个小交锋,慕远略胜一筹。
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更容易激发人的斗志。
百招过后,范熠的速度也开始慢了下来,精神却更为亢奋,眼神也愈亮。
只不过今日这里确实不是下棋的好地方
棋局方过半,牢房的门便被“吱呀”一声打开,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官袍,头顶乌纱的官员,看其服装制式应是本县知县无疑。
两人停下对局,对视一眼,这么快就要开始审问了么?似乎也不需要知县亲自出马吧。
出乎二人意料的,知县一走进来,先是对着两人长长做了个揖,抬起头一脸赔笑道:“误会误会,两位公子受委屈了。都怪本官管教不严,衙役们办事失误,才让两位公子受了委屈。本官向两位公子赔罪,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两人面面相觑。
范熠心中不解,慕远也有些意外。
在茶楼被衙役带走之前,慕远沾着茶水给天元留下了一个“桓”字,便是让天元去找桓占轩求助。
慕远看得出来,桓占轩在扬州还是很有一些脸面的,两人虽然交情算不上多深,然而一时之间,慕远也想不到除他之外能够求助之人。远在钱塘的父亲毕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纪谨,纪谨……倘若信王在的话,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莫非是天元请的救兵到了?慕远心想,然而此去扬州也要几个时辰,即便桓占轩同意帮忙,一来一回也不至于这般快啊。况且,桓占轩真能对堂堂一个知县影响至此吗?
慕远并不觉得知县先前不知其子所为,之前不闻不问便是打算任其子行事,如今却是这般姿态,委实有些可疑。
慕远还在思索,那边范熠却是冷笑一声,“好一个误会。可惜爷却不是你们说抓来便抓来,说请走便请走的。这个牢房虽小,爷一时之间却不想走了。”
知县一听这番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道:“却不知公子要如何才愿离开?”
如此低声下气,不说慕远,即便故作姿态的范熠也有些吃惊了。
范熠想了想便道:“知县大人,我们因何在此,我想你我心知肚明。要让我们离开也不难,谁请我们来的便由谁送我们走。”
知县松了一口气,冲后边挥了一下手,“去把那个孽子叫来,给两位公子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