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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寂静空旷的柔术训练厅里。
今天来上课的学员早已走尽,偌大的训练场地上只有两个扭揉成一团的两个身影。
“疼、疼疼疼、疼!”
教练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紧急拍击地面,死里逃生了。
季逸四肢都散去了力道,放开了地上的人。
教练挣扎着从地上颤巍巍的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差点脱臼的肘关节,走到一边喝了口水,不禁连连吸着冷气。
而季逸只是微微见喘,稍稍整理了一下腰带:“再来。”
教练一口水差点从鼻孔喷出来,他慌忙告饶摆手:“不不不、不来了!要、要废了!”
季逸皱眉:“不是你约我来打实战的么?刚三局就不来了,逗我呢?”
“我、去!”教练一激动,口齿瞬间清晰,巧舌如簧:“我是约你来打实战可我没让你弄死我啊!你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还来真的啊!就您那身手再有三个我这样的绑一块都不够你捏着玩的还真当我是那女学员了啊,流血流汗不流泪啊!”
乍一听见他提起那个人,季逸微微皱了下眉,然后走去休息区拿水。
教练手里拎着瓶纯净水也走了过来,在季逸对面的摇椅上坐下,问他:“哎,对、对了,那女学员很、很久没来上课了,为啥啊?”
季逸喝了口水,把水瓶放在小茶几上:“我怎么知道。”
“少来这套。”教练眼神暧昧语调幽幽:“真以为我、我舌头不不不、不好使,眼神就也差呢?那姑娘一看就就就、就和你关系不一般,我可是听前台接待的小、小小谢说了,她当初就是为了要你的名字,才、才报的柔术课的班。”
季逸诧异抬头:“什么时候的事?”
“很、很久了,而且,你俩第一次遇上之前,她每天都来上课,也不练习,就玩这一坐,抽烟、看书,直到你来的那天,她才第一次下场。”
教练说完忽然有些颓,苦着一张脸开起了玩笑,说:“咱、咱俩能能发短、短信吗?太、太他妈费劲了。”
季逸笑了一下,说:“我给你推荐的那个张医生,去看了没有?”
“看了。”教练一脸郁闷:“他说我我、我并不是什么语言神经中枢的问题,是、是心理原因。”
季逸的思维还停留在他刚才所说的南风之前坐在这里等他的场景中,听他说到‘心理’两个字,神经反射的问了一声:“什么?”
“张医生,说我、我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季逸低眉思考了几秒,问:“是不是小的时候耳朵出现过什么问题,有时听不清别人讲话,尤其是父母,可又一直没告诉过他们原因,时间久了,他们对你的说话时的态度和语气都变得急促暴躁起来,而那时候你开始感到惶恐?”
教练登时瞪大了眼睛,惊叹不已的看着他,愣了半天才说:“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得过很严重的中耳炎,是是是、是学大人火用柴棍挖耳朵,结果导致耳膜破损化脓,很长时间才才才、才好,你说的那个情况,就在这段时间里。”
季逸微微点头,说:“那就是了,既然语言运动中枢没有受损,就应该是环境原因造成的,小时候父母和周围人的的言辞和态度刺激影响了语言发展的进程,而你本身渐渐产生自卑不自信、不爱开口说话,一发声就会不由自主的神经高度紧张的问题,但这只是间歇性的,你看刚才,你说......你说她的那段话,就很流利,那个时候,你虽然受到了外界一点小的刺激,但心理上应该没有一点的紧张情绪,相反,很放松,是不是?”
教练目瞪口呆的点点头,问:“你有、有治疗的方法吗?”
季逸笑了笑说:“这个程度还不需要心理医生介入治疗,你自己就能痊愈,只要你经常进行心理上的自我放松、控制语速节奏、增强自信,不要时常回忆儿时那段焦虑不好的情绪,说话前多思考一下,私下多练习语调节奏和发音技巧,慢慢就能纠正,但,一定要正视它,不要拒绝,不要回避,假以时日,就可以了。”
教练说:“真的?”
季逸点点头:“刚才那两个字音调和语速都很好,再多练习几次,调节心态,争取掌握要领。”
教练问:“怎么练习?”
季逸说:“和我聊天。”
“聊什么?”
季逸停顿了半秒,微微叹了口气:“聊聊她。”
教练一怔,随即不怀好意的挑挑眉,说:“还说你俩没什么关系,你这人,什么时候变着法的打听过别人的事啊?”
季逸点了根烟,说:“挺好的,就这样,继续。”
教练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像还真管点用嘿。”
随后,他和他说了很多。
很多季逸不知道也不曾了解过的事情,比如她当初报柔术班就是因为跟前台接待打听他的名字未果,比如她曾经在这里等过他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不管是教练还是其他学员,邀她一起练习她都不肯,比如她就习惯坐在现在自己坐的这个位置上,偶尔有胆子大的男学员过来搭讪,都被她冷语打发了,再比如,从他们见过一面之后,她便一天不落的来按时上课,还是坐在这里等,而很多时候,她都等不到他,自己一个人再独自离开。
季逸默默的听着,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有些烫,有些空,还有些酸。他形容不出来具体的感受,只是想象着她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区,看着人来人散,淡漠却带了一丝期盼的眼神时,微微有些疼。
“哦,对了。”教练说:“前些日子她还来了一次,坐着等了三个多小时,你没来,她就走了。”
季逸去拿水瓶的手忽然顿住,问:“什么时候的事?”
教练想了想,尽量控制着心理情绪,调节着语速,说:“半个月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特意打电话给我,说不过来了,可当时学员都走了,我本来想问问她是不是在等你,想告诉她你那天不会来了,可最后还是没说,又过了很久,她就走了。”
季逸拿到塑料水瓶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声音却依旧如常:“为什么没告诉她?”
“我哪敢啊,她那天那眼神,冷的跟块冰似的,能冻死人!”
季逸薄唇微微抿紧,没有说话。
他当然记得那天,前天晚上,她带着香草气息的柔唇还覆上过他的嘴,之后他对她说‘明天要去上柔术课’,而也是那晚,他见到那个男人将她拥入怀中,她并没有拒绝,就像上周,他在酒吧安静的走廊里,看见她与他炙热的亲吻一样。
她说过,谁做不到就是孙子。
他不在乎她幼稚的赌气,可她不愿解释,划清界限的话又是他先说出口的,他纵使当时有把那个人压制住她胳膊的那只手掰断的冲动,可终究是没有理会。
他甚至收敛了表情和眼神,直径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无所谓当不当孙子,可这次却不能认输。
她永远盛气凌人,他不能给她低头。
不能一味的迁就和忍让,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确定她自己的价值和位置。
他要她看清自己的心。
他要她自己走回来。
见他沉默不语,教练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那天你到底给没给她打电话说一声啊?”
季逸说:“没。”
“为啥啊!”
季逸喝口水润了润嗓子,笑了一下说:“你看,效果是不是还不错?”
教练蒙了一会,也笑了出来:“你别说,还真挺管用,说吧,我怎么谢你?”
季逸说:“不用。”
“要得要得!”
“真要谢?”
教练郑重点头。
季逸放下水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那就再来一局。”
刚刚重建自信的教练:“......”
已是夏末,冷月清明,夜风微凉。
清飒的路灯透过车窗折射进车子里,照在坐在驾驶位上的季逸脸上,宛若一弯水凝的白月光。
季逸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眼前高楼的某个露台,目光长时间的停滞着。
几个小时前。
运动过后,周身也都随之放松下来,可胸口那个位置却依旧紧绷,他回到家中,冲了热水澡,又翻了一会心理医刊,依旧觉得心口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心里堵着的是什么。
他一向都是自控力卓然的人,可今夜思维偏偏有些不受掌控。
时常飘忽,飘着飘着就集中落到一点之上。
那个点,是她明亮的眼睛,清冷的脸庞,略带凉意的双唇,甚至还有在海边那天夜里,柔软白皙的身躯。
他忽然有些心浮气躁,书是看不下去了,他又像是和自己较劲一般,偏不信邪,当即换了衣服,驱车到了疗养院。
值班的医生见他突然过来,而且脸色难看的可以,一时间都有些慌乱,而他却只是临时绕了一圈病房,确定所有的患者都没有任何异动之后,又沉着一张脸,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从疗养院出来后,就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城市干道上乱晃。
可是不论走到哪,都不对。
在路边看到加油站,他鬼使神差的给明明还剩多半箱汽油的车子加满了油,然后就一路向南。
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她公寓楼下。
等到他发现身在何处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皱眉想掉头离开,可想要一键启动车子的手却怎么都动不了。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降下车窗,目光抬升到她公寓露台的位置那里。
遥遥看过去,那个方位上没有一点灯光,她作息素来没有规律,也不知这时候是睡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回来。
许久未见,他甚至不知道她此时在哪。
可就是望着那片黑色的虚无,情绪漫上来,空荡荡的胸口就在那么一瞬间被填满了。
竟这么简单,也这么容易。
只是她而已。
季逸将座椅放平,调整了一下姿势,轻轻阖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