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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清棺里的时候,魏宁深只觉得原本似乎被冻住的血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头部。
棺盖被移开一小段,但是能看到里面的事物。魏宁深身体没有动,但是潜意识里却做好了随时后退逃走的准备。
那移开的一小段棺盖正好形成一个正方形,露出了一张英俊如雕刻般的面容,即使双目闭着,面色苍白无丝毫血色,依旧无损清贵之气。
这张脸,魏宁深有印象。正是前天他被裴炎君抓去冥婚的夜里,从裴炎华躯体里出来的鬼魂。准确来说,那张脸,正是裴炎华本体的脸。
而现在,棺材里躺着的——
魏宁深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裴炎华,嘴唇动了动,但是嗓子像是哑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裴炎华站在烛火火光的边缘,那微弱的亮光只能勉强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以及俊朗的面部轮廓,上半部脸掩在黑暗中,只能模糊地看到那略微上扬的薄唇。
不一样的两张脸,却完全能重叠到一处。
魏宁深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他一下子将棺盖完全推开,棺材内里完完全全暴露在火光之下。
棺材里的人穿着同右侧棺材里那套喜服同款式的红色喜服,墨色的长发,英挺的面容。
魏宁深那猛烈的一推像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看到棺材内里,他站立不稳,一下子跌了下去。
但是他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
魏宁深没有回头看,目光茫然地看着前面得棺材,声音虚弱:“这是不是你。”
“是我。”低沉好听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呢喃。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就是我,无论以哪种形态出现。你只要记住,我爱你,永远不变。”那声音低低道。
魏宁深觉得他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轻飘飘地好像要飞起来似的,但是却被从背后伸出来的手牢牢束缚住。
昏暗的房间,烛火幽幽燃着,两个人静静拥在一块儿,如同亘古长流边上的塑像,被遗忘在时间之外。
良久,魏宁深才站直了身子。
沈殊依旧站在烛台架边上,手里白色的蜡烛已经燃到尽头。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看魏宁深,也没有看棺材。他视线的焦点落在远处的黑暗中,火光染不亮的黑色眸子深处是无边无际的寒冷。
魏宁深看到这样的沈殊,心底升起一阵怯意,不敢同他讲话。
直到沈殊收回投在黑暗中的视线,重新看向魏宁深,神色平静无波,“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魏宁深有些愣怔地问。
“恢复前世的记忆。”沈殊手里的蜡烛终是燃尽,最后一点蜡连通火焰落在地上,无力燃烧了一小会儿便熄灭了。
魏宁深抿了抿嘴唇,目光有些游移。他在怕,面对这未知的一切,他终是胆怯了。
最终,他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嗯。”
“睁开眼睛。”沈殊声音清冷道。
魏宁深挣扎地睁开眼睛。裴炎华依旧站在他身后,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轻轻道:“别怕。”
沈殊从身边的烛台架上拿了一支白色的蜡烛,然后走近那具放着裴炎华身体的棺材边。火光彻底照亮了棺材的内里,艳红的喜服,金线华光流动,躲过时间的侵蚀,灿烂如新。
沈殊将那支白色的蜡烛递给了魏宁深,魏宁深犹豫地接过蜡烛。当指尖触到蜡烛的时候,魏宁深才发现,手里的蜡烛烛身并不是光滑的,它的烛身同门上的铜锁一样,雕着繁复的纹路,但是不是装饰的花纹,更像是神秘的咒文。
“拿住。”沈殊收回手,说道,“等蜡烛燃尽。”
“这蜡烛——”魏宁深忍不住问道。
沈殊平静地凝神着魏宁深,“这是裴炎华命人做的,具体你可以问他。”
魏宁深没有回头,问道:“这是你让人做的?”
背后的声音低沉带着轻飘的缱绻,却仿佛能附着渗透入骨,“是。我让人炼化你的身体,做成了蜡烛。就是你手里的这一只,其余的被我——”
还没有等裴炎华说完,魏宁深拿着蜡烛的手一抖,差一点将手里的蜡烛摔了下来。
“其余的怎么了?”魏宁深声音颤抖地问道。
一双手从魏宁深腰部伸出,包住魏宁深还轻微颤抖的拿着蜡烛的手,虽然温热,却让魏宁深觉得有凉气透过皮肤,“没什么。”
光是做成蜡烛都让魏宁深受不了,裴炎华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免得魏宁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消失。
“我想知道。”魏宁深莫名固执了起来。
“被我装进瓷罐里埋进你的墓里了。”裴炎华温柔道。
魏宁深呼出了一口气,原本绷紧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就怕裴炎华说出什么让他害怕的处理过程。
沈殊看了一眼裴炎华,裴炎华也同样对上沈殊的目光,两双同样漆黑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对方。
裴炎华嘴角弯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沈殊面色依旧平静。
魏宁深死后没有墓,就如同裴炎华一样。裴炎华没有给魏宁深办葬礼,只是在他死后办了冥婚,随后那间冥婚的主厅被一把火全部烧光。
裴炎华的目光落在前面棺材里的身体上,如果不是因为要维持冥堂必须要将他的身体镇在里面,他倒是更希望用他的本体。除了因为这具身体因为是他本体与他契合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魏宁深——在他的身体里。即使魏宁深死了,他还伴着他。
蜡烛燃烧,烛泪顺着烛身滑落,火光摇曳,烛身渐短——
微雨初霁,淡阳微醺,一派宁静。月洞门后,庭院深处,竹林茂郁。微湿的空气,还带着清甜的青草味道。
但是这宁静却被匆匆的脚步声破坏。脚步声自游廊传来,惊喜的声音也随着而来,“表兄,你终于回来了。”
但是当魏宁深走到望月居时,却不觉停下了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庭院。他的目光穿过庭院,停驻在庭院中的一处轩榭之中。细竹帘后,是一抹淡淡的身影。
“表兄。”真正靠近这个人的时候,魏宁深的大嗓门不自觉地小了下去,生怕吵到了帘后的人。
帘后的身影微动,竹帘被修长的手指浅浅拨起一角,淡淡的声音响起,“阿宁。”
魏宁深神色激动地应了一声,晕红之色不觉爬满脸庞。他自幼钦慕这个表兄,在他心里,这个表兄清华如谪仙。从前,他想靠近他,但是却怕玷污了他的衣角。没想到,有一日能同他这般亲密。
几日前,裴炎华外出有事。明明才五日,却让魏宁深觉得好似过了好几年。魏宁深本性大大咧咧,这几日却体会了一把何为度日如年。
今日,他听门房说大少爷已回府,便一路问了仆人,急急赶来。只是当他真正站在那人身旁,他反而胆怯不敢看那身影。
裴炎华掀开竹帘,走了出来,神色温和,“阿宁,我不在的几日,可还好。”
魏宁深点了点头,“我很好。”
裴炎华微笑了起来,“君浩没有为难你吧?”君浩是裴炎华同胞弟弟裴炎君的字。
魏宁深撇撇嘴,“没有。”嘴里说着没有,但是不满的表情却不是那一回事。
自魏宁深客居郡公府,裴炎君和魏宁深两个人相处就不甚愉快。裴炎君咄咄逼人,开始的时候魏宁深还因为他是府邸主人而忍让,但是裴炎君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让原本就是直性子的魏宁深忍无可忍,终于奋起反击。
两人嘴仗不断。因为只是嘴里斗斗,所以裴府里的人也都乐于看看热闹。两人口舌皆十分犀利,所以斗嘴的内容也很快会传遍府里,成为府里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魏宁深和裴炎君从来都是直呼对方名字。
裴炎华轻轻拍了拍魏宁深的脑袋,和声道:“君浩自幼就被父母骄宠,养成了骄纵脾气。委屈了可以和我说,不必憋在心里。”
魏宁深扯住了裴炎华的广袖,笑道:“没有,我都当场发泄完毕了,没有闷心里。”
裴炎华点了点头,“没有就好。”
裴炎君和魏宁深两人一相遇就是针尖对麦芒。裴炎君性子高傲,不喜欢的人直接无视,根本就不屑于与之交谈。而魏宁深则性子直爽,很少同人相处不快。两人又有亲属关系。照理来说即使相互看不惯也不会吵起来。但是偏偏两人就是八字不合,一遇到就起争执。
一边是疼爱的二弟,一边是喜欢的爱人,两人明面上说好之后,背地继续争锋相对。让处理官场关系游刃有余的裴炎华颇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