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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房间顿时安静了几分,云仙先垂眸,神情若有所思。
“本王听说了云兄的传闻,自然也是知道云兄与寻常修士大有不同。”
二皇子淡淡一笑,
“这让我忍不住想见见云兄,这才如此迫不及待地让陆大人将云兄从杏花楼请来。”
“那殿下还真是求贤若渴啊。”
云仙先莞尔一笑,心想这二皇子状态自然,不像是有所防备,那么他应是还不知道安荆山脉所发生的事了……
但也不一定,此人满面含笑,眼眸却是古井无波,城府极深,仅是这一个照面来还看不出他究竟是何种人物、抱有何种目的。
而见云仙先并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打算,这二皇子也不介意,微微一笑便开口道:
“云兄所言差矣,以云兄之姿任谁都会起结交之意,我也只是遵从了我的内心而已。
“只是我心中一直有疑问想问云兄,不知像云兄这样的修士来我汾城所为何事?”
云仙先对这话题并不感冒,毕竟一直以来有太多人这么问过他了,所以在回答之前,他还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
仅是一瞥,他便将这房中的所有宝贝都纳入眼底,有怪石、有顽玉……而就在这时,他竟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少见之物。
那是一个在架子上蓝色圆石,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叫“賶欌”,而它的特性是……
云仙先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来:“殿下认为呢?”
“我猜有二。”
二皇子轻笑一声,语速不疾不徐,慢条斯理,
“一为修心。为道者在智慧观照、息妄显真,重常寂常照,了了见性,自在无碍,明苦厄,知五蕴,出离世俗,变易生死,方成就大果业。
“话说至此处,在下也不得不再次感叹云兄心境,世人知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云兄却反其道而行之,昭然显于青楼,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实在令人敬佩。”
“……”
云仙先微微眯起眼睛,说实在的,这二皇子说了那么多他没怎么听懂,但如今他倒是清楚了其的为人。
看来这位二皇子是属于那种乐于助人的类型。
“二为寻仙缘。仙有仙骨,亦有仙缘,骨非药物所能换,缘亦非情好所能结,变道之后仙缘难寻,却又是历劫度厄长生之必须,故而纵使云兄心境悠远、也要下凡积功德、占宝地。”
二皇子语调徐徐,此刻话锋一转竟也不突兀,
“说及此处,我倒正好有一仙缘为云兄备着,不知云兄是否愿意赏脸一听?”
“哦?”
云仙先神色微动,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道,
“殿下是想让我做什么?”
二皇子呵呵一笑:“云兄说笑了,若是这肤浅之举我怎会来叨扰先生?此乃互惠共赢也。”
云仙先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云兄来我汾城多久了?”
二皇子转而一问,
“不知云兄是否曾了解过我汾城的历史?”
云仙先想起了曾在杏花楼那处神秘洞天中听说的传闻,不动声色道:“千机子?”
“看来云兄了解,如此一来便方便许多了。”
二皇子拊掌一笑,娓娓道来,
“自古以来,我汾州便是机关理学的发源与盛行之地,远至千机子、张大家,盛有千机阁众门客、子墨子,称得上一句钟灵毓秀。
“而据史料记载,张大家逝于清林,千机阁原址即为如今的杏花楼,唯有那完全将机关理学发扬光大的子墨子之故居尚且不明。”
“打扰一下。”
云仙先突然抬起手提问道,
“不知这子墨子是何许人也?”
“云兄不知子墨子是何人?”
他这番提问让二皇子和那陆姓飞鱼卫脸上都是显露出一丝讶异,二皇子笑着解释道:
“子墨子乃圣人时代中的机关理学代表人物,出生于清林,不仅吸纳了前代张载张大家的学问,更是创立了一系列理论与技术,对后世影响甚至深于前人。
“有人说他是带着神异出生的,墨母怀胎三年才得以生下的他。
“听闻降生那夜雷雨大作,屋院内的母马也是嘶鸣不断,村里人等了足足一个晚上,所幸母子两全。
“然而诡异的是,墨家养了三年的母马却是死了,而死因是难产,由于早些时候根本没有怀孕的迹象,这般死因却过于诡异,所以还有人称,子墨子是人与马共同生下的孩子。”
“……”
云仙先听后没有反应,而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是个凡人?”
“是……”
所以又是个机关道的名人了……
云仙先思索了一番,看来这汾州的仙底蕴也不小,只是对于有了千机子秘闻的他来说,后世几个凡人所做的机关其实并无大用。
“……又不是。”
这二皇子微微一笑,
“一言以蔽之,世人对其的认知只停留在这方面,但既然我提到了仙缘,那显然是还有下文的。”
云仙先“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啪啪。”
二皇子忽然拍手,而接收到他信号的飞鱼卫从座位上站起,早有准备地从袖袍中掏出一卷绢帛,将其在地上铺开。
这绢帛上有画,无论是色调还是笔触皆栩栩如生,上方似乎还有流光溢彩。
云仙先偏头一瞧,却意外地发现眼前之物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真的在动。
“这是……”
“一年前,城郊地脉松动,有声如雷,坼裂陷庐舍,累日十余度,待震平息,一个佃户在祭祀时掘到了一处石室,其中有经卷数十卷,卷上图画栩栩如生,此卷即为其一。”
飞鱼卫声音低沉地说道,
“该佃户将此事上报州府,由我飞鱼卫接手,并于该地周围挖到三个类似石室,据同僚所言,挖通时有彩光飞出,鸟兽不惊,经专人勘察,疑似古仙洞府,其主人正是子墨子!”
“古仙洞府?”
闻言,云仙先哑然失笑,
“可据我所知,变道以来天道更迭,众仙门多有下凡行尘,宗门内设有衍道一脉,其深意除开拓人道香火外,便是冲成仙道悟而去。
“所谓甘井近竭,招木近伐,且不论这百年来古仙洞府罕有现世,但凡有现世者必被仙门长老算到,出手抢先搜刮,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有幸存。”
二皇子不急不躁,只是浅浅一笑,他似乎对此相当笃定:
“待云兄仔细感受了这画中奇妙后,便能知晓本王所言是真是假了。”
看他这肯定的模样,云仙先又将视线重新聚焦在了那动态画卷之上,却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特别。
但既然这二皇子如此笃定,想来应是他也能看到之物,那么同为凡人自己没道理无法察觉。
所以不是这画卷本身,而是其中所画之物有问题?
脑海中滑入了这个想法,云仙先集中精神,画上的流光溢彩倒映在他的墨镜之上,眼前却是忽地一阵恍惚。
“……”
这异状让云仙先一怔,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眼前场景已是蓦地更换。
他发现自己正立于冲天火光之中,焰舌疯狂地扭动、咆哮,周围一切隐约间熟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
烟尘中混杂着烧焦的味道,令人几欲窒息,那些旧日的温馨物件此刻都化为灰烬,只留下在火焰中狂舞的空荡荡的框架。
而在云仙先前方,他注意到有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跪在化为焦块的砖石上,而他周围的火焰就像是避着他一般,肆虐间却没有烧到他半分。
再抬头,却见火焰如气浪,波澜壮阔地汇于炙日与天穹之间,此时此刻,穹顶离他们很近,而在那暗无天日之上,傲然矗立着一个雪白的人影,衣袂飘飘,看不清神情。
咔,哗!
框架在火势的冲击下开始无声地崩塌,砖瓦和木头碎片四处飞溅,寒风从残骸之间呼啸而入,席卷起火焰的余温。
那仙人缓缓抬手,手指一屈,天地大亮,七彩道光显现,而那跪在火灾中央的那个人忽然衣袍翻涌,一头黑发漫上雪点,世俗之躯逐渐蜕变为物外模样……
“点凡成仙?”
再然后,眼前白光大盛,世间一切化为云烟,云仙先还来不及多想,精神便从这画中之景中拔了出来。
云仙先眼神一眯:“那是……”
“不错,那便是成仙之道!”
二皇子嘴角一咧,眼中狂涌出一种狂热的情感,就如他第一次看到那副情景时的模样,
“虽然尚不清楚原因,但各种迹象表明,汾城城郊因地脉涌动而暴露出的洞府,其主人正是一位拥有点凡成仙神通的洪荒仙人!
“云兄应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尚未探索过的古仙洞府,其中遗留的灵宝、天材、功法……即便是一个便是百年难有的大机缘!
“更罔论那古仙若是坐化于此,其尸壳与道悟更是足以成仙的契机!”
二皇子语调高昂,期待地看向云仙先,却见对方仍旧是一副仿佛焊在脸上的微笑,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惊喜,心中顿觉麻烦。
不过即便如此,他面上仍不动声色道:
“如何?云兄为仙门中人应当比本王更清楚,洪荒之后世间规则已趋于平稳,在变道之后更是变生良多,此等机缘可是千载难遇,云兄难道还不动心?”
“殿下倒是懂得不少修仙之事。”
云仙先缓缓抬头,笑道,
“既然如此,殿下应当也知道仙人道悟并非无穷无尽,对于尸体来说更是如此。
“即便仙尸在岁月之中保存完好,其中有用的可能仅有几份而已,若是暴露必将引起腥风血雨,偷偷取了便是,为何还要告诉在下?”
闻言,二皇子垂眸沉默片刻,然后微微一笑,语气相当洒脱:
“那自然是因为以我等的实力进不去了。”
这理由倒是相当现实,云仙先点头表示理解,但他依旧没有表态,于是二皇子呵呵一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再者,不知云兄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所谓青衿之志,履践致远,对于本王来说,现阶段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
这时,那飞鱼卫将地上画卷收起,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天子?”云仙先望着他消失在帘后的背影,调笑道。
“不错。”
二皇子呵呵一笑,毫不避讳地肯定了这个从云仙先口中说出的答案,
“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生于帝王家者无不想要成为天子。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唯有将皇图霸业掌握于手中,方能达成震古烁今之业,方才算得上功成。”
云仙先闻言眨了眨眼,拊掌一叹:
“这理由倒是真诚,我还以为殿下会说这是为了在权势斗争中保命、或是心系苍生那种假大空的话呢。”
“云兄,本王向来以至诚之心对待能人,你我是敬佩的,断不会出言诳你。”
二皇子也并没有他这玩味的调侃而生气,只是微微偏过头,右手随意地拿起柜上的一个玉珠在手上把玩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正如我所言,我所求无非‘天子’二字,因此我需要这仙人洞府中的经文来笼络天下士人,需要其中的灵宝去扩充财库,更是需要这名号以其大势来行往后之事。
“而只要云兄助我,这一切想来便并不是什么难事,一旦功成,除此之外洞府之内的其他仙缘,三数归我宣水与到场者,七数皆归先生所有,以大道为誓,如何?”
“至诚之心啊……”
云仙先笑了笑,却也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指向了那“賶欌”之石,悠悠询问道,
“殿下可知那石头的来历。”
“那是几日前魏国使臣拜访时赠予本王之物,此石名为苍苍,质佳色美,自东海边开采而出,皮好有神韵,先生若是喜欢,本王便转赠云兄了。”
二皇子见云仙先主动提到这块石头,以为他这是松了口,自是心头一喜没有多想,笑容可掬地提议道。
云仙先摇摇头:
“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苍苍石是东海下产的一种卵石,那处平坦水深,水体不同,日月受地脉外滞玄冥之气影响,致使其纹理变化多端、质地细腻的同时,也养成了其易生变的特性。”
“哦?”二皇子微微挑眉,不明白他忽然提起此事的意图,“云兄倒是懂得多。”
“不知殿下是否有注意到,平日中的苍苍石纹理实为流云般,纵然形不规整,用手摸来也有温润的手感。
“而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苍苍石才会如现在这般纹理微微收紧,边角处呈涡流状……”
果真如此,二皇子转头看后,剑眉不由得微皱,而云仙先紧接着的话更让他心生异样。
他淡笑着给出答案:“那就是被神识覆盖后。”
“……”
二皇子顿时无言,看向云仙先的眼神逐渐低沉下来。
“这在修仙界还是很常见的,例如天机阁所设置的拍卖场就多用到苍苍石。”
云仙先注意到了二皇子的这般神色变化,却也是笑笑,
“兴许是在旁听的那位没有注意到吧,也希望殿下与道友不要心怀芥蒂。
“至于殿下盛情邀请,在下一介两袖清风的闲人,不敢攀贵德,便暂且拒绝了。”
说罢,云仙先缓缓起身,对着二皇子悠悠一拜,转身便欲离开,就听得背后一声浑厚悠然之音:
“云兄留步。”
云仙先身形一顿,偏过头来,面上调笑道:
“莫非殿下和里面那位道友是害怕在下转头泄密,一旦拒绝便要将本人诛杀在此地吗?”
“……”
二皇子沉默半晌,似是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否是那背后之人向他传声了什么,然后说道:
“云兄若心意已决,本王自然不会强留,但来日方长,想必云兄还会在汾城留上一段时间,兴许届时会改变想法。
“几日后,本王会在汾城举行一个法会,以此为由挑选能人志士,若是云兄改变了想法,也可到法会上一观,本王的大门始终为云兄敞开。”
那就是还有下文了?
云仙先短暂思考了一下,低头一叹,无奈笑道:“殿下费心了。”
二皇子以微笑回应,随后高声说道:“陆大人,送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