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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辉,煦阳峰的那一片梅树被崖边的夜风吹动,枝头颤动,撒下了漫天花雨,又有风儿携着清冽的冷香钻进了一个半敞着的竹窗。
叶若半仰着脑袋,唇角微微翘起,摊开湿漉漉的手掌接住那从窗外飘进的几片梅花瓣。
平心而论,织玥翾待叶若是极好的。
她爱梅花,他就亲手为她种下一整片梅林,不是幻术所化,是那日他在龙门客栈偷偷折下梅枝,又用秘术催生,然后布下法阵种满了整院。她要日日沐浴,他就为她建造了这间浴房,又用秘法引来对岸的瀑布水,布下法阵来日日自动换水。
可是他却从未陪着她观看这崖边的景色,留得她一个人泡着冰泉,赏看那窗外怒放的梅花,没有离别,却似别离。
山中无岁月,一晃眼就过去了百日,她已经很久未有见过他。
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竟是连着很久没有露过面。
叶若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的阵法和炼器画符的玉简,略知了一二,虽还没办法像他这样随心所欲的运用,却也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知晓的修真小白。她知道凭他的修为,就算炼制一件极为复杂的法宝,也不费什么功夫,根本不要三月之久。
在漫长的等待里,她数着日子,从最初的寂寞,到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照着玉简自学了几个最基础的法阵,土属性的防御阵法,火属性的攻击阵法,金属性的杀戮阵法,水属性的融合阵法,木属性的困阵,至于更为复杂一些的组合阵法,不过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还不够她深入到那个层次。
时间是被为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记住一个人,也可以叫一个忘却一个人。
日复一日,平淡如水。
她都快忘了他的存在,如果不是见了这几片梅花,哪里还会想到他。一开始,她以为他在炼器,到了后来就不免心中生疑,疑心他迟迟不出来,莫不是在躲着她?!
叶若打心底不愿想起那一日。
他煮了一锅红烧鱼,一个字都留下,就进了那件炼器室,还在门外布下了禁制阻止她靠近。
那天的红烧鱼其实一点都不好吃,一个初次下厨的妖修做出来的东西定是失败的,她却没有分给云曦,全都吃下了自己肚子,吃到最后居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半夜里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后来又吐得昏天暗地,吐到再无可吐,趴在床头上流干了眼泪,也不见他出来……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是练气七层的修为。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笑容,心中闷闷的,干脆整个人沉入了这凉凉的山泉里,闭眼屏气,抱手抱肩。
“叶若,试一试这身衣裳。”
寂静里,一个熟悉的男音穿过这冰冷的池水,到了她的耳边。
叶若一震,手掌按在水里一撑,借着水的反力飞快浮上水面。
然而,她抬眼看去,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条极为华美的裙裳,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织玥翾,你在里头那么久,就是在做这条裙子?”叶若冷笑,湿漉漉的手抓着那柔滑的裙角,“我竟不知道,你一个男人居然也会做衣裳。”
这微带嘲讽的话语落在他耳朵里,叫他的努力成了笑话。
织玥翾蓝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三月不见,他那一头叫她极为喜欢的银发变得黯淡无光,在月光石幽幽的微光下,他的脸白的几近透明,琥珀色的眸子灰蒙蒙的,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虚弱感。
“你怎么了?”叶若的心颤动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站在微光里,苍白的手指抚着长裙薄如蝉翼的烟纱,清俊的眉眼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狭长的眸子透着一股异样的光彩,总算是有了几分生气,“喜欢么?”
他终于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复杂,“不过是修炼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无碍的。你先试一试它,若是不满意,我再改动。”
一把毛茸茸的羽扇放在了她的面前,根根翎羽油亮顺滑,是绚烂至极的五色,是她曾经爱极了的美丽。
叶若并没有接过扇子,颤抖的双手抓住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感受到那侵人的冰冷,还是没有松手,抓的紧紧的,嗓子有些发涩,“你是傻子么?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我告诉你,这样是没用的。我才不会因为感动就爱上你。”她忽然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光裸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带上来的水却一点都没沾湿那件华美的裙裳,全都顺着薄纱滑落到了地上,而那条裙子也变成了蓝色。
“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是想做什么?我不要这裙子,我也不要扇子……”她抱着他冰冷的身体,滚烫的泪落在他的颈窝里,“我讨厌这样的日子。从今往后,我们只有死别,再无生离了,好么?织玥翾,你以后再这样久久不出来见我,我再也不会等你。”
他抚着她潮湿的发,眼中有些无奈,“在遇见你以前我一心修仙,不曾忧虑这漫长岁月,也不惧死生,如今却从未这般真切地思虑起将来。”
“阿若,这件衣裳不沾水,不畏火,是我用特殊的材料为你炼制的最好的护身之物。穿上它吧。”他拂开她脸颊上的湿发,将裙裳披在了她光裸的身子上,“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世间有太多的未知,即便我与你总在十丈之间,也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世界太大了,他不是神,不能保证定能够护她一世平安。
她抓着他的手慢慢松开,泪湿的眼眶有些酸涩,“……好。”抱住胸前的裙子站直了身子,“哪一件穿在最里面?”却再也不问他为了做这件衣裳付出了什么代价。
有些东西说破了,才是真正的残忍。
她不问,他也不说,就这样轻飘飘的揭过了这一页。
然而,此时的她光果着白皙圆润的肩头,修长笔直的大腿白生生的,光着脚丫站在那儿,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满是懵懂的信任。
织玥翾看进了这双明澈如水的眸子里,被这缠人的天真瞧得有些发慌,几不可闻的轻叹,声音有些喑哑,“闭上眼睛。”不待她回答,就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冰凉的掌心贴着她湿热的眼睛,另一只手快速的掐了个法诀,用法术给她套上了衣裳。
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他就松开了手,急急退开了几步。
对她而言是短暂的黑暗,对他而言却是甜蜜的折磨,根本不能拿她怎样。在她筑基之前,两人最好不要太过亲密。他曾说过要在她筑基之后,再带她去沉寂绿地,就是打算在那个时候举行双修大典。
现在还太早了,他必须等。
叶若并未察觉他满腹的纠结,拉着他就跑,“走吧,陪我去梅花。”
明月清辉,微风拂面。
她松开他的手,在漫天的花雨下,伸开双臂旋转着,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动听,薄纱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绽放开一朵蓝色的花儿,又慢慢变浅,变作了月白。
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风景,刻在记忆深处,再也难以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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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楼煦唤你了。”云曦站在小竹屋外头,死活都不敢进来。
自从织玥翾“出关”,他就不怎么过来,平日里就操纵着傀儡给这住在崖边的两人送些新鲜的蔬果肉食,自己是不再露面了。
今日若不是要传达楼煦的口信,他才懒得过来。
“他有何事?”织玥翾站在门边,瞧着屋外顶着一张倒霉脸的云曦,唇角微翘,“云曦,你现在的脾气倒是好了不少。从前大长老叫你做事,从未见你听话过。”
“……尊主,可以不提这些么,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云曦一张白嫩的小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沧桑,“当年,我初初离开沉寂绿地,还是那般的天真,就被楼煦这小白脸骗了去……不过在这里待久了,感觉也不错,也就没打算再回去了。”
“只是不知,尊主,你们这次来天机阁是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取走他的性命,旁的我都可以相助。”他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瞄到叶若的身影,又看织玥翾面上难掩的苍白,稚嫩的童音突然变成了难懂的兽语,“晦月诞辰将近,您都弄成这个样子,还未同她双修,我真的相信您爱上了她。您怜惜她,可她究竟知不知道您为她做了什么?你们终究不是同类,到了开战的那一日,她是否会站在妖族的这一边?”
织玥翾只当没有听见后半句,淡淡道:“这件事你不必掺合进来。”
一语双关,既可以理解成不要掺和进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又能理解为不要管他们来天机阁做什么。
“你既已离开沉寂绿地,就不要再留恋,做你想做的事罢。”织玥翾神色淡淡的说着,不再看他,扭过头唤叶若,“阿若,去见见你师傅。”
叶若一点都没有偷听被人抓包的窘迫,对着云曦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云曦。”
面对她这样毫无芥蒂的笑容,云曦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这双带笑的眼,“阿若,楼煦寻你可能是因为掌门。昨日他去了一趟主峰见天权真人,回来后就有些古怪。”
天权真人,天机阁掌门,元婴后期的修为。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极其擅长阵法的元婴修士。一个天权真人再加上合适的阵法,其可怕程度叫人难以想象。十几年前,他就凭借着这样的修为,打败了一名化神修士。”云曦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我想,楼煦很可能会带你去见他。”
“我知道了,多谢。”叶若并不是没有触动,只是她知道有些事无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对他笑了一笑,便拉过织玥翾的手,“走罢。”
织玥翾带着叶若上了飞行法宝,回头瞥了他一眼,褐色的眸子里暗带警告,看得他心中发寒。
他站在原地,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我才该是说谢的那一个。若不是你,换了以前的尊主,怕是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