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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待在我后面,靠边一点儿。碰巧咱们会听到它吼叫。咱们要是看到的话,两个人就一起开枪。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撑腰的。事实上,你知道,也许你不去的好。也许不去好得多。干吗你不过河去跟你太太待在一起,让我去了结这件事?”
“不,我要去。”
“好吧,”威尔逊说“不过,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别去。
现在这是我的份内事了,你知道。”
“我要去,”麦康伯说。
他们坐在一棵树底下抽烟。
“要走回去,跟你太太说一声吗?咱们反正得等一会儿,”
威尔逊问。
“不要。”
“那么,我走回去,告诉她耐心点儿。”
“行,”麦康伯说。他坐在那里,胳肢窝里在出汗,他嘴干,胃里感到空洞洞的,想要找到勇气去告诉威尔逊,别同他一起去干掉那头狮子。他没法知道,威尔逊在发火,因为他没有早一点儿注意到他的处境,所以才打发他回到他的妻子那儿去。他坐在那里,威尔逊来了。“我把你的大枪带来了,”
他说“拿着,咱们已经让它等了一段时间了,我想。走吧。”
麦康伯接过那支大枪;威尔逊说:“走在我后面,约摸偏右五码,我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接着他用斯瓦希里语同那两个扛枪的人说话,他们脸色阴郁。
“咱们走吧,”他说。
“我能喝一点水吗?”麦康伯问。威尔逊同那个皮带上挂着一个水壶、年纪大一点儿的扛枪的人说了几句,那个人解下水壶,拧开盖子,递给麦康伯,他接过去,发觉水壶好象是真沉啊,那个毡制的水壶套在他手里多么毛茸茸和粗糙啊。
他举起水壶喝水,望着前面高高的野草丛和草丛后面的平顶的树丛。一阵微风向他们吹来,野草在风中轻轻摇动。他向那个扛枪的人望一望;他看得出扛枪的人也在经受恐惧的痛苦。
野草丛里三十五码地方,那头大狮子煞平地趴在地面上。
他的耳朵向后;它的唯一的动作是微微地上下摇动它那条长着黑毛的长尾巴。它一到这个隐蔽的所在,就准备拚一个你死我活了;打穿它圆滚滚的肚子的那一处枪伤使它不好受;穿透它肺的那一处枪伤使它每呼吸一次,嘴里就冒出稀薄的、有泡沫的血,它越来越衰弱了。它的两胁湿漉漉、热呼呼;苍蝇停在实心子弹在它褐色的皮毛上打开的小窟窿上;它那双黄色的大眼睛带着仇恨眯成一条缝,向前望着,只有在它呼吸的时候感到痛苦,才眨巴一下;它的爪子刨进松软的干土。
它全身疼痛、难受、充满仇恨,它全身残余的体力都调动起来了,完全集中着准备发动突然袭击。它能够听到那几个人在说话;它等着,积聚全身力量准备着,只等那些人走进野草丛,就拚命一扑。它听着他们说话,它那条尾巴变硬起来,上下摇动;他们一走进野草丛边缘,它就发出一声咳嗽似的咕噜,猛扑上去。
康戈人,那个上了年纪的扛枪的人,在领头查看血迹;威尔逊注意着野草丛中的任何动静,他那支大枪准备着;另一个扛枪的人眼睛向前望,留神听着;麦康伯靠近威尔逊,他那支来复枪准备着射击;他们刚跨进野草丛,麦康伯就听到被血哽住的咳嗽似的咕噜,看到野草丛里有东西呼的扑出来。
接下来,他知道,他逃啦;发疯似的慌慌张张逃到空地上,向小河边逃去。
他听到威尔逊的大来复枪卡—拉—轰!接着又是一声响得震耳的卡拉轰!他转过身去,看到了那头狮子,现在它那副模样儿才可怕哪,半个脑袋几乎没有了,向站在高高的野草丛边缘的威尔逊慢腾腾地爬过去;那个红脸汉呢,推上他那支难看的短枪的枪栓,仔细瞄准着,接着枪口里又发出一下震耳的卡拉轰,那只拖着沉重、庞大的黄身子慢腾腾在爬的狮子僵硬了,那颗巨大的、残缺不全的脑袋向前倒了下去;麦康伯独自个儿站在他刚才逃跑的空地上,拿着一支装满了子弹的来复枪;两个黑人和一个白人轻蔑地回头看他,他知道狮子死了。他向威尔逊走去,他的高个儿好象对他也是一种赤裸裸的谴责,威尔逊望着他,说:“要照相吗?”
“不要,”他说。
他们一共才说了这两句话,直走到汽车前。接着,威尔逊说:“一头呱呱叫的狮子。手下人会把它的皮剥下来。咱们还是待在这儿荫凉的地方好。”
麦康伯的妻子没有望他,他也没有望她;他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她的身旁;威尔逊呢,坐在前面的座位上。有一次,他伸出手去,握住他妻子的一只手,眼睛没有向她望;她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望着河对岸扛枪的人在剥狮子皮的地方,他可以发现,她是看得到事情的全部经过的。他们坐在那儿,他的妻子向前凑出去,把手放在威尔逊的肩膀上。他扭过头来,她从低矮的座位上向前探出身子,亲了亲他的嘴。
“唷,啊呀,”威尔逊说,他那张天然的红脸更红了。
“罗伯特威尔逊先生,”她说“美丽的红脸儿罗伯特威尔逊先生。”
接着她又在麦康伯身旁坐下来,扭头望着对岸狮子躺着的地方,它的两条前腿朝天伸着,皮已经剥掉了,露出雪白的肌肉和腱子瓣儿,还有鼓起来的白肚子,黑人们在刮掉皮上的肉。扛枪的人终于带着又湿又沉的狮子皮走来,在上车以前把皮卷好,爬上了车以后把皮拉上来,汽车开了。没人说一句话,他们一路回转营房。
这就是狮子的故事。麦康伯并不知道,那头狮子在发动突然袭击前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它在袭击的时候,一颗初速每小时两百英里的.505子弹以难以置信的猛击打在它的嘴上,它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后来,它挨了第二下非常厉害的打击,后半身已经被打坏,还向那个发出砰砰的爆炸声、把它毁了的东西爬去,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它这么做。威尔逊倒是知道一点儿,他只用一句话来表达:“呱呱叫的狮子。”但是麦康伯也不知道,威尔逊对这些事有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他的妻子有什么感觉,只知道她同他闹翻了。
他的妻子以前也同他闹翻过,但是从来没有闹得不可收拾。他挺有钱,而且还会更有钱;他知道,即使现在她也不会离开他的。这是他真正知道的几件事情中的一件。他知道这件事,知道摩托车——这是最早的事——知道汽车,知道打野鸭,知道钓鱼,鳟鱼啊、鲑鱼啊、大海鱼啊,知道书上的性爱故事,许多书,太多的书,知道所有的球场运动,知道狗,不怎么知道马,知道紧紧抓着他的钱不放,知道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干的大多数事情,还知道他的妻子不会离开他。
他的妻子一直是一位大美人儿,她在非洲仍然是一位大美人儿,但是在美国,如果她想离开他,过更阔气的日子,她这位大美人却再也不够大了;她知道这个情况,他也知道。她已经错过了离开他的机会,他知道。如果他同女人打交道比较有办法,她也许会开始担心,怕他另外去娶一个美丽的妻子;但是她对他知道得也太清楚了,压根儿用不着为这事担心。再说,他宽宏大量,如果说,这不是他的致命的弱点,那么,似乎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了。
总的说来,他们被认为是一对比较幸福的夫妻,他们就是属于尽管经常谣传要散伙、但是从来没有实现的那一类夫妻;正象有一个社交生活专栏的作者所写的,不是仅仅为了要给他们的非常受人羡慕和始终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添上一层惊险色彩,他们才深入到被称为最黑暗的非洲的那一部分地方来打猎,这是一片黑暗的大陆,直等到马丁约翰逊10夫妇才在许多银幕上把它放映出来。他们在那里猎取狮子啦、野牛啦、象啦,还给自然史博物馆收集标本。同一个专栏作者过去至少有三次报道过,他们濒于分离,他们也确实是这样——
10马丁约翰逊(martinelmerjohnson,1884—1937):美国电影摄制者,专在非洲拍摄原始生活;他为美国自然史博物馆拍摄了大量反映即将消失的非洲原始生活的影片。他的妻子奥莎海伦(osahelen)同他一起工作,并且在他去世以后,继续这项工作。
但是他们总是言归于好。他们有健全的结合基础。玛戈长得太漂亮了,麦康伯舍不得同她离婚;麦康伯太有钱了,玛戈也不愿离开他。
弗朗西斯麦康伯不去想那头狮子以后,睡着过一会儿,醒了一阵,接着又睡着了,现在约摸清晨三点钟,他在梦中突然被那头脑袋血淋淋、站在他面前的狮子吓醒,心怦怦地乱跳,留神听着;他发觉他的妻子不在帐篷里另一张帆布床上。他躺着,醒了两个钟头,放不开这件事。
两个钟头以后,他的妻子走进帐篷,撩起蚊帐,舒适地爬上床。
“你上哪儿去了?”麦康伯在黑暗中问。
“唷,”她说“你醒了吗?”
“你上哪儿去了?”
“我刚才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干的好事,真该死。”
“你要我说什么呢,亲爱的?”
“你上哪儿去了?”
“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倒是这种事的一件新鲜名称。你是一条骚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