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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黑社会一奇。
唐世昌言而有信;第二天一早,金雄白的银行刚把铁门拉开,便有人来求见。于是彭兆章退入别室;由金雄白单独接见来客。
来客穿一身玄色哔叽夹袄裤;上衣大小4个口袋;胸前横过一段极粗的金表链;袖口卷起一大截,露出雪白的杭纺袖头。是标准的”白相人”打扮。
“金先生,我叫虞亚德。我爷叔唐世昌,叫我来看金先生,说有梅花癞痢小黄的事要问我。”
“是的,是的!请坐。”金雄白将一听刚开罐的茄力克,揭开盖子,送到客人面前。
“谢谢,我有。”虞亚德从口袋中取出皮烟夹,抽出了一支”亨白”点燃了往沙发上一靠,大口喷烟,那神态倒像跟金雄白是很熟的朋友。
“亚德兄,你跟小黄是老朋友?”
“靠10年的交情;很熟。”
“你不知道他被捕了?”
“啊?”虞亚德将身子往前一倾,不胜讶异地:“为啥?”
“正就是要研究为啥?”
金雄白心里在考虑,此人连小黄被捕都不知道,看来交情有限,那么是不是可以深谈,便成疑问了。
“金先生,”虞亚德问道:“我借个电话。”
“请,请!”金雄白起身,很客气地取下话筒,交到虞亚德手里。
他这个电话打了有10分钟,回的话不多,只得两句:一句是:“小黄出事了?”一句是:“怎么搞的?”此外尽是在听对方陈述。
打完电话,回到原处;他向金雄白说道:“金先生有话请说。”
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不少事了;金雄白便问道:“请问,你知道不知道,小黄最近有桩生意?”
“听说。只知道他跟一个姓陈的,有桩生意在做;不知道是什么?”
“那么,你知道不知道,他被捕以前,有张支票托朋友去代收;他这个朋友是谁?”
“不知道。不过,他有支票要调头寸,都托他一个表兄。”
“你认不认识他的表兄。”
“认识,认识。”
“那么能不能托你问一问?”
“当然,当然。”说着,虞亚德又要起身去打电话。
“慢慢!亚德兄,我冒昧请问一句:你跟小黄的交情如何?”
“我们是好朋友。最近就因为他跟姓陈的来往,我们才比较疏远了。”
“为什么?姓陈的是什么人?”
“姓陈的——。”虞亚德摇摇头,不肯多说。
“亚德兄,”金雄白正色说道:“看来你跟小黄倒真是有交情的。既然如此,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小黄托人代收的一张支票,始终没有提出交换。”
“为啥?”
“我也要这句话。”
“那么,”虞亚德楞了一会才问:“金先生你怎么知道那张票子没有去交换。”
“票子就是我开给小黄的。”
经过一番交谈,彼此都有相当认识了。金雄白发觉虞亚德跟小黄不是酒肉朋友,倒是讲义气,而且有所不为;在白相人当中还算是比较正派的人。在虞亚德,已了解金雄白跟小黄似乎有种特殊的关系,对于此人的被捕,极其关切;但到底是关切小黄的生死,或者别有缘故,却不得而知。这一点必得先弄明白,才谈得到其他。
“金先生,”虞亚德很率直地说:“我知道你法力很大,肯救小黄一定有办法。除了去打听支票以外,还有什么要我做,请你一道吩咐下来。小黄是我的朋友,能够救他出来,我替金先生跑跑腿也是很乐意的。”
“言重,言重!”金雄白也相当诚恳地说:“我跟小黄素昧平生,有位朋友介绍,我帮了他一个小忙;但可能越帮越忙。如果是由于我的这张支票上出了什么毛病,我于心不安。现在我拜托你3件事:第一、支票的下落;第二、不知道小黄跟姓陈的,在做的一桩生意,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三、小黄此刻关在哪里?”
“好!晓得了;我马上去办。办到怎么样一个程度,下午我来给金先生回话。”
“也不限于下午,随时可以打电话来,哪怕深夜也不要紧。你只要把大名告诉接电话的人,一定可以找到我。”说完,金雄白取了一张名片,写上平报、海报及亚尔培路两号的电话。
“原来海报也是金先生办的。”虞亚德肃然起敬地翘一翘姆指,”海报敢说话,硬得好!”“多谢,多谢!”金雄白又关照:“这件事请严守秘密,越隐秘越好。”
“我知道。”
“还有。办事恐怕要点费用——。”
“笑话,笑话!”虞亚德抢着打断,而且神态峻然,”金先生不要骂人了。”说完,扬长而去。
于是彭兆章从隔室出现,”我都听见了。”他说:“我原当是黑吃黑;如果支票是小黄交给他的表兄,照道理说,至亲不会出问题的。”
“话也难说。越是至亲,越会出问题。”金雄白又说:“你请回去休息吧!有消息我会跟你联络。”
在向金雄白告辞时,虞亚德已经知道,小黄曾有在会乐里为人换去一张支票的事。他在金雄白办公室中所打的一个电话,原意是找另一个与小黄亦常在一起的”同参弟兄”打听金雄白所告诉他的消息;此人不知小黄因何被捕,只把亲眼所见的,换支票的情形告诉了他。这张支票是否就是金雄白所送的那一张?如果不是,换出去的那张支票,来历如何?这个谜底能够揭开,小黄因何被捕,就有线索可寻了。
“老张,”虞亚德在股票市场找到了小黄的表兄张有全,一把抓住他说:“走,我请你吃茶。”
“现在没有空。”满头大汗的张有全乱摇着手,”今天风浪很大,永纱涨停板又跌停板;我先抛后补,等我高峰补进,行情马上又掼了!两面吃耳光,不得不在这里;此刻哪里有心思陪你吃茶?”
“此刻没有空,总有空的时候;我等你!”
“好!好!你在号子里等我。”
所谓”号子”即是买卖证券的商号,虞亚德很有耐心地,一直守到市场收盘,等着张有全,问其盈亏;总算不幸中之大幸,行情继续往下掉时,他以低价吸进了许多,最后行情回涨,这上面赚的一笔,差额足以补偿”两面吃耳光”的损失。
“走,走!我请你吃中饭。”张有全说:“许久不见,好好叙一叙。”
两人就在”弄堂饭店”中,找到比较静僻的一角,坐定下来;虞亚德问道:“小黄是不是出事了?”
“是啊!宪兵队抓走的。你们是好朋友,要替他想想法子。”
“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呢!到底为什么被抓?”
“我也弄不清楚;打听都打听不出来。”
“关在哪里?”
“也不知道。”
这也不清楚,那也不知道;显然并没有去打听过;甚至明明知道而不肯多说。虞亚德生就一双”赛夹剪”的”光棍眼”看张有全言语闪烁,等喝过一杯酒,才突然发问。
“有件事,你一定知道。他有张支票托你代兑;他告诉过我的。”这句话是虞亚德的诈语;看张有全吃惊的神色,知道诈出真情了,便又问说:“那笔钱现在怎么样了?”
“在我这里。”张有全答说:“这笔钱留着给他做活动费的。老虞,你有没有路子,可以把小黄救出来;要多少活动费?数目如果太大,只要有把握,大家来凑一凑,总可以凑齐。”
“我正在找路子。路子也找到了;不过人家有句话,先要把这张支票的下落找出来。老张,你把这张支票弄到哪里去了?”
张有全色变,强自装出不在乎的语气,”支票自然兑现了。”他说:“还会弄到哪里去?”
虞亚德不再提支票的事了,问起小黄最近常跟哪些朋友在一起?张有全提了几个名字,独独没有个叫陈龙的。
“你知道不知道,我跟小黄怎么走得远了?”
“是啊!我也在奇怪。”张有全答说:“以前你们没有一天不在一淘的日子;忽然之间,不大往来了。我也问过小黄,他不肯说,到底为了什么?”
从语其中看来,似乎没有全对,他与小黄疏远的原因并不知道;倒不妨说破了,看他是何表情?”为了陈龙。”
“啊,为他!”
张有全是吃一惊的表情,”为什么呢?”
“陈龙这个人,你看怎么样?”
“我,我不大清楚。”
“这个人是半吊子,哪个跟他搅上了手,一定要倒楣。小黄跟他搅七捻三;我劝了几次,小黄不听,那就只好,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了。”
张有全很注意地听完,却不作声;微颦着脸,忽然若有所思。显然地,虞亚德的话,在他是堪供琢磨的。
“听说陈龙跟小黄,有桩生意在谈。你知道不知道,是什么生意。”
“我不知道。”张有全慌慌张张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
在虞亚德看,神态、言语,都是马脚毕露,可以确定他对他们的那桩”生意”纵非首尾皆悉,至少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老张,”虞亚德突然问道:“小黄交给你的那张支票呢?”
“这,这当然去交换了。”
又露了一次马脚;虞亚德本想再问:什么时候?转念一想,这样发问,等于告诉他,已知道他并未将支票提出交换,颇为不安。便改口问道:“钱,交给小黄了。是不是?”
“还没有。正要交给他;他出事了。”张有全问:“老虞,你问起这件事,总有个缘故吧?”
“小黄扯了我一笔钱,所以我问问。”
“他扯了你多少?”张有全问:“数目不大,我就替他还了:将来好扣的。”
“不必!等他出来再算好了。”
“他的钱存在我这里;我替他买了4两金子,15个大头。算起来已经赚了。”
虞亚德点点头不作声,将话题扯了开去,随意闲谈,但心里却在盘算,觉得张有全的态度很奇怪。前面谈到小黄与陈龙的交请,闪烁其词,不尽不实;但对小黄委托他处理的支票,话显得很诚恳,不似黑吃黑的模样。不过支票未提出交换,始终是一大疑窦。
九九归原,关键仍在支票;虞亚德考虑下来,决定在这上头寻根究底。不过他也想到,在这人来人往的弄堂饭店中,不便出以强硬的态度,因而提议:“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谈谈;最好清静一点的。我想到一条救小黄的路子,要跟你好好商量一下。”
“到公园去。”张有全问:“你看,是兆丰公园,还是法国公园。”
兆丰公园远在沪西,虞亚德赞成到法国公园;两人在大片草坪中,席地而坐,接膝相对,声音大点也不要紧。
“小黄的那张支票,你兑现了?”
“是啊!当然兑现了,不然我怎么会替他买金子跟大头。”
“你是怎么兑现的?”虞亚德怕他再说假话,会搞成僵局,特为点破,”据我知道,这张支票到昨天为止,还没有在银行里出现。”
张有全一听这话,目瞪口呆;但态度旋即一变,笑笑说道:“老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话?你又不开银行,怎么知道支票没有露面。”
“我虽不开银行,自有开银行的人告诉我。”虞亚德接着又说:“你如果不相信,我还你一个报门,是南京兴业银行上海分行的支票是不是?”
听这一说,张有全又愕然相向了;但仍固执地说:“不会!人家为什么不去交换。”
无意中所露的马脚,以这一次最清晰,虞亚德抓住”人家”二字钉紧了问:“你说人家是谁?你是托人家去代收的?既然没有交换,怎么会有钱给你?”
这一连串的疑问,逼得张有全透不过气来,只好说了实话:“有人把我的支票调去了。”
这倒也巧!又是现钞调支票。将小黄在会乐里的遭遇,跟张有全的情形一对照;很自然会产生这样一个想法,两者之间,必有密切的关连。
于是又问:“这个人是谁?”
“我的朋友,你不认识的。”
“说给我听听也不要紧。”
“姓刘。”张有全说:“做米生意的。”
虞亚德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是随口捏造的,以为敷衍之计;当即又问:“他为什么拿现钞跟你换支票?”
“因为,进出有根据。”
“这话怎么讲?”
“譬如,”张有全慢吞吞地说:“你还我一笔钱,如果付的是现钞,我可以不承认;如果你付我支票,我就赖不掉了。”他紧接着又说:“我那个朋友,把票子付了人家;一手转一手,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也许在南京,也许在苏州,所以好几天都不见来交换。”
他越是此刻说得振振有词;越显得前面是在说假话。虞亚德心中一动;决定结束眼前的场面,另在暗中”钉梢”
“小黄的出事,恐怕出在这张支票上面。既然支票没有下落,我也没有法子好想。看看再说吧!”
说着,便站了起来;可是张有全却拉住他问:“老虞,请你说明白一点;为什么这张支票上头会出毛病?”
虞亚德不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懂?因而含含混混地敷衍过去,作为一场无结果而散,约期明天上午在”号子”里见面再谈。
出了兆丰公园,两人分手,背道而行;虞亚德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张有全正坐在一辆三轮车上;于是先买了一份报,再叫一辆三轮车,关照车夫,钉住前面张有全的那辆车,不要快,也不要慢,车钱多给,只要跟紧了就是。
到坐上车子,拿起报纸,挖了两个小孔;名为看报,其实是暗中监视。这样亦步亦趋,一直跟到沪西小晚沙渡路;看张有全进了弄堂,他的车子也跟了进去。等张有全停车,他的车夫也停了下来;虞亚德却不下车,看清了地方,然后下车付了车资,慢慢踱上前去,记住门牌,找一家点心店,坐下来守伺。
约莫半小时以后,看到张有全又出现了;还有一个并肩同行,边走边谈的同伴;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喜交集。为怕张有全万一发现,赶紧拿起报纸遮住了脸。
这时有一个问题需要虞亚德即时解决,是否继续跟踪?他在想,如果他是金雄白,听他谈到这里,一定颇为兴奋;但也一定会追问:以后呢?这样一想,毫不迟疑地,丢了些零钱在桌上,起身就走。
一出门口,却又想起一句俗语:“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凡事不可过分;从法国公园跟踪到此,收获已多,应该知足,否则便成了”加一”倘或为张有全、陈龙发觉,变成打草惊蛇,岂非弄巧成拙。
反正明天在证券号还会见面,此刻不必多事。虞亚德解决了这个问题;旋即有第二个问题需要他解决,应不应该告诉金雄白?
这个决定很容易,多保持联络,总不是件坏事;于是取出金雄白给他的名片,上载电话号码及时间,算起来应该此刻是在平报馆。
一接通了,虞亚德报了姓名,随即说道:“事情有点眉目了;小黄的表兄,跟姓陈的,大概有勾结——。”
“喔!”金雄白打断他的话说:“亚德,你请过来,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虞亚德知道这是他觉得电话中,不宜细谈;好在路亦不远,当即坐上一辆三轮车,赶回望平街平报馆。金雄白已经关照过、司阍立即带他上楼;那人也是短打,左腰上突起一橛,虞亚德细看方知他佩着手枪。
“请坐!”金雄白看一看表,指着小酒吧说:“请这面坐。”
于是,他一面调酒;一面请虞亚德开谈,衔杯倾听,听完随即有了一个器具自信的结论。
“这张支票,当然是调了给陈龙了;他刚才去看陈龙,一定是去问支票的下落。”说着,拿起电话接到他的银行,查问那张支票,可有下落。
“怎么样?”
“仍旧没有。不过,看样子明天会出现。”
“那么,我请教金先生,明天见着张有全,我应该怎么说?”
金雄白想了一下答说:“仍旧不妨慢慢盘问,看他的反应,如果依旧隐瞒欺骗,不妨将你看到他跟陈龙在一起的情形,老实揭穿了它。看他怎么说?”
“好!就这样。”虞亚德续说:“金先生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金雄白起身说道:“多谢亚德兄,在这里便餐如何?”
“谢谢,改天吧!今天我有个饭局,说好了一定到,不便失约。”
“那改在明天中午好了。”
“好!明天中午来叨扰。”
一早先到冠生园吃早茶,约莫十点钟左右,虞亚德安步当车去赴约;张有全神色匆遽地迎上前来,一开口便是埋怨。”老兄怎么这时候才来?我等得好心焦。”
他拖住他说:“走、走,我们仍旧到法国公园去谈。”
事实上在三轮车上便谈了起来:“昨天跟你分了手,我就去看陈龙。”张有全说:“问他支票到哪里去了。”
虞亚德大感意外,不由得就问:“你不是说陈龙跟你不太熟;又说支票是换给姓刘的。怎么一下子变了陈龙呢?”
“对不起!”张有全面有愧色,”昨天我没有跟你说真话。”
“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一点说来话长,先不必说它。总而言之,我是上了他的当;现在才知道陈龙这个人很阴险。”张有全又说:“怪不得你劝小黄跟他少来往;你是对的!”
这话自然使虞亚德深感安慰;同时对张有全也充分信任了,”请你说下去。”他问:“陈龙怎么交代。”
“他说支票弄丢了。”
“有这样的事?”
“是啊!我也不相信,我问他:你挂失没有?他说没有。我问:为什么不去挂失?他就不讲理了!”
“怎么不讲理?”
“他说:支票归我了,挂不挂失,何用你多问,又叫我最好少管闲事。”张有全激动地说:“其中一定有毛病。我看小黄出事,一定是陈龙从中捣了什么鬼。”
虞亚德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
张有全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我倒问你,你能不能找两个人,把陈龙弄来,逼他一逼?”
“逼什么?”
“自然是逼他说实话;不说,请他吃顿生活。”
虞亚德想起平报馆的司阍,觉得那支”手枪”或许可以借用一下;因而这样答说:“或许有办法,等我想一想。你先把这张支票怎么到了陈龙手里的经过,跟我先谈一谈。”
于是张有全谈支票落入陈龙手中的经过:“有一天,他跟我说,小黄跟他合伙做一桩生意,进行到一半,小黄忽然不干了;说这桩生意很难。不干也不要紧,收了人家的定洋,要退回给人家;小黄不退,害他对人家难以交代。这自然是小黄不对,我说我来问他;他叫我不要问,说小黄不肯告诉我的。不过,他要我留心,看小黄有什么与其时不大相同的地方,譬如突然交了个新朋友这类的情形,一定要告诉他。”
“这就是说,陈龙要你替他做密探;侦察你表弟?”
张有全感到他话锋锐利,很有力地答说:“话不是这么说,当初我也是想把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有误会查出来,好替他们化解。我哪里会害小黄。”
“当然、当然。”虞亚德自觉话说得不大客气,所以赔笑说道:“你不要见怪,我也是就事论事。现在请你说下去。”
“后来我告诉他,小黄要回乡下去一趟;他问哪一天?我说,本来要走了,只为有一张支票托我去兑,所以耽搁下来,他就跟我要支票看,又说把支票掉给他;钱第二天送给我。”
“你就相信他,把支票给他了。”
“是的。”
“钱呢?”虞亚德问:“有没有给你?”
“给我了。”
“什么时候?”
“第二天。”张有全说:“那天一早,小黄就被日本宪兵抓走了。”
虞亚德将前后经过情形,细细想了一遍,觉得张有全的态度很可疑;平时车子已到了法国公园,虞亚德为了急于打破疑团,便邀张有全在法国梧桐下面的露椅上坐下来谈话。
“老兄,有句话我实在忍不住要问。小黄是你的表弟;他的银钱交给你经手,看起来你们表兄弟是很亲热的;既然如此,你有什么事应该跟小黄谈,为什么只听陈龙的话?譬如那张支票,陈龙为什么要换了去?其中显然有毛病。这一点莫非你没有想到?”
“我也想到的;不过没有想到支票上会出事。”
“你既然想到,为什么不问他缘故?”
“我也问了。他不肯告诉我;只好算了。”
“照这样说,你很怕他!”虞亚德逼紧了问:“为什么?”
张有全脸一红,大有窘色;无奈在虞亚德那双威严的眼睛逼视之下,不能不答,”是这样,我做错了一件事,弄了个把柄在陈龙手里。”他嗫嚅着说:“有一天他们邀我喝酒,不知怎么样喝醉了。一觉醒过来,他老婆脱得光光地睡在我身边。”
虞亚德哈哈大笑,”白相人”不大讲口德,遇到这种风流韵事,非”问过明白”不可;因此,他撇开正事,先开玩笑,”陈龙的老婆漂亮不漂亮。”他问。
“也不算漂亮。不过——。”
“不过怎么样?”虞亚德说:“你不要吞吞吐吐,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不是我吞吞吐吐,这件事说起来,我心里很难过。”
“苦水——吐出来就不难过了。不过怎么样?”
“漂亮是不漂亮,不过风骚入骨。”
“怪不得!总是你平常勾搭过她;才会有这种事。”虞亚德又问:“多大年纪?”
“三十五六。”
“乖乖,真厉害的当口。”虞亚德想了一下问道:“既然脱得光光地睡在你身边,那是你已经上手了。”
“我也搞不清楚。”张有全哭丧着脸说:“我醉得人事不知;怎么上的床都想不起来。”
“嗯、嗯,”虞亚德又问:“醒了以后呢?舍不得起床?”
“哪里!”张有全立即否认,”我一看这情形,吓坏了,赶紧要起床;她老婆一个翻身压住我,不让我起床。”
“那,”虞亚德笑了,”你乐得享享艳福?”
“亏你说得出!莫非你还不懂,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不懂,当然是仙人跳。不过,你连有没有弄上手,都弄不清楚,就着了仙人跳,冤枉不冤枉?换了我,”虞亚德咽口唾沫说:“一个翻身压住她。”
“不过,”张有全忽然出现了微笑,”也不争在哪一刻。”
“怎么?”虞亚德大为诧异,”莫非以后还有来往?”
“嗯!”张有全低声说道:“常常出去开旅馆的。”
虞亚德越感意外,”陈龙知道不知道?”他问。
“知道。”
“知道?”虞亚德问:“倒甘心戴绿帽子?”
“没有办法。”张有全说:“他不行了。”
“这一说,就跟仙人跳不一样了。”虞亚德问:“你有什么笔据在他手里?”
“自然是借据。”
虞亚德一时冲动,大声说道:“我替你把这张借据要回来。”
“我的事不必急,如今先要救我表弟。”张有全又说:“关在贝当路宪兵队,没有错;如果要送礼,我来想办法。”
看张有全对小黄,补过之心,颇为殷切,虞亚德亦有些感动;当即答说:“下午你在大东酒楼等我。我此刻就去看个很有力量的朋友。”
订了后约,虞亚德立即去看金雄白,将经过情形,细说了一遍,彼此的判断相同,陈龙与小黄所合作的那桩”生意”必与谋刺周佛海一案有关;不知去向的那张支票,是导致小黄被捕的关键。
这一来,越使金雄白觉得有责任援救小黄;既然已可确定囚禁之地在贝当路宪兵队,他决定到跟日本宪兵有业务联系的76号去想办法。
于是打了个电话给林之江,约他在亚尔培路2号吃午饭;顺便将虞亚德约了去,不过不便让他跟林之江见面,招待他在别室享用由于海运中断,来之不易的阿根廷牛排,静候佳音。
林之江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一见面就说:“金先生,吃中饭谢谢了;虹口宪兵队长打电话给我,有桩要紧事,马上要赶了去。你有啥事情,请吩咐。”
“你有几分钟的时间给我?”
林之江看一看表说:“20分钟。”
“20分钟够了,是这么回事。”金雄白将小黄被捕的前因后果,约略说了一遍;然后又说:“正好你要跟虹口宪兵队长碰头,能不能托一托,讨个人情?”
“不必!”林之江的语起很轻松,很有把握,”既然原来想行刺周部长,我们照规矩到贝当路去提人好了。提了来怎么办,请周部长给我们一个电话,奉令遵办就是。”
金雄白直觉地认为这样处置,简单明了;因而欣然同意。
“光叫小黄,案子没法办;名字叫什么,在哪里抓去的,这些资料要给我。”
“好!请你等一等。”
金雄白到别室间问了虞亚德,取张纸记下来,交给了林之江。这一切只用了15分钟;林之江便利用这5分钟,打电话回76号,说明案情和办法,关照立刻到贝当路日本宪兵队交涉提人。
“大概今天晚上就可以提到。”林之江说:“你跟周部长先去接头,如果电话先来,我一提到,做个口供笔录,马上放人。”
“费心费心!改日请你好好玩一玩。”
“金先生,”林之江低声笑道:“要请我就要请张善琨。”
“一句话。”
送走了林之江,回来看虞亚德,将跟林之江接洽的情形都告诉了他。虞亚德自是又惊又喜。
“你明天早晨到我银行里来,预备接小黄。”金雄白又说:“现在可以开怀畅饮了!我叫他们拿起好酒来。”
取来的一瓶白兰地,据说是真正拿破仑当政时代所酿制的;虞亚德酒量不坏,一下子就喝了大半瓶,自然不免有些飘飘然了。
于是带着五分酒意,十分兴奋,坐了金雄白的汽车到大东酒楼;张有全是早就在那里了。一看虞亚德的神态,便知事情相当顺利;起身含笑问道:“怎么样?”
“慢慢说。”虞亚德坐了下来;先要一客冰淇淋,吃完了又喝一杯冰水,方始舒口气说:“这下心里热得才好一点。”
“你在哪里喝的酒?”
“平报老板金雄白那里。”虞亚德说:“事情不要紧了,76号去提人——。”
“轻点、轻点,”张有全急忙推一推他的手。
虞亚德也发觉了,在这种场合大声谈76号,惹得人人注目,是件很尴尬的事,于是放低了声音,将如何由林之江关照76号,向贝当路日本宪兵队将小黄提了回来;只要周佛海一个电话,便可释放交涉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张有全。
“明天上午,你同我一道去看看金先生,先谢谢人家;然后一起去接小黄回来。”
“真是!”张有全欣慰之余,不免感慨:“只要有路,容易得很;找不着路子,比登天还难。”
“只要小黄一出来,陈龙是怎么一件狗皮倒灶的事,都清楚了。”虞亚德又说:“如果他出卖了小黄,你看,我不会饶他。”
“算了,算了!不必多事。”
“咦!你为什么这么帮他?我倒不大明白。”
“还不是,还不是——。”张有全讷讷然无法出口。
“我懂了,我懂了!”虞亚德凑过脸去低声笑道:
“看他老婆的面子;不,看他老婆的大腿分上,是不是?”说完,哈哈大笑。
这醉态可掬的模样,使得张有全大为受窘;当即说道:“我还有件要紧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
“到车上再说,辰光来不及了。”
于是付帐款出门,在车上虞亚德又问何事?张有全才告诉他,只是其他离开十目所视大东酒楼而已。接着邀他到卡德池去洗澡;而且安排出一连串的节目,洗完澡睡一觉,出来吃夜饭;饭后去看童芷苓的”劈纺”;牺牲大轴的武戏到舞厅,带相熟的舞女出来吃消夜。到时候再订后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