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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十三】兄弟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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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顶上风又大坡又陡,四处坑坑洼洼还黑云罩顶,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着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场所。所以即使白玉堂本人再坚定,顾西辞和白锦堂仍旧是顶着白五爷冷淡的目光,决定去屋里谈话。

    白锦堂带着顾西辞和白玉堂走到了山崖的另一边,那里有一道石阶直通向山崖另一边的半山腰。顾西辞站在山边上,终于看清楚了山崖背后的大海。海岸不远处静静停着一艘巨大的楼船,船身足足有百余丈长,形状建筑优美,整座船上面有五层楼,每一层都是雕梁画栋碧瓦飞甍,甲板上可以看见有无数人在来回走动,海风声小一点儿的时候,还能听到顺风而来的呼喊与叫卖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的海市。看着巨大的楼船,顾西辞对身边的白锦堂肃然起敬。不管这人怎么噎自己,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曾经在朱子宁那个喜怒无常的变态手下安然度过了很多年——虽然当时朱子宁也是被九天追杀一副自顾不暇的窘迫样子,但他身边毕竟还有人——还瞒着朱子宁自己创造了一个海市出来,搭上了赵祯的线后彻底反了朱子宁,顺利逃脱,成为海上霸主。

    单单凭这段经历,顾西辞就很能对白锦堂产生好感。她自己也曾经身陷囹圄断绝希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费劲了心思才能得人相救顺利出逃,这当中的时间不过数日而已,就能令顾西辞对赵绮白恨之入骨。白锦堂被朱子宁困在手下十几年,他能隐忍不发,不动如山,最后一招制敌,这份心性顾西辞自问远远不及。

    “从这里下到半山腰,顺着那道锁链桥就能到达真正的海市了。”白锦堂看顾西辞和白玉堂都不说话,便主动开口给他二人介绍:“那上面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能出得起价格。”

    “想要什么都能有?”白玉堂忽然开口,他眯起眼睛看着白锦堂。

    “只要你能出得起价格。”白锦堂淡淡地说道。

    白玉堂闻言,瞟了一眼顾西辞。

    顾西辞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她抖了抖肩膀,开口道:“白大哥,请问你见过一个十八|九岁面容清秀人很活泼的男孩吗?那是我们一同前来的朋友。”

    “你是说谢少言?”白锦堂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西辞:“他已经在船上了,在等你们。”

    得知谢少言平安,顾西辞便没有什么再担心的事情了。之前她一直害怕他们来的并不是海市而是贼窝,谢少言则处境危险生命难保;后来看见白锦堂,顾西辞觉得谢少言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按照白锦堂的手段,说不定可怜的谢少言会被困在某个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吃糠咽菜抽小皮鞭。谢少言虽然有点烦,但毕竟是钟离鹤亲自交到她手上让她帮忙照顾一二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老前辈的。而且谢少言人在顾西辞手上吃亏了,她自己面上也无光啊。

    现在白锦堂开口了,顾西辞相信谢少言人一定是安全的,至于他经历过了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顾西辞想错了,相比于他们被傀儡机关追的遍地逃窜的经历,谢少言那边则是虽然一路提心吊胆,可好歹四平八稳地抵达了海市之上。被那个小丫头领着顺利上了船看见了热闹集市的谢少言眨眼之间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受难的同伴,立马撒欢一般跑了。

    顾西辞后来知道了,恨不得能抽死这个人。

    于是顾西辞和白玉堂就跟着白锦堂往山下走——跟着海市的主人安全点,谁知道这路上会不会还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白玉堂一路都很沉默,顾西辞跟在他身边几次想开口,但都被白玉堂的眼神给镇住了。几番下来,顾西辞鼓着嘴巴不想跟白玉堂说话了,她有一点点委屈,毕竟白玉堂曾经也骗过她,现在她也骗了白玉堂一次,这事扯平了。而且非要深究,顾西辞那也不算欺骗,顶多算是知情不报,毕竟谁知道赵祯和白锦堂有没有暗地里安排什么计划啊,万一她要是提前告诉了白玉堂海市的主人就是他亲哥白锦堂,牵扯到了赵祯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虽然知道事情被揭穿的那一天自己一定会受到冷待,但没想到白玉堂发起脾气来是这个风格,简直跟自己一毛一样,都不爱理人,就是忽视你,哼!

    傲娇真难哄,我算知道了qaq。

    顾西辞有一种自己被自己坑了的微妙感觉。

    海市的秘密会客室之中,白玉堂、顾西辞、白锦堂和谢少言四人按照顺序相对而坐。顾西辞坐北朝南,在最上首,原本她没想坐这里,但被白玉堂那句“公主请上座”给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就顺着他的语气坐了下去。等到想再站起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做好了,于是她只能愤愤地留在那里。

    留在那个最好的位置上接受谢少言诧异眼神的围观和白玉堂时不时没什么表情的眼神。

    白锦堂还蹭在白玉堂身边跟他搭话,自说自话地说了好多笑话,妄图逗高冷的白五爷笑一笑,然而白五爷立场坚定,只顾着低头喝自己的茶水。

    倒是谢少言那个死小孩的笑点竟然跟白锦堂意外地重合了,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徒留嘴角抽搐的顾西辞被冻得发冷。

    白玉堂?不管白锦堂说什么、谢少言笑得如何傻逼,他统统只当自己听不见。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顾西辞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公主为何叹气?可是锦堂招待不周?”原本还搂着谢少言肩膀笑成一朵花的白锦堂立马恢复了一张清秀又英俊的正经脸看着顾西辞:“在下立刻让人撤换茶点。”

    “白大哥不必麻烦了,”顾西辞呵呵两声:“这云片糕挺好吃的,玉堂很喜欢。”

    顾西辞一边说,一边把云片糕不动声色地往白玉堂的方向推了推。

    白玉堂微微抬了头,他倒是没再说什么“谢公主赐糕”之类让顾西辞震得外焦里嫩的话,但他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唔,没有毒舌就是好兆头!暂时无视就无视吧,相信一会儿白五爷气儿就消了。顾西辞安慰自己。

    你说说,你这个时候还不遗余力的黑我有什么好处?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先过了白玉堂这关啊!顾西辞用谴责的眼神看着白锦堂。

    那可是我亲弟弟,他找了我这么多年呢,怎么会不认我这个大哥!白锦堂的眼神是如此地正义,然而他握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这人根本自己心里也没底儿。

    哦,那你就继续撑着吧。顾西辞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

    笑了半天,谢少言终于发现了现场气氛的不对劲儿,他啃着云片糕,后知后觉地问道:“噫,西辞姑娘,明明下船那会儿你还是西辞姑娘,怎么现在就成了公主了?”

    少侠好问题!白锦堂对着一脸茫然的谢少言伸出了大拇指。

    眼看着白玉堂也看了过来,顾西辞咳嗽一声,便说了实话:“临出藏剑山庄之前认的。”

    “陛下在杭州?”白玉堂皱了皱眉头,忽然说道。

    不愧是白玉堂,就算是在生气的时候,看问题都不忘记抓重点,一针见血。

    不过白玉堂虽然问了问题,但他没指望着顾西辞回答,而是自己呢喃道:“那就是跟秋前辈一起来的……”

    顾西辞一句话,白玉堂想到了很多东西。

    秋临晚与道苦大师带着当今圣上微服到了杭州,是来找顾西辞相认的?这件事情其余九天并不知情,当中当然有隐元会现在处于瘫痪状态、无法及时提供消息的锅,但秋临晚和道苦大师同为九天,却对于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未提一词,瞒得这般密不透风……

    这就有很大的问题了。

    还有顾西辞。她身为变天君的血脉以及刀行云的唯一徒弟,身兼双职,一旦通过考验在九天之中的地位绝对举足轻重。但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宁国公主,还已经与陛下相认……也就是说,顾西辞跟当今圣上是亲兄妹,她的母亲是太后娘娘,父亲是先皇。

    可此事还有疑点,太后娘娘为何从来没有想过去寻找自己失踪的女儿?她甚至提都没提过自己还有一个孩子。

    皇帝为了与失散多年的妹妹相认,抛弃了满朝文武和政务,亲自跑来了杭州?

    一时之间白玉堂想了好多,所有的事情都是只有一个淡淡的头绪,深究下去却总是像隔着一层迷雾般看不清楚。直觉告诉他,自己已经摸到了一个埋藏很深的秘密的边缘,但他却因为缺少线索而一直只能在边缘徘徊,不得入内。

    白玉堂有点烦躁。

    这边白玉堂、顾西辞和白锦堂各怀心思,而谢少言就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孩子一般,他咽下一片糕点,继续对顾西辞说道:“哦,这样啊……那西辞姑娘,你既然是公主,那也就是说你找到你的爹娘了?”

    谢少言这话问出口,顾西辞还没什么反应,白锦堂忽然转头看了谢少言一眼。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戒备。

    这个谢少言究竟是装得太好,还是真的就是这般的性格?

    “对啊。”顾西辞好似完全没觉察谢少言的问题十分尴尬,她点点头。

    “那你父亲就是当今圣上?”谢少言对于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凑到顾西辞的身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顾西辞:“……”

    白锦堂:“……”

    白锦堂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两声,出口解围:“据在下所闻,当今圣上应该与公主殿下同岁。”

    “哦,这样啊。”谢少言脸上浮现尴尬的神情,他摸了摸头,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抱歉啊。”

    “没什么。”难得看见谢少言脸上出现难为情的样子,顾西辞挑了挑眉毛决定不跟这货计较。

    谢少言不再开口,屋中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之后,顾西辞忽然转头对白锦堂说道:“在襄阳王府,是你救了我?”

    这个念头自从赵祯告诉她“海市之主白锦堂乃是朕的手下”之后,就一直徘徊在她脑海之中了,之前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但是几天下来,顾西辞却愈发确定这就是事实。海市在江湖中是除了隐元会之外消息流通第二的地方,依照赵祯所言,海市早就被他收拢入麾下了,而且顾西辞的消息还是海市帮他查出来的。海市既然表面上身在局外,手下便可以旁边到更多的东西,比如隐元会远不如表面上组织严密,比如襄阳王与庆城公主早已心生反意,比如唐门大少爷暗藏小九九。

    “是啊。”白锦堂果然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这件事情:“不仅如此,我还告诉过唐非鱼他哥哥有问题,可惜这小子当时并没有重视这件事情,结果后来被自己哥哥抄底了吧。”

    白锦堂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白玉堂忽然开口问道:“在茉花村的时候,是你给我们送信,说西辞会在名剑大会期间去往藏剑山庄?”

    “是的。”白锦堂有点儿得意地点点头。

    除了抓住顾西辞的凶手赵绮白之外,还有一个也会知道顾西辞什么时间会去什么地方,那就是救出她的人。

    白锦堂原本对白玉堂抱着十分期待求表扬的心态,哪想到白五爷不按常理出牌,在听了白锦堂痛快承认之后,他点点头,不辨喜怒地说道:“原来在那时你就已经脱离朱子宁的掌控了?”

    白锦堂心中打了一个突,他忽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那可不见得。”顾西辞轻笑一声,她抓住机会开始落井下石:“白大哥不是说早就提醒过唐非鱼要他小心唐非离吗?而且海市在皇兄手下都好多年了呢。”

    顾西辞言下之意,就是海市并非是一夕之间建成的,从建立到步入正轨再到今天的规模,当中经历的年头一定不少,白锦堂这货很可能从很久以前就逃脱了朱子宁的魔爪,但是他并没有传信回家告诉家人自己一切安好,而是暗搓搓地躲到了海上,悄无声息地建起了他的情报王国。

    就算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考虑……连个信儿都不透露一分,这人够狠,不只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面对白玉堂无声的怒火,白锦堂只好赶紧解释:“因为我担心你们的安危。朱子宁刚刚抓走我的那会儿,九天已经追杀他两三年了,虽然他身中剧毒,形势大不如从前,但当时他手下的商会还有一些能用的死士,即使无法反抗九天,想要对我的家人下手却易如反掌。我当时身体不好,在他身边被养着全凭他一时的兴趣,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趣没了就会被处理掉。那段时间我过得如履薄冰。”

    听了白锦堂的解释,白玉堂的眼神软化下来,他看着白锦堂,好像想说点什么。

    白锦堂说的没错,再怎么样他都是白玉堂找了十多年的哥哥,是他的家人,他会生气自己的哥哥没有告诉自己真相,却并不会真的因为这个而跟他断绝关系。

    白锦堂继续说道:“不过所幸这些都过去了,我骗的那老头子神魂颠倒对我放松了警惕,然后趁机从他手下收拢些人手,再加上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行了,好多事情都扔给我处理,我就逐渐开始在暗中着手布置自己的势力……”

    谢少言很少见地主动给白锦堂倒上了一杯茶,之前他也是一副很安静的样子,托着下巴听故事听得认真。

    白锦堂端起茶水润润嗓子,对谢少言展颜一笑,继续说道:“在那之后又过了些年,老家伙忽然之间失去了音信,他手下剩的那些人原本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玩意儿,又天天挨隐元会的揍,老家伙一不在了谁都压不住,直接乱套了。我趁机就从那里脱身了。然后搭上了朝廷的线,建了海市,帮当今陛下做事儿,在江湖中打探消息,寻找他那个失踪了的妹妹。”

    白锦堂一边说,一边高深莫测地瞟了一眼顾西辞。

    但顾西辞的事情刀行云瞒得太紧了,加上还有唐七叶那边指挥隐元会遮掩,白锦堂一时之间没有查到。后来是顾西辞跟着唐非鱼去了开封之后,白锦堂才寻找到了一些痕迹,等到确认顾西辞就是赵祯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后,顾西辞已经跟白玉堂去了茉花村,还被丧心病狂的赵绮白给绑回了襄阳。

    赵祯原本就因为没有来得及跟亲妹妹见上一面相认而觉得郁闷,转眼就听说赵绮白竟然敢私自关押折磨宁国公主,他差点儿没直接对襄阳王下手。不过赵祯就是赵祯,他暂时忍住了,同时传信海市指挥白锦堂想办法救人,并且准备亲自前往杭州去见顾西辞一面,跟她相认。

    海市早就在赵祯的指示下派人手渗透入了襄阳王府,虽然有一些因为暴露而被抓了起来——比如顾西辞在牢房里面遇到的那个死去的人——但还有大量的人在暗中深深地潜伏了下来,并没有被发现。所以在襄阳王府出动暗桩救出顾西辞,虽然困难但海市还是可以做到的。

    果然,事情其实顺利得多,在帮顾西辞打开了牢门还帮她偷出了武器之后,武功大成的宁国公主自己杀了出去。接下来暗桩们重新转入暗中,只远远地跟在襄阳王府的追兵后面时不时阻碍一下他们追杀公主的步伐,拖到公主顺利逃入了杭州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深藏功与名。

    其实在顾西辞从赵祯那里得知海市的底细之后,她就知道九天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两方人马在某种情况下目的是殊途同归的,暂时可以算作是同一阵营,短时间内不会起正面冲突。之所以顾西辞还是往海市走了一趟,不过是为了带白玉堂来跟白锦堂相认。现在事情也查清楚了,白玉堂跟白锦堂见了见面了,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把闹别扭的白五爷哄开心,然后大家欢欢喜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嘛干嘛去,留白锦堂继续在海上啃海鲜,直到解决了襄阳王为止。

    但剩下的恰恰是最难的任务……顾西辞看着白玉堂面无表情的脸,她觉得白玉堂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不生气了,他就是想晾晾白锦堂而已。

    谁让这个哥哥骗了白玉堂那么多年,爹娘为了他的事情愁白了头发,而他自己也一直在担惊受怕,一直在江湖里面找哥哥的痕迹,白锦堂的海市消息遍布天下,肯定早就知道有个白五爷这些年在江湖中在找一个人。

    但白锦堂不说,他从来没说过,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满江湖地找人,却从来不肯透露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消息。

    想到这里白玉堂就来气。

    “抱歉,玉堂。”白锦堂忽然说道,他看着白玉堂,神情郑重,眼神认真:“这是我一直想对你、对爹娘说的话。身为儿子,我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身为哥哥,我没有照顾好你,这些都是我的错。我并不奢求你能原谅这样的我,但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这些年……我很想你。”

    白锦堂一边说,一边俯身过去,轻轻抱住了白玉堂。

    白玉堂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但他并没有推开白锦堂。

    见此情景,顾西辞拍了拍谢少言的肩膀,推着他偷偷出了屋子,把空间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弟,相信这个时候他们有很多想要谈的。

    至于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心情……就等着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