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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是时候了
康誓庭发现刑怀栩近来气色很不好,清晨醒不来,白天常常神思恍惚,一看就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因为刑怀栩是闷嘴葫芦,康誓庭夜里便刻意保持清醒,暗中观察刑怀栩的动静。
起初他也没察觉刑怀栩的动静,因为她太静了,不论沉睡还是醒来,似乎都只是撩开眼皮的功夫,此外毫无声响,几次后,他终于发现规律——刑怀栩总在夜里三点左右清醒,接着便一夜无眠,直到窗外天蒙蒙亮,她才再度进入睡眠。
她的精神愈发萎靡,却绝口不提失眠的事。
康誓庭半夜等她醒来,打开床头灯,想和她谈谈,“栩栩。”
刑怀栩被灯光惊到,眼神既迷茫又惊慌,像暗夜里无处可去的幽灵,让康誓庭无比心疼。
“是做梦吗?”康誓庭轻声问她,“失眠?”
刑怀栩翻身侧卧,面对康誓庭,“你怎么不睡?”
康誓庭摸摸她的脸颊,“你精神太差了,否则不会注意不到我。”
刑怀栩迷惘地眨眼,眼神朦胧,眼下青黑,“什么?”
康誓庭的手指滑到她眼下泪痣,轻轻摸着,“你为什么睡不着?做了什么梦吗?”
刑怀栩在他的温柔抚触下微微闭眼,“噩梦和美梦,你更喜欢哪一种?”
康誓庭想了想,“噩梦醒来,我会庆幸自己活在现实世界,会更珍惜当下,美梦醒来,我会怅然若失,会心生留恋。噩梦放大了我们的恐惧,美梦让我们迷失方向,我都不喜欢。”
刑怀栩点点头,下巴因为连日憔悴,已经瘦出尖尖的线条。
康誓庭问她:“做噩梦了?”
刑怀栩又点头,思忖片刻后,喃喃道:“我总做同一种梦,梦的前半部分,我妈妈都会活过来,和我生活在一起,一家人比起过去更幸福快乐。可是梦到后面,我妈妈又总会死,各种各样的死,她总是躺在那口棺材里,永远都是离开我那天的模样。梦里我先是笑,欢呼雀跃,接着哭,声嘶力竭地哭。我先做了美梦,接着又做了噩梦,从高山跌入深渊,很累。”
康誓庭抱住她,“你给自己的精神压力太大了。”他顿了一下,说出早有的想法,“明天,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
刑怀栩已经失眠小半月,睡眠的严重缺乏让她身心俱疲,她沮丧地点头,将脸深深埋入康誓庭胸口,环在他身后的手紧紧箍住,像抓着最后那点救命的浮草。
背后的力道让康誓庭微微愕然,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刑怀栩是需要自己的,哪怕她保持沉默,她的身体和心灵,却真实地依赖着他。
这是刑怀栩最虚弱无助的时候,她不再是隐于幕后,决胜千里之外的强者,她就是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二十二岁,能捏在手里的感情,少之又少。
这个冬天,刑怀栩在全市最有名的心理医生那儿建立个人档案,病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主要表现为焦虑多梦,并有轻微抑郁。
刑怀栩是行为上最配合医生的病人,却也是心理上最具有抵抗力的患者。
她的病是过去二十年自我压抑的总爆发,也恰恰因为她具备极其成熟的心理机制,在治疗过程中总下意识进行自我诊断和习惯性的自我压抑,于是病情反复,让心理医生略有头疼。
治疗期间,康誓庭请了长假,尽他所能地陪在刑怀栩身边,两个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家荒废时日,看书看电影打游戏学料理采购健身,刑怀栩迷上法国电影,他们便找来一堆法国影视剧,边翻词典边听看,半个月内掌握简易法语,商量着有时间一起去法国参加铃兰花节,互赠幸福。
康誓庭夜里总等着刑怀栩,任何时候只要她在噩梦里骤然睁眼,都能看见旁边的康誓庭,以及他迅速打开的温柔灯光。
光明能驱散黑暗,可带来光的人,一直都是康誓庭。
不论是那年雪夜山村里的农灯,还是现在日复一日沉默温柔的点灯,他不说甜言蜜语,却愿意脚踏实地,陪着她,照顾她,保护她,是一位真正的丈夫,深爱他的妻子。
年底二十八的时候,康誓庭和刑怀栩照例收拾行李,回到康家别墅过年,这时候刑怀栩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人也渐渐胖回来,笑起来嘴角上扬,很得康老爷子欢心。
康炎和赵祈仍如往常,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带着他们的及时行乐哲学,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商量着在别墅里挖片小湖种莲花,以便来年盛夏赏荷。
在赵祈的怂恿下,刑怀栩也加入绘图小组,她是理性派,在那二位天马行空派的围追堵截下毫无立锥之地,最后只能求助康誓庭,请他出马。
康誓庭大笔一挥,直接拍板定下刑怀栩的图稿,并扬言工程资金全在他手上,他才是永远的甲方。
这个年,康誓庭差点没被他爸妈摁进土里捏碎了重造。
年三十吃过年夜饭,看过联欢晚会,刑怀栩盘腿坐在卧室大床上,面向窗外,倾心以待。
康誓庭洗过澡,出来问她,“在等什么?”
刑怀栩翘着首,颇为盼望,“我记得去年春节,从这里看出去的焰火,很好看。”
康誓庭也坐到床上,从背后拥着她,笑道:“这里是别墅区,没有高楼阻隔,天是天,夜是夜,当然好看。”
刑怀栩靠在他怀里,抿嘴笑道:“焰火和流星一样,只不过一个自然一个人为,一个真正不留痕迹,一个顽强破坏环境。”
康誓庭哭笑不得,“都这样了,还一样啊?”
刑怀栩笑,“稍纵即逝这点是一样的,要珍惜,也是一样的。”
康誓庭笑道:“你真想看,我带你去楼顶看,就是衣服得多穿些,外头冷。”
“明年再去楼顶看,今年不行。”刑怀栩转过身,跪坐在康誓庭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凑近了笑,“今年我想和你做一件事。”
康誓庭眨了下眼,“是我想的那件事吗?”
刑怀栩贴上他的额头,促狭笑道:“你想哪件事?”